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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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岀府是在三日后,灼光道是女子红妆终有不便,便拿了一套衣服与我,叫我做男子装扮。待我回房细看那些衣物,竟发现里头还有上好的白绢,我起先并不知这白绢有何用处,便拿来白绢在身前比划,又细想了想,突然想起灼光许是为了使我隐了女子特征更像男子,不由得心下一惊,将白绢落在了地上,他竟是如此细心么,然而当我重又由地上捧了那白绢,终是面上一红。
于是我便是红了脸用那白绢束了胸,穿了内里的衣饰,外又着了梨花白的锦衣,那锦衣用了银色的密纹滚边,襟口亦用银线绣了莲花的纹样,外罩一件同色的纱衣,那纱衣极薄,能隐隐透出锦衣上的纹案,对了阳光,更添一分清雅。又系了同锦衣一色的梨花白腰带,佩了碧色丝线穿的玉佩,我对着镜中的微笑,镜中的人儿除却发饰,竟活脱脱是个世家公子哥儿,然而,那人儿又生了脂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大大的杏眼上虽是覆了纤长的睫毛,却仍掩不住眼中的灵气与慧黠,再一笑,竟是不输给灼光的绝世少年郎。灼光也不知从哪儿找来这套衣服,仿佛是为我定做的一般,分外合身舒适。
我除了耳坠,又散了女子繁复的发髻,用玉簪重新绾好,又执了折扇,再看镜中,里头再寻不着纤丽少女的影子,却是个秀美少年。妆毕,我便推门出去,灼光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他自是同我相处了这许多年,终也是未见过我男儿装扮,我看他瞧我的神情竟似透了惊讶,我于是便在他跟前转了一圈,含笑仰了头问他:
“如何?”
他亦挂了温和的笑,道:
“烟儿这般打扮却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不知这回出府会勾了几家小姐的相思”。
我听了又笑起来,灼光自是难得说这般打趣我的话,此话自他口中说出竟也这般可爱。我再又抬头看他,他仍是着了月白的衫,除却襟口以银线绣成的重瓣莲花,竟是通体素白,不染纤尘,乌黑如墨似的柔软长发亦同我般用玉簪高高竖起,目光低垂,仿若静开的白莲,却亦有淡淡光华自通体泻出。我望着他安静微笑的面孔,忽而又忆起那卷白绢,复急急收了目光,垂了头不再看他,脸上烧做一片。只说:
“何时岀府?”。
灼光似是并未瞧见我的变化,依然含笑道:
“这便走罢”。
便是这样出了苏府,而我虽是跟着灼光大摇大摆的出了府门,却不知灼光是如何办到的,自是觉得费解,复又跟着灼光走了几条冷清长街。后渐渐听得叫卖的声音了,空气里沉浮着的亦再不是苏府那般清淡的梨花的味儿,却是混杂了各种气味,越是往前走,声音越多,气味也越杂,我竟也辨不全了。
灼光仿佛对府外极熟悉,想必是岀府的次数多了,我比不得灼光可以常常岀府,于是出了府门,我便成了出了笼的鸟,什么都觉得新奇,亦只顾到处乱晃乱看。灼光却仍同在府中一样,但见他在我前头走着,不时回头看我,像是怕我丢了一般异常谨慎,亦始终保持与我的距离,不让我离得他太远,但见多隔了几个步子,他便放缓了走。我笑他太过小心,他也只是笑笑,复又提醒一句烟儿慢些。罢了,他对我自小便是如此,府中人人皆知。我心下自是感动,却又很快被外头的世界所吸引,将琐事都抛诸脑后了,然而我当我想起关于灼光的种种流言,终是觉得心有忐忑。
灼光本就是男子,自然是不用做何改变,然而我自小便是女子的装扮,就算现下着了男子的衣衫,却要我如何做得真的男子一般神韵?我只得跟在灼光身后,且看他应变了。自是出了府门,我便再做不得苏梨烟,便是取了梨烟二字稍作变化,凡事皆自称“李彦”。
府外的世界并不如我所想,不似苏府充满条条规规,虽于我来说,苏府的规条形同虚设,但始终觉得拘束比不得府外自由。集市里热闹异常,临街支着许多小摊,上头摆满了各种新奇可爱的小玩意儿,亦有携了篮子的姑娘小伙儿边走边卖时鲜的野花。小贩则不论男女,都扯着嗓门大声叫卖。我起初仍担心听到关于灼光的暧昧传闻,便时时警惕着,想听听究竟是怎么个样子,也好牵出源头,帮灼光讨个说法。然而我们进了集市许久,却未见有一人识出灼光,我觉得疑惑,却不知是哪里不对,我望了望灼光,又想起在府中听见的话,心里五味杂陈,我听了尚且如此,若是灼光听了心里不知又是作何感想。灼光见我望他,便温和的笑了,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轻握了我的手,用只我一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烟儿莫怕,灼光无事”。复又松了我的手,依旧淡淡的笑着。
