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粱梦》甜食早早

21、第 21 章

　　祭天大典进行得平平淡淡，此前负责给梁思玖恶补流程规矩的卫衍病假，便由卫临来。卫临不似卫衍死板，没费多少力，梁思玖不由叹气，论这性子，卫临是少吃了不少亏。
　　祭天之后，朝中事琐碎，虽无大事，却也繁重，梁思玖作息规律，每日流水作业，从睁开眼到合上眼，几乎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各部频频申请开支，户部抱怨用银紧张，兵部亦常有征兵之请……梁思玖却只看得北家渗透得越来越深，爪牙几乎侵蚀了大半个朝廷。但他也只是看着，偶尔动动手，警醒一下，别太过分，两方算是维持着平衡，又相互探着底线。
　　三月后，北镜书诊出怀有一月身孕。天下大赦，帝宴请群臣。卫临官复原职，露面宴席。
　　卫临的露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数月不见，卫临依旧鹤般倨傲，月白道袍清冷不减。他自来眼高于顶，旁人与他寒暄，不过得他一句借过。唯有一人例外，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一人。
　　还记得梁思玖初来时，那位躺枪的李大人么？
　　卫临罢官，李沐风降职，两人此刻却是天差地别。卫临纵然无了官阶，到底是道法有成之人，且卫家世家出身，也不至于受人欺凌。李沐风则不同了。他出身平平，又是牢里走了一趟，虽是神色平静如初，人却越发消瘦，甚显单薄。
　　“李大人。”卫临远远见了李沐风，唤住了后者。
　　“国师别来无恙。”李沐风颌首见礼，并未觉得惊奇。
　　宠辱不惊。卫临对李沐风的评价便是这一词。谈及此梁思玖奇怪，既然李沐风与卫衍交好，当时他责难李沐风时，卫衍为何不求情。卫临当时答他，你若真要治李沐风，卫衍如何都会保住他一命。只是你若只是小惩，以你当时对卫衍态度，他求一句情，你肯定得逆着他意来。这么一想其实卫衍也并非是个死脑筋。
　　群臣落座，天子携帝后来到，群臣道贺。李沐风与卫临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卫临官职之高，李沐风的位置自然跟他安排不到一处去，自去队尾偏席坐了。
　　群臣祝贺，北镜书将为人母，那股子傲气锐气磨去了不少，唇角带着温婉的笑意，倒真有了母仪天下之姿。论理宴席开场，帝王赐酒三杯，第一杯，梁思玖说了几句，赐群臣；第二杯，梁思玖赐予北汉典；第三杯，梁思玖温和看着皇后，手在桌下轻轻勾住北镜书的手，“朕代皇后饮下。”赐酒帝后，因北镜书怀有身孕，他抬手，将北镜书手中杯盏接过，一饮而尽。
　　赐宴，道道菜食呈上，御食官报上菜谱，告之寓意，梁思玖一一贴心的为皇后夹去。
　　第四道菜食，梁思玖淡淡开口：“这是国师亲自养的猪。”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卫临，直觉是听错了。随即低声议论起来。
　　卫临曾经如何风光，虽有传言他罢官在家被罚养猪，却也只是传言，孤傲的国师怎么可能做这等卑微之事？想也不想定是预编乱造。只是此刻皇帝竟如此轻描淡写说了出来，不由令人诧异。
　　卫临却只是看着北镜书，目光柔和清澈，他笑了一笑，竟是几分凄然。“这道菜食中的猪肉，确是微臣所养，廖表我心中祝愿。”
　　庭中一下便炸开了。
　　这算什么？卫临与杨齐那点事，众人心知肚明，而杨齐立了后，卫临便被罢了官，此刻皇后怀了龙嗣，卫临官复原职，却在朝官面前被这般羞辱，难道卫家是翻身无望了？
　　而卫临呢？自来谁也不放眼里，此刻竟也低三下四，男宠风光不过一时，到最后还得认头，只看他笑中幽怨，便知心中滋味。
　　然而北镜书却看懂了。
　　她看懂了，也一下子全明白了。
　　旁人只道这又是一场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老桥段，可她作为这故事中春风得意之主，却是如坠冰窟。那一瞬间勾着她的手变得陌生而冰冷，梁思玖温和笑意背后的残忍似乎被放大了数倍，令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皇后？”
　　梁思玖关切地看过来，一双手分明温暖炙热，握住她的手，北镜书目光茫然，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又生生克制住。
　　卫临的目光很快落去别处，周遭嘲讽全然不放心头，侧影孤高冷寂无人能近。可方才那一眼，笑中凄然北镜书却总也抹不掉，好似天家的国师施了咒法，将那一幕狠狠打在她脸上，身怀龙裔，卿客满庭，一切自得之景皆成了冰冷的利刃，顶着她逼着她，周身又是刀山火海。
　　北镜书脊背发凉，面颊却一阵阵滚烫，起了一层一层冷汗，连腹里也开始难受，她脑海混乱一片，从未如此无助恐惧。
　　“臣妾……臣妾忽觉不适……”
　　梁思玖焦急揽住他，庭下人声安静不少，梁思玖急召太医，“静书，没事的……”却忽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面前菜食，草草吩咐了近侍，便随北镜书去就近的宫殿就诊了。
　　北镜书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难过，竟是遭人算计了腹中胎儿。
　　孩子，这个孩子。
