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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他说小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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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和秦子风出了大牢,找冬月交代了几件事,原本准备等顾流云回来说几句话,但是秦子风很不情愿,拖着薛静离开了大理寺。
回宫路上,薛静想着冬月带来的新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方晨晓居然是相思阁主……”
秦子风心中一痛,许多话在心头翻滚,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忍的骨头都在疼。方晨晓是相思阁主,他当然知道……放眼整个江南,除了方晨晓,还有谁能让大师兄那样牵挂?
薛静自言自语了一阵,倏地脚步一停,啊了一声。
秦子风问:“怎么?”
薛静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神月还在碧落山庄。展遥抓了方晨晓,就算他罪有应得,神月能善罢甘休?他那个人又不讲理又护短,也不知道被方晨晓灌了什么迷汤。”
秦子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碧落山庄,地牢。
方晨晓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衣服被划得乱七八糟,一身血迹斑斑,隐约可见狰狞的伤疤。他的样子狼狈至极,神色却也悠闲至极,仿佛并不是置身狱中,而是在自家花园里。
神月站在外面看着他,神色阴的简直能滴出水。
半晌,他咬牙道:“洞庭连寨声称对你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此后也一刀两断,你两位义兄说,哪怕武林盟剐了你,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啧。”方晨晓笑眯眯的点了个赞。
神月怒火上冲:“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方晨晓捂了捂耳朵:“月哥你小声点……哎,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自作自受,甘愿伏法,一点苦衷都没有,真的。”
神月气得冒烟:“你……你的身手我清楚,那时你为什么不逃?”
“噫,”方晨晓嫌弃道,“你可是名门正派出身,怎么能说这种话?展盟主早晚给你气死。”话音未落,神月抬手一巴掌,一道凌厉的真气擦过头皮,在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方晨晓不敢再嬉笑,正了正神色:“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我是能逃走的,但是我又要逃到哪里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做错了事,总归是要偿命的。月哥,你就当没有认识过我吧,是我混账,辜负你一片苦心,真是对不住。”
神月狠狠地盯着他,眼睛泛红:“你——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方晨晓苦笑:“是啊,你好心救我,然而我长这么大,除了造孽,真没干过几件人事,害了不少人,也害得你难过。”
神月脸色发白,扭头就走,走远了又站住,遥遥一挥手,将一样东西扔在了方晨晓身上,方晨晓捡起来一看,是一盒上好的伤药。他呆了片刻,慢慢低下头,把药盒按在胸前,看着墙角崭新一包换洗衣物,眼角渐渐红了。
神月站在门后阴影里,直到看见方晨晓撕开衣服,自己往伤口抹了药,才悄然离开。
他心里痛得不行,眼泪无声地流出来,视线一片模糊,直直地往后山走,走着走着,肩膀一紧,被人用力抱住了。
神月挣扎几下,没能挣脱,一下子伤心欲绝,几乎哽咽出声。
展遥也不吭声,紧紧地抱着他,神月渐渐放松下来,眼泪流了满脸,半晌才止住,展遥握着他的手回了竹楼。
相对坐了一会儿,神月呆呆地望着楼外的天空,说:“十八年前,我和师父起了点争执,当时年少气盛,想也不想就下了山,一个人跑出来。我没个去处,也不认识什么人,自己随处乱走,有天路过京城不远的荒郊,那有一片湖,我就停下来歇一歇,刚要坐下,忽然看见湖面上漂着个东西,而且眼看要沉下去了。”
那年神月才十六岁,装着沉重的少年心事,混混沌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不知怎么的,莫名对那东西起了点兴趣,想也不想就踏着水飞过去。
没想到,那居然是个水葬用的竹排,上面放着个小孩子,浑身烧伤,面目全非,简直不成人形,呼吸也没了。
那一刻陡然悲从中来,他抱着孩子狠狠哭了一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想,世间怎么这么多苦难?他下山以来,从没有一刻开心过,这个孩子比他还要命苦,遭了那么大的罪,孤零零死在野外。
说来也奇怪,哭的正伤心时,神月突然发觉怀里的孩子又有了气息,他又惊又喜,给孩子吃了吊命的药,等他恢复呼吸,神月高兴的差点又哭起来,发誓一定要救好他。
那时他整日里恍恍惚惚,活的像是行尸走肉,突然捡了个弱小的随时都会丧命的孩子,就好像醍醐灌顶一般,满腔的虚空有了寄托,他重新活了过来,在附近的村子住下,每天忙忙碌碌竭尽心力,拼命的医治那个孩子,为每一分微不足道的好转而欣喜若狂。
“他的状况很差,浑身严重烧伤,体内还有许多毒素,我身上带的药很快用完了,也没钱买,最后没办法,跑城里捡着富户狠狠偷了几笔。”神月说着,闭了闭眼睛,“我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没想到也有偷东西的一天——但我那时真觉得高兴,买了药回去,那孩子醒了,他睁开眼看我,我高兴的要命。”
展遥静静地听着,有些出神。
他想象着和他相遇之前的岁月,逐渐勾勒出了一幅干净的画面,懵懂的少年,脆弱的孩子,少年救孩子的命,孩子救少年的心——那是真正的相依为命,难怪牵绊至深。
“虽然醒了,其实神智还是迷糊糊的,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小方,我问他家住哪里,他说小方,我问他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只会说小方,翻来覆去念叨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受过什么刺激。”神月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