我的心渐渐暖了,虽是存了疑惑,却也是暂时放了那份警惕,却转而被集市热闹的所吸引,也不似开头那般规规矩矩的跟在灼光身后,反而四处乱晃,见了没见过的东西便从人群中挤过去细看,灼光也只得无奈的跟了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集市里人多穿得淳朴,偶有两三个衣着华丽的,也只生的平凡面目,反观我和灼光,却在这喧闹的集市中如同异类,周围似是常有怯怯的目光望来,脉脉含情,多是上街采买的姑娘小姐。我回望过去,那些目光竟又羞怯的避开了,而待我重又把心思投入眼前的事物时,那目光却又悄悄望来。偶也有卖野花的姑娘将野花塞与我怀中,却不取分文,只望着我羞涩一笑,复又跑开,我再回头望灼光,他亦是一手执了几枝野花,望着我窘迫的笑着。我自是得意,然而时间久了,却也感到有些倦了,于是很快又被那些奇巧的玩意儿吸引,再不管那些含情的目光。这一看便看了一个多时辰,然而正当我拿了个拨浪鼓赏玩时,却隐约闻到空气中像是浮了一缕异香,香味馥郁却不似寻常合香那样浓烈,反而气味幽微不易令人察觉,这香气虽极淡,却令我那沉浸在新事物中的心忽然清醒了。我早听说府外是有香料坊的,岀府前也有去看看的想法,除了灼光之事,这当是最要紧的事了,可我竟因贪看给浑忘了,于是暗骂自己了自己一句,便唤了灼光要去寻寻那香味的源头。
我生就嗅觉敏锐胜旁人百倍,寻一缕香自然是不在话下,我起先以为这香是哪位公子小姐身上所佩的香囊,若是如此,我定是要去求了那香囊,辨辨这香的成分,只是不知,那佩香之人肯是不肯。然而,当我循着那缕香走到头,却只寻得一个卖香料的铺子,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我进了铺子许久也只闻得一种香味,待我四下看时,却发现这铺子竟真的只卖一种香料。
“此香名曰繁花醉,乃小店镇店之宝”。
在我惊讶之时一个好听的男声适时响起。我进了店后只顾闻香,竟也没注意摊后还有人。我抬头看了一眼出声之人,那人面貌极是清俊,却不似灼光那般惊人的美,只是狭长的眼眸里光华闪耀,显得那人格外与众不同。现在想来,在这苏州怕也再找不出眼睛这样漂亮的男人。
“此香甚好”我淡淡答了一句,却见原本站在柜台后的人缓缓走出,暗紫的长衫被光一照竟漾出水波一样的光华,长衫的下摆用略淡一色的紫线绣了竹叶,竹叶以金线镶边,襟口更是以金线绣了繁复的花样,腰带也以金线镶边,上又佩了上等的羊脂玉,先不说那金线是如何贵重,单看那缝衣的料子也是极好的,一匹不下百金,且看那针脚极细,便是请了苏府里最好的绣娘怕也绣不出如此精致的纹样,想来便知此衣价值不菲。那人走出后含笑向我轻点了头,又微微躬身俯了一俯,道:
“得小姐谬赞,静之谢过,贵客光临,静之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虽然嘴上说着失礼,自称静之那人面上却并没有显出太多歉意,始终只挂着淡淡的微笑,然而他虽笑着,却仍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此人非比寻常,我听得小姐二字,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却也如常俯身朝他回了一礼,嘴上应着:
“贵客之说,实不敢当,然而在下本男儿身,怎的竟称为小姐?”。
“苏家小姐素以善辩香而闻名,小姐肯踏入静之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怎称不得贵客?”那人缓缓摇开了一柄玉扇,眼波一挑,竟是别样风情,我正要开口,却见他不慌不忙复又说道:
“至于称谓么,静之以为苏家乃大户,自然称得您为小姐”。
我心下一惊,表面仍装得镇定自若,佯怒道“公子怕是认错了,莫说公子与在下从未见过,且算见过,吾实乃男儿,怎地竟要把我比作女子?”
我抬头看他,那人像是没听见我讲的话一般,嘴角含了笑,道:
“小姐似是第一次岀府”。
我抬头不语,表现得极淡漠,心里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寒冷,他见我不语,又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
“然而第一次岀府便寻着了静之的小店,且携花而来,实乃静之之幸,您觉得呢?”随即又抬眼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花,秀美无双的眼里含了戏谑的笑意。复又勾了嘴角,刻意将字念得极重,清清楚楚的道:
“梨烟小姐”。
我后退了一步,攥紧了手中的野花,索性迎了他的目光,淡淡道:
“公子慧黠”。我见他像是认定我便是苏梨烟,便也不再否认,道:
“却不知公子是如何识出梨烟”。
“哈哈,梨烟小姐真是爽快,我本是随口一说,竟是叫我猜中了。”那人笑起来,眼里的光更甚,随即又望了望我身后的灼光,笑意不减:
“这便是多亏了灼光”。
我惊讶的看着他,又回身看了看,灼光?竟是与灼光相熟的人么?灼光见我楞在那里,便走到我身旁,向那人抬袖俯了一俯,又低头对我温和的笑着,柔声道:
“烟儿莫怕,这位是何融公子”。
何融,何融,是那个同灼光一样名满苏州的紫衣公子何融?那么,静之当是他的字了,我竟是丝毫没有察觉。现在想来,何融自我进店起便始终自称静之,又着了紫竹纹样的长衫,而在这苏州,有谁能着了金线紫竹的衫,还能安然自称静之?如若真有,那定是何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