　　“卫临大人进过御膳房！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啊！”
　　混乱之中侍卫拖着御厨房的总管急步而来，北镜书五感混沌，人声渐远，却是清晰听到了卫临的声音。
　　“我精道法变幻身形之术，何必以真身犯险。”
　　我精通道法变幻身形之术。
　　北镜书苦笑起来，只觉前路渺茫，如雨打浮萍，飘摇无助。
　　她疼得很，梁思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却咬着唇不喊疼，不向他哭诉。这个人才是她名义上真正的夫君，他待她温柔礼让，极力的关心体贴，可是自始至终陪着她的，却不是这个人。
　　“陛下，此处人多不便……”
　　“朕不走。”梁思玖打断了高庸，视线从未离过皇后。
　　北镜书意识模糊，一声声唤着孩子，梁思玖沉吟片刻，冷声道：“将卫临带来。”
　　那边卫临早已让人押往了天牢，半路让人喊住，才又匆匆折回来，间隔不过片刻，北镜书面色已是灰白如纸，她又本就是过人之姿，任谁见了都要心肝疼。
　　“救她。”梁思玖听得卫临来了，言语冰冷，仍是看着床上痛苦的北镜书，未见卫临进来时模样。
　　卫临面不改色挣了侍卫，不过抬手，眼前光景尽数顿住，天地恍如静止，唯剩床头北镜书低声的呻♂吟，他掸着衣袖，走向床头。梁思玖坐在那边，拉着北镜书的手，目光空洞，动也不动。
　　他手放上北镜书小腹，运起术法，片刻后北镜书神色稍缓，虚弱抬眼，看清了是卫临，一时间目光变换，错愕有，憎怨有，甚至依稀可见一丝情意，竟是有千言万语错杂，最终却是归于平静，移开了视线，只有另一只攥着被褥的手吃力而微微颤抖。
　　卫临知她顾忌，只拂了衣袖淡淡开口：“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旁人听不得，看不得。”
　　子朝修道之人，便是远在蓬莱、昆仑的术士亦知卫临少年得道，卫临之能北镜书自不会讶异与质疑。只是如今的卫临不再只是昔日神祗一般的遥不可及，而是骗她害她，陷她于阴谋之中，玩弄于她之人……
　　再看卫临，他一身素衣长身独立，两人以此位置对视，又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留，还是不留，便由你来决定罢。”卫临一手翻转，聚气成焰，灵光浮动，仍是那平淡口气。
　　可北镜书却十分肯定，那些时日相伴的，便是这个人。纵然模样改变，她也不会错认。而卫临手中动作，亦让她注意到卫临双手镣铐。原是方才将他押往天牢之时，让人铐上的。
　　“你既已知这孩子非皇家血脉，便也明白，日后会有如何异变。”
　　什么异变？若北汉典逼宫，拥立这个孩子，那么，这孩子身世被揭露，非皇家血脉，非但北汉典徒劳无功，连她皇后之位都保不得。
　　小腹剧痛又一阵一阵传来，北镜书蹙着眉，问道：“是你做的……？”
　　卫临摇了摇头。
　　“是……父亲……”北镜书艰难地喘着气，“他……他知道？”
　　卫临仍是摇了摇头。
　　北镜书苦笑一声，北汉典为了陷害卫临，竟是不顾这个孩子。“我要你救它……保住我的孩子。”
　　卫临目光茫然。
　　“你还答应过我……要保全……我母亲……”
　　卫临莞尔道：“我以杨齐之名承诺，可我不是杨齐，那么，便做不得数。”
　　也对，杨齐是他假扮的，那他随便说的什么，都做不得数。
　　“这是你欠我的……”北镜书疼得眼前发黑，呢喃道，“你欠我的……你们要做什么，我都……都可助你……我虽喜欢你……却不会无故助你，一物换一物……你欠……我的……”
　　“好啊。”
　　卫临正欲开口，梁思玖已冲开术法，话音落下，如破冰一般，周遭一切恢复生机，梁思玖虽是也如旁人一般动不得，但他的时间，并未静止，而是真切了听到了二人对话。然而北镜书已陷入晕厥，并未听得。卫临看他一眼，目中几分不屑。
　　你也不是杨齐，你的承诺，也做不得数。
　　卫临已阖上双眼，一手束中食二指于唇前，一手五指平伸，扣于北镜书上方，却因镣铐束缚未能伸直臂膀。他默念咒诀，指间留洒出鹅黄暖光，温柔覆于北镜书小腹，梁思玖终于看向卫临，盯着他的唇形，卫临之能远在杨齐之上，甚至是梁思玖的祖父辈也未必能及，然而梁家术法风格别树一帜，手法刁钻，为何与卫临的术法会有相似之处。
　　这样想着，却见卫临明亮的眼中多了一丝笑意，面色却渐渐发白。
　　北镜书的胎稳了，安顿好她，梁思玖等人又去正殿审问御膳房的下人。然而一切竟是早已有人安排好，桩桩证据直指卫临。
　　卫府送来的猪肉是没问题，然而此前的菜食却是让人下了毒，御膳房的下人，一个一口咬定看见卫临进了御膳房，一个说亲眼看见卫临投毒。北汉典便问：“那毒正好在卫大人精心备的猪肉承上来时发作，是否是大人要借此表示不满？”
　　卫临拢着袖站着，不见喜怒，面色却是十分不佳，原是换血之后，治愈之法非常人能施，纵是卫临，为救北镜书和她腹中之子，亦耗损了不少功力。
　　此事是谁所谓梁思玖等人心知肚明，却是被人摆了这么一道，有口说不出。梁思玖蹙眉看着卫临，思忖片刻，“卫临，你还有何话说。”
　　卫临道：“不是臣。”
　　北汉典冷哼一声：“证据确凿，卫大人一句不是你，如何叫人信服？皇后是北某唯一的女儿，此事又涉及龙嗣，卫大人休怪北某不顾同朝为官之情分。”
　　卫临笑道：“北大人爱女心切，教人感动，卫临很是理解。”
　　梁思玖虽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却见卫临一副风淡云轻不放心上，忽觉自己操心过头，摆了手令道：“将卫临押回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