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重返师门》玛瑙饺子

58、和宁公主

　　虽然不能接受，但秦子风刻意打听过段家的风风雨雨，很明白薛静为什么这么想。

　　段雅仪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生在边关，长在军中，自幼便学得一身上佳武艺，回京之后借此兴风作浪，出尽风头，然后在光芒最盛的年纪急流勇退，顶着万千荣耀走进深宫，深藏功与名。

　　帝后大婚，代表着段雅仪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完美谢幕，但是关于她的传言却从未终止，始终为人津津乐道。

　　如今这位皇后也是自小听着段雅仪的名字长大的，等她长大了嫁给林晚舟，终于见到大名鼎鼎的段雅仪，却发现她与民间传闻截然不同，总是听说雅仪小姐多么酷炫狂霸拽，但是她看到的段雅仪，低眉顺眼，沉默寡言，除了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几乎没有任何地方符合她的想象。

　　事实上，新入宫的太子妃很快便发现，她的偶像段雅仪在整个后宫毫无存在感，不交际，不管事，不参与任何不必要的活动，仿佛宫里没有这个皇后。

　　而宫里众人仿佛也都习以为常，就好像段雅仪天生就是那样低调。

　　直到段家覆灭。

　　直到一场大火把中宫化为灰烬，众人才恍惚记起，段雅仪曾经是怎样扎手的人物。那时段家满门被诛，段雅仪虽然暂时幸免，却也被严密软禁起来，一群大内侍卫日夜看守，把她的住处围的像个铁桶，然而那场火就是那么无声无息的烧了起来，尘埃落定后人们发现，看管她的那群侍卫和中宫所有的侍女太监都被点了穴道扔在安全的地方——这个女人收敛的太久了，他们居然忘了她其实是会武功的。

　　没有误伤任何外人，留在火场的只有段雅仪和她的两个孩子，而小皇子得救时，昏睡穴被牢牢封锁，睡得香甜。

　　段雅仪毕竟身为人母，虽然走到那种地步，到底舍不得亲生骨肉受苦，又不忍亲自动手，于是令孩子们陷入昏睡，想让他们毫无痛苦的随自己离开人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出了偏差。

　　照理说，她的女儿林晚宁也该像儿子一样人事不省，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在关键时刻却是清醒的，清醒地抓住唯一的时机保住了弟弟的命。

　　秦子风推测，大约是因为林晚宁像薛静一样，也是天生身负灵脉，只是当时薛静太年幼，起不到作用，而林晚宁稍微大一些，在生死关头本能地觉醒了什么，才使得她冲开了段雅仪的禁制，提前苏醒过来。

　　若非这个意外，暗香谷便不会迎来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秦子风不会有一个叫薛静的师弟。

　　他早就应该是个死人，应该死在母亲最后的爱护中，死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没有痛苦，没有忧虑，牵着姐姐的手，跟在母亲身后，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然而事实却是他被她们抛下了，孤苦伶仃，吃尽苦头，血红的噩梦如影随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

　　秦子风看着薛静重新入睡，悄悄出了院子，在门槛上坐下来，一夜寒风吹到天明。

　　……

　　苏问心慢吞吞地推开门，果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宫装少女，在熹微的晨光中负手而立，目光清澈如水，有种超乎年龄的冷静。

　　他拱手一礼：“公主殿下。”

　　这少女便是林晚舟唯一的女儿，目前代替林晚舟主持朝政的和宁公主，苏问心昨天就见过她，而且有过一番密谈，而且还谈崩了，他猜她这么早过来还是为那件事。

　　果然和宁开门见山：“我之前的提议，苏公子考虑的怎么样？”

　　苏问心敷衍：“总要问过薛师弟吧？不过他还没睡醒，等他醒了再说。”

　　和宁抿了抿嘴，负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腕微微一振，袖子里嗖的滑出一卷明黄的卷轴，金线闪闪发亮。

　　苏问心：“……”

　　没见过也猜得出来，那是圣旨。

　　不出所料，和宁道：“既然为难，便交给我处理吧，稍后上朝，我将此事昭告天下，就说小皇叔这些年在外休养，如今康复归来，合当举朝欢庆。苏公子可有异议？”

　　那肯定有。苏问心皮笑肉不笑：“不行。”

　　和宁点点头：“那把何太医提过来给小皇叔看看？”

