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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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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气环身,茅草散落,冷色的月光从锈迹斑斑的铁窗透来。囚禁卫临处清净偏僻,四周牢房尽数空着,卫临所立之处,正有月光覆盖。
卫临低头看了眼脚下,手铐被轻易卸下扔在脚边,地面发黑,粗糙不平,不知有何污秽,想来自子朝建国以来便有的大牢,也不会有谁打扫过。沉吟片刻,他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这才打坐调息。待他回复精神,只需分一神识在此,自己溜出去回府带着便是。
月色苍白,映得卫临面色也是苍白,纵然白日耗损过大,他折回时北镜书腹中胎儿已去了半条命,以修为续命,然而他平日面色红润,不应虚弱至此。
枯草之息绕鼻,却有如微风过,若有若无,周遭似有微妙变化,卫临本是已开始打盹,此时立刻清明起来,指尖隐隐有幽兰光焰,却是蹙起了眉,只觉内息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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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梁思玖认为,北镜书是北汉典之女,所以明面上做戏秀恩爱,心里却是十分不待见这女人。然而北汉典为了陷害卫临,竟是在卫临复出今日,不惜对自己女儿外孙下手,不禁令他对北镜书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难道北汉典知道这孩子父亲非是杨齐……?
梁思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卫临救治,应也在北汉典预料之内,皇孙保得,卫临害得,一箭双雕,然而此计行险,害的又是自己骨肉,当真凉薄无情。
另一方面,今日卫临已向北镜书表明身份,而后者又遭逢至亲算计,对北汉典心灰意冷,想来她对卫临生出的这份情,也成了他们的一份筹码。
至于卫临,他却并不担心。左右那人之能,也受不了委屈。平日看不惯他装腔作势,让那阴暗牢笼关他几日,想想心里还有点小爽。何况卫临自己一脸淡定,卫衍醒不来他不管,他关牢里放不出来,梁思玖也懒得管。
这不正想着,人已偷溜了出来。这牢笼困得住旁人,对卫临自然是形如虚设。
“不回府去,来我这做什么 ?”梁思玖随手翻着折子,头也不抬。
卫临一拂袖,不以为然道:“来报个平安罢了。”
梁思玖颇为新奇地看过去,却见卫临浅笑看着他,目光粼粼,面色已不似此前苍白,烛火下看着光彩照人。
“我还道你折损了功力,现在看来,果然是装的。”梁思玖嘲道。
卫临反问道:“你又知北镜书不是装的?”
梁思玖一愣,竟是真未想过。如果真是有意做戏,为瞒过卫临和他,她真能冒这么大的险对自己的骨肉下手?
【是……父亲……他……他知道?】
脑海想起北镜书病榻挣扎之时的呻吟,北家父女不合,梁思玖与卫临视北汉典为眼中钉,北镜书与北汉典作对,便可与二人成为盟友。她若是有意将此事往北汉典头上扣,一面坐牢了北汉典日后死罪下场,一面又博得了梁思玖的同情,还真是一举两得了。
不止如此,她两面打得好太极,对梁思玖,她有意说出是北汉典所为,对北汉典,她给了他栽赃卫临的机会,使得卫临方复出,又落了狱,也算为自己暂时除了一个“情敌”……虽然她没料到卫临竟是每夜与她亲近之人。
也是,有卫临在,自然可保她与她腹中胎儿安然无恙。梁思玖思忖间,目光随意落在大殿某处,低声道:“纵然今日出了此事,想来你去,北镜书也还未歇下,北汉典又对我示威,是等着我今晚去看她呢。”
卫临目光一动。
“那边让她白等着吧。”梁思玖移开眼冷冷道,无意瞥见了卫临正低头想着什么,莫名觉得想打冷战。
卫临点点头,忽然被梁思玖伸手揽了过去,正对上梁思玖一双清澈的眼,温情似水。“天凉了。”梁思玖抱了他一会,似在取暖,又松开他,扣住他肩膀仔细与他对视,目光渐渐变得茫然:“我虽仍未想起来,但你兄弟二人,当真相似得令人难以分辨……”