那样一直过了大半年,那孩子体内毒素才完全清除,外伤也控制住了,能下地了,神月牵着他出门晒太阳,他眯着眼坐在院子里,乖巧的很,一坐就是一下午。
“命保住之后,我腾出心思去关心他的相貌,他身上都是伤疤,脸也毁了,我想来想去,除了重做一张脸,也没别的办法。我不清楚他原来的模样,他自己也弄不清,就说随我的便,我就尽量往好看了折腾。”神月眼泪落下,却是笑了一声,“现在那个美人榜,他排名还不低,可是没一个人知道,他那张脸是我一刀一刀弄出来的。”
展遥:“……”
“他身上我也配了药,那些伤疤都能去掉,可是他自己不愿意,他说反正旁人也看不见,还是留着好,省得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神月道,“那时我还笑他不懂事,等日后长大了,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想成亲了,肯定哭着回来求我。”
展遥轻声问:“后来呢?你们为什么分开了?”他遇见神月时,神月孤身一人,并没有带着什么孩子。
神月神色茫然:“后来……有一天我去采药,回来他就不见了,只留了一封信,说谢谢我的照顾,日后必然报答。我急忙出去,问遍了村里的人,有人说看见他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
好像自己的命被挖走一半,神月简直要疯,胡乱塞了个行囊,离开住了一年多的村子,一路边追边找……然后遇到了展遥。
展遥对他一见倾心,温柔以待,那时神月也接受现实了,小方是自行离开的,不会再回来了,他心灰意冷,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展遥来了江南,他喜欢清静,展遥在后山给他种上竹林,盖了小楼,他就住了下来。
平静的日子里,神月时时想起那让他刻骨铭心的孩子,他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直到十年后,展遥帮他订购了一批药材,由洞庭连寨经手,送进碧落山庄。
神月去验收药材时,主持押送的俊美少年朝他展颜一笑,说:“月哥,我回来啦。”
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神月惊喜交加,懵逼了很久才想起来该兴师问罪,于是骂他狼心狗肺,不辞而别,方晨晓笑嘻嘻地说,那天有个远房亲戚路过家门口,他一想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当拖油瓶,就跟着走了。神月冷笑,说你拉倒吧,你那脸整的妈都认不出来,还远房亲戚。方晨晓说他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他啊,又说家门不幸,往事不堪回首,别提了。神月虽然还有疑惑,但是再一想他小小年纪也确实够不幸,反正都过去了,不想提就不提,于是也不再追究。
他问方晨晓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方晨晓说跟亲戚修炼去了,文才武艺都学的顶呱呱,现在在洞庭连寨当个小头目,神月一听很不高兴,说小头目有什么好,来武林盟,叫展遥安排个风光的职位,方晨晓说算了吧,裙带关系伤自尊。神月囧了半天,一巴掌飞过去。
十年离别没有造成一点隔阂,他们迅速回到了既像父子又像兄弟的当年,重新开始来往,洞庭和金陵离的不算近,但水路方便,方晨晓隔三差五往这边跑,神月也掏心掏肺的帮他,潇相剑阵也教给他,方晨晓借此立了大功,在寨子里地位飞涨,很快爬上了三寨主的宝座,被大寨主二寨主认了义弟,在江湖中声名鹊起。
他和神月这样的情谊,展遥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神月和方晨晓的过往,便觉得相当郁闷,不过他们俩虽然亲近,却也坦荡,所以展遥不开心归不开心,也没说过什么,倒是方晨晓似乎察觉了,后来逐渐减少了来金陵的频率。
这些年神月过的平和安稳,少年时痛苦的心事被他压在心底,他有展遥这样的爱人,有方晨晓这样的至交,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然而万万没想到——
相思阁为祸江湖近十年,碧落山庄一直追查,这事神月是知道的,他还帮忙救过人,帮忙研制过解药,谁想到了最后,相思阁主终于露出真面目,居然是方晨晓。
太荒谬了!神月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开玩笑。
然而署名相思阁护法黄鹂的告密信说是他,按照信上的线索果然大获全胜,回金陵之后,先前被抓的白鹭和朱雀也指认了他,最重要的,方晨晓本人毫不推脱,一口承认。
截至目前,相思阁名声在外的五大高管,一阁主两护法共三人落网,就剩下黄鹂和青鸟,黄鹂主动卖了方晨晓,说自己问心有愧,此后将洗心革面退隐江湖,恳求武林盟放他一马。展遥与下属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追究。至于青鸟,传说中的相思阁第一护法,至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黄鹂没有提到他,白鹭朱雀都说不认识他,而方晨晓虽然门清,却一个字都不说,只说青鸟不会来救人的,不用管他,就当他死了吧。
当时展少庄主也在场,闻言立刻就冷笑了,说你看看你,落难的落难反水的反水,老窝都被掀了,唯一剩下的大护法居然连个屁都不放,你混的这叫什么日子。
方晨晓也不在意,笑眯眯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神月气的发抖,一口血冲上喉咙,又强行咽下去,牙都要咬碎了,千万句质问堵在心头,却说不出来。
方晨晓转头看到神月,神色一顿,垂着眼皮跪下,无声地磕了三个头。
磕的神月心如刀绞。
过了几天,有几个与相思阁结过仇的帮派代表赶来,要求处死方晨晓,展遥拒绝了,说是等苦主们到齐,定个时间公开审讯,将其罪行通报江湖,再量刑处置。代表们很不满意,但也没法强迫展遥,只得退一步,说那先废了他的武功。
这要求合情合理,展遥没有反对的理由,一掌下去,方晨晓多年苦修的内力毁于一旦。
事后神月得到消息,惊怒交加,立刻跑来牢里,看到方晨晓蜷成一团倒在地上,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原本以他的医术,立即施救还有挽回的机会,但是方晨晓死活不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