　　苏问心拉着脸：“不行。”

　　和宁眼皮一抬，也不生气：“这不行那不行，请问苏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苏问心道：“我想瞧瞧那位何太医。”

　　这回轮到和宁拒绝：“不行。”

　　苏问心道：“为什么？”

　　“因为解决不了问题。”和宁一针见血地道，“苏公子，恕我直言，你根本没有真心去想应该怎么做吧？要见何太医，无非是想杀人泄愤。”

　　苏问心：“……”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的多明显，但是既然和宁说了，他也不否认，哼笑一声，扭头对走过来的肖郁道：“自杀就让他去死啊，人家求仁得仁，你上赶着救什么救？多管闲事，这毛病能不能治治？”

　　肖郁：“……”

　　关于段家旧部给林晚舟下毒的来龙去脉，他跟秦子风说的并不完全，事实上，追查到太医院时，何太医是坚决服毒了没错，不过当时还没有真正断气，肖郁一看，职业病发作，本能地上去把人救活了。

　　这部分他不敢告诉秦子风，只对苏问心说了，结果苏少掌门也一样怂，两人都不敢跟秦子风透露。

　　主要是太气了。

　　段明书那批隔了二十多年还对他死心塌地的下属，以何太医为代表，搞出这么大的事，看起来是为了段家，为了找回段雅仪的儿子，可他们有谁真正替薛静想过？他们难道不明白，拿林晚舟的生死当筹码，迫使薛静现身，对薛静来说有多难堪？

　　当年林晚舟送走弟弟，把个替身烧成重伤，留在宫里当烟务弹，虽然先帝分辨不出来，但是何太医多次为真正的小皇子治病，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突然换了个人，他难道辨不出真假？明明知道是林晚舟冒险救的薛静，可是为了找到少主下落，他居然处心积虑，把林晚舟置于险地。

　　如果薛静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才是导伙索，是导致林晚舟病危的罪魁祸首——会是什么感受？

　　他平时嘴硬，因为那个无辜送命的孩子记恨林晚舟，可苏问心看得出来，他分明也惦念着当年救命之恩——就算害得旁人送命，那也是为了他。

　　十八年前林晚舟救过他，十八年后，因为他的缘故，害得林晚舟险些丧命……不，不仅林晚舟，还有他的妻子也因此憔悴不堪，儿子小小年纪奔波千里，女儿不得不扛起难以想象的重担——如果薛静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该怎么接受？

　　光是这么一想，苏问心和肖郁就气的快要冒烟，别说秦子风了。以秦子风和薛静的关系，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

　　秦子风原本就对林真逼薛静回京这事很不满，尤其不满薛师弟居然被要求献血，可是这回林晚舟才是受害者，在林晚舟的妻儿面前，他们不能失礼。所以苏问心给秦子风看了遗书，好叫他知道这次事故的源头在薛静身上，无论如何对林晚舟放尊重一些。

　　看到秦子风拿着遗书那一脸铁青，苏问心和肖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何太医的消息。

　　就让他以为何太医死了吧。

　　薛静状况连连，秦子风整个心思都绕着他打转，既然那何太医都死了，虽然气恼，也没有再多注意，让苏问心松了口气。

　　但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谋杀皇帝，这是天大的罪名，怎么都不能轻易了结，秘密审讯一直在进行，和宁公主亲自负责，誓要追究到底，这个案子不用怎么查，动机因果都在遗书里写的明白，和宁重点追究的是他的同伙。

　　单凭一个何太医，和宁不认为他有本事布下这样耗时长久天衣无缝的计划。

　　而何太医也坦然承认，他确实有同伙，许多昔年与段家有旧的亲友都在密切关注着少主人。

　　他们并不想真正谋害林晚舟，否则也不会留下药方，怪只怪林晚舟做事隐秘，嘴巴又严，他们用尽方法都查不到少主下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好在终于达到了目的，在太子声称为皇帝闭关祈福，实则乔装离京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计划圆满成功了，少主即将归来。

　　所以这边事发时，何太医没有选择跑路，而是平静地服了毒，甘愿为谋害皇帝付出代价，反正心愿得偿，他死而无憾。

　　至于没死成功这种小意外，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何太医说，他的同伙近日将想办法与少主接触。

　　和宁：“……”