卫临沉了脸,眨眼已退至了大殿前。“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便拂袖而去,留梁思玖一人坐在原处,面容僵硬,一阵阵发冷。
夜来无风,无风也寒。灯火辉煌的大殿之上,梁思玖出了一身冷汗。
他极力克制住内心涌上来的冲动,不去跟踪“卫临”、忍住不去牢中查看寻找线索。
他自恃怀一身术法,又有为家两兄弟这样强力助手,以为北汉典不过是凡人一个,能有什么作为。如今才知自己大意轻敌:这世间事唯有无知人想不到,哪有那般顺风顺水,以为一切事皆逃不过自己那点小心思。
他反反复复,不放过一丝细节,回想方才与“卫临”相处那短暂几刻,他身边近侍中安插了北汉典的人,后者对他失忆一事自然一早知晓,而他方才也有意道出了,此处应无犯错。
确认自己瞒过对方,确无疏漏之后,又细细分析起来。
他起初对卫临态度冷淡,甚至出言嘲讽,末了又主动亲近,亲近是为试探卫临是否本尊,却是前后矛盾,只好扰乱此人,拿了卫衍说事,向那人传递他失忆之后更偏爱卫衍,而冷落卫临,却因卫衍昏迷不醒,他思之切,见到卫临,恍惚间时有动情之信息。
然而察觉卫临被掉包的代价,则是他疏忽大意之时,说漏了一件事:每夜去临幸北镜书者,是卫临假扮,而非天子,北镜书腹中胎儿,十有八♂九是卫临所出。
再者,“卫临”有意挑拨他与北镜书,想来北汉典心中早有怀疑,随时打算弃子。如此一想,此事纵然北家父女有些许联手,但伤及胎儿,或许原非北镜书意料之中。
总结一番,梁思玖眸中恢复清明,神色淡然,已不似方才失神。此事有得有失,得者:透露假讯与北,卫家兄弟原本不合,“杨齐”失忆之后又更中意卫衍,误导之以为或可借此从中挑拨,削弱“杨齐”,甚至于,卫临因此而对北汉典有了利用之价值,若此刻他还活着……可暂保性命无碍;
北家父女原本就脆弱的合作走到尽头,沦为弃子的北镜书为保全自身,唯有转而投靠他。想要查卫临下落,或可从北镜书下手。梁思玖眯起眼,北汉典不会允许自己有何把柄留下,北镜书腹中的胎儿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而危及北镜书的孩子,北镜书岂会善罢甘休?想来他要的,不止是北镜书腹中胎儿,更有可能连带要北镜书的性命,牺牲后者,归罪杨齐,借以发难。当务之急,他还需保证北镜书安全,只是他受卫临一句“你又知北镜书不是装的”而道出要冷落后者,突然对北镜书重视至此,难免让人起了疑心,不过也不必他来着急,想要北镜书为保全自己,也会主动来想他求庇护,纵然不为自己,也会为了卫临……
而失者,则是卫临的下落不明。梁思玖自失了卫衍助力,如今又失卫临,前者被唤醒之法不知求问谁人,后者被虏往何处不知从何查起,他梁思玖,竟只剩下自己了。再想起最后见卫临时他面色惨白,梁思玖只觉心底发凉。
又静了许久,时辰也差不多了,梁思玖这才往偏殿走去。
吹了夜风,梁思玖如酒醉惊醒,恍然发觉,他本就是一个人。一梦醒来孤身来此,唯有魂魄神识,而不知肉身何在。卫衍也好,卫临也罢,他们二人愿助他实也无他路可走,只为杨齐归来,为杨齐不在之时,此人肉身之安,此人家国之宁。诱刺客,斗佞臣,于前朝周旋,与后宫周旋,一路走来身不由己,他被帝王家事累得团团转,无一刻喘息,甚至无暇思念故乡。
为立威,他羞辱打压卫衍,轻视嘲讽卫临,然而他终究不是皇帝,入戏太深,竟是自己高看了自己,自以为是了这许久。
梁思玖忽觉得很累,但看到卫衍,却仍是出乎意料的令他心中安静。从何时起,他开始信任,甚至依赖起了卫衍。行事后,他轻轻抱起卫衍,一丝困意也无,而卫衍却是久卧病榻,体力不足,在他怀中呼吸绵长而轻缓,应是已沉沉睡去。
卫衍与卫临其实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比如骨子里的高傲,卫临张扬不可一世,卫衍内敛却有着难以接近的矜持;比如对所爱的执着,卫临不顾一切,卫衍甘为牛马。然而他信卫衍,有时却信不过卫临。因为卫衍有他的底线,而卫临……则是一个变数,他做事不择手段,城府极深,梁思玖看不透,故而忌惮。
夜渐深,却注定是梁思玖不眠之夜,他心绪百转,难得清明,欲将自来到此地一切事,自己所生过的一切疑虑皆在脑中过一遍,却被殿外吵闹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