　　早在看到遗书时，肖郁第一时间就去见了皇后，在这件事上他态度很坚决——不能让薛静知道真相。

　　而到了现在，如果照何太医所说，段家旧部跑来找薛静——岂不是要翻天？所以和宁立刻找肖郁商量，肖郁一听也陷入了纠结，不过好在苏问心来得也快，一行人中苏少掌门身份最高，他来了当然由他做主，肖郁一推二五六，所以和宁又来找苏问心。

　　然而来了两次都没能谈拢。

　　和宁的说法很简单，段家嫡系当年被灭了满门，如今留存的分支并不多，基本都在她掌握当中，早在遗书出现那一刻，她就派暗卫监视了所有段家亲友，然后搞了一份段雅仪之子回京的诏书，只要公布出去，然后看谁有异动就直接抓起来杀了，既给她爹报仇，又省得他们跑薛静面前瞎叽歪。

　　苏问心一口回绝。

　　和宁并不生气，因为她有私心，苏问心显然也明白，和宁之所以想公布薛静的消息，不仅是要诱杀犯上作乱的段家人，更多是为了她自己。

　　皇帝重病，太子年幼，偌大朝廷落在和宁头上，一天两天还没什么，但如今公主监国已经一个多月了，皇帝还没有复出的迹象，渐渐便有流言四起，一些宗族子弟的心思开始活络，越来越蠢蠢欲动。

　　和宁看在眼里，对这些摆明落井下石的同族又愤怒又伤心，可她太年轻，又是个女孩子，光是处理朝堂事务已经竭尽全力，还要分出精力去应付百官的各种刁难，实在腾不出手去对付他们，而薛静——或者说林晚方——是林晚舟唯一的弟弟，先帝唯一的嫡子，论起正统，他甚至不比太子林真逊色，如果公布了他回来的消息，让满朝文武和宗族们都知道他和他哥站在统一战线上，和宁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其实这说起来不算什么，甚至都不用通知薛静，因为和宁并不需要他出面，她要的只是先帝皇子林晚方的身份和立场，只要运作得当，对薛静本人基本造不成影响。

　　但是苏问心不同意。

　　就算没有一丝丝损伤，苏问心也不愿意有人利用薛静，准确的说，他不愿意任何与薛静有关的东西出现在师门之外的任何地方。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哪怕主人都早已丢弃了它，这个名字也只能留在寥寥数人的记忆里，而不能重新出现在世上，出现在世人的茶余饭后。

　　和宁沉默半晌，苏问心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他暗暗想道，这个小姑娘能接下整片江山，应该不会有闲心来这儿消磨时间，圣旨什么的他们都没有当真，所以她真正是想怎样呢？

　　然后和宁开口了，她平静地道：“其实我知道你们。”

　　苏问心：“？”

　　和宁笑了笑：“时间过去太长久，很多人都不记得你们了，但是我知道，千百年来，你的宗门始终守着龙脉汇集之地，镇守山河万里，护佑一方安宁。”她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和宁代林家历代先祖，谢过苏公子与贵师门。”

　　苏问心眉眼一沉，微微踏开了一步，恰好避开这一礼，他原先对和宁还有几分敬重，但此刻着实看不起她这种姿态，也懒得遮掩，直接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敝门便是有几分作为，为的也是苍生，不是你林家。”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肖郁都有点听不过去，正要开口解围，和宁抬起眼，目光依然平静如水。

　　苏问心突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和宁看着他，轻声道：“好，为了苍生——那依苏公子的意思，我爹娘，我弟弟，我祖母，我林家五条人命，便不算在苍生里了？”

　　苏问心：“……”

　　有他和肖郁在，林晚舟不会死，但是说到康复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如果真有人对皇位出手，不成便罢，万一成了，林晚舟一家五口确实没有生路。

　　一阵寂静。

　　最后苏问心叹口气：“带我去见见何太医吧。”不等和宁回话，他又道，“你放心，我不杀他，只是去跟他讲个道理。”

　　和宁疑惑：“什么道理？”

　　苏问心道：“想来你也明白，何太医他们只知道薛师弟的下落与你爹有关，但是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确定是生是死，所以才对你爹下手，折腾出这些事端。若是薛师弟活着，必然回来搭救兄长，若是死了，那多半是你爹的错，一命抵一命。”

　　和宁：“……”

　　苏问心笑了笑：“无论结果如何，都能确认薛师弟的安危，他们要的也就是这个。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亲眼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