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雨霖铃 ...
-
雨终究是下起来了,听着外面潺潺春雨,不看也知是如何的样子。韩琅捏紧了手指,指甲刺入掌心,不觉丝毫的痛。
眼前所见只是灯影朦朦中的一片红色,因着头上那绣着龙凤的艳红喜帕。
又做新娘,却只是个妃子,换言之,不过是个妾罢了。
不知为何,韩琅心中,涌入的是大婚初夜那时的一切。龙凤红烛中,那人微笑的俊眼,那人款款的柔情,那人手掌传来的温热。
她恼恨地咬住牙齿,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已经一片清明。
耳边传来哒哒地徐缓的脚步声,纷多却不杂乱,轻缓而闲适。她直了直身板,端坐着,真个如同紧张不安的新人一般,等候着新婚初夜,等着那九五之尊的临幸。
一角明黄色入了韩琅低垂的眼睛,轻微晃动中隐现金线缀饰的含珠龙靴,越来越近,然后立定。
紧张的呼吸中,能听见心跳咚咚之声。
他伸手掀开大红色绸缎龙凤喜帕,定睛看着低首含羞的和亲新妃子,眼眸中却是一片冷寒,不见半点新人的欢喜。
“抬起头来。”
韩琅依声抬头,眉眼陌生而羞怯地看着眼前风华依旧的他,心中翻江倒海狂啸不已。
“听闻公主自愿和亲,为何?”扶风天启长身玉立,带着威严,俯视床榻上的韩琅,冷声问道,不见怜惜之情,还隐约透着一丝厌恶。
韩琅沉吟片刻,对视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换刚才的羞怯为一片无助,淡然回答:“妾身从小飘零民间,尝尽疾苦。做不得那高高在上的公主,若是能为他人谋得一丝安宁,妾身愿意牺牲,哪怕性命,何况只是和亲。”
扶风天启眉梢微动,不再小瞧眼前弱小明媚的女子,口中说道:“这才是一国公主之胸襟,是孤小看了你。”
韩琅不理会扶风天启语气的变化,而是接着说道:“妾身不求荣宠,只求平息战乱,让南火国百姓安居。妾身因是女皇之子,也可正常生育。”
话未说完,扶风天启蹙了一下眉,虽然没有打断,但紧密的薄唇已经显出他的不悦。
韩琅撩了一眼扶风天启,顿了顿,接着说:“但,妾身不会妄求以龙子来稳固两国关系。”说罢,转眸看着面露微诧的男子,解释道:“妾身甘愿独守,不求临幸,皇上也大可放心。在后宫中,妾身必然不是任何阻力。”
扶风天启冷笑一声,抬起手腕,拈起身边桌子上的酒杯,随意问道:“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先撇清关系,证明自己。公主又怎知,孤会宠幸你?何况,孤娶公主,只是暂时稳住南火国百姓而已,南火国迟早都是孤的。”言外之意,你又何必欲迎还拒,以退为进?这种小伎俩,这几年,他见得太多。
在轻笑中,饮下一杯合欢酒。
韩琅微笑,看着他把酒杯放回桌上,开口问道:“那皇上为何不乘胜而击,一举拿下南火?而要停战?”
扶风天启刚刚不屑的表情换上了认真的颜色,看着年纪尚小,眉目还带着青涩的少女,不答反问:“公主以为呢?”
韩琅但笑不语,却让扶风天启再次惊讶,内心嘀咕:这不是密探回报的那个“懦弱、无知”侍女,她聪慧如斯?
“不错!”扶风天启撩起下摆,坐在桌子旁的圆形锦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韩琅,“韩月,本名朱凤璎珞?流落民间的公主?本该是下任女皇继承者?”
韩琅点头不语,无畏惧地直视一连串怀疑的问题。
扶风天启了然一笑:“若不是血统天成,那公主真是过于聪明。不知,这些年,何人教导公主?”
韩琅一愣,心呼“糟糕”。她不该如此急切求功,让对方不要小看自己,却不想轻易暴露了自己。
“是……皇父临终前叮嘱妾身,和亲既然是西风国君提出,定然有因。而妾身和亲唯一目的便是保护南火子民不继续受战乱侵扰。”
扶风天启将信将疑,“夜色不早。公主和孤是不是该歇息了?”
“你要睡在这?”韩琅蓦地出声,却失态,口不择言,称他作“你”。
扶风天启也未理会,只当是小姑娘的羞涩和紧张。
“公主既然已经被册封为璎妃,就是孤的女人,和孤一起就寝,难道不可?”
韩琅捏紧了袖口,呐呐道:“妾身还小,再者,皇后还未迎娶。这于礼不合。”
她暗诅,刚刚明明表态,不争宠,不要临幸,他怎么没听懂?再次拒绝,他会不会觉得冒犯了他皇帝的尊严?韩琅不敢再生硬拒绝,只能如此婉转推脱。
而扶风天启其实并不歇息在此的打算,只是好奇来看看这个小公主罢了。而她的一番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只是想逗弄她,却不想再次被拒绝。莫非,她真的如此不想争宠。可在后宫,没有宠爱,就是死亡。
扶风天启打量了一下韩琅,此时该称她作璎珞公主?璎妃?纤纤袅袅的身材,虽不至于瘦弱不堪却实在不丰腴,抵不住他二十多岁成年人的身体。
扶风天启犹豫着要不要今晚歇息在此,正思量间,而贴身小太监,却轻咳一声,卑恭在门外禀告:“皇上,莲妃心疾又发作了,小汤圆来报了三四回,您看……”
扶风天启薄唇紧抿,没有再看韩琅一眼,而是起身快步离开。
望着遽然而去的故人,韩琅卸下了防备,身子直了一分,眼神也暗淡了些。
莲妃?难道就是那个……她想起去年秋天,那个莲湖中听到的声音,干净而脆清的女声,虽不知她长相到底似自己的曾经几分。但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要不然如何让这个冷情冷血的男人这样牵挂呵护?
扯动嘴角,韩琅苦笑了一下。
她叮嘱自己,从此要隐藏自己的武功、医术,还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叫朱凤璎珞,此刻是璎妃,是十五岁的和亲公主,沉静寡言、温和胆小。不对!不对!胆小,怎么生存下去?这吃人的后宫!胆小?哼!
韩琅摇摇头,不能表现地过于胆小,沉静……嗯……寡言。对!孤僻!对。就这样!
明天就要拜见那些莺莺燕燕了,据说,西风国皇帝后宫中只有三位妃子,加上自己正好四位,后宫无主,已经聘下北冰国公主,待五月一到,除了丧服,便是大婚之时。
那三位是何人,只听闻一个莲妃最受宠,却也只是妃子,没有进一步封为贵妃。还有两位,一位是早就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最不受宠,还有一位是比自己早几个月纳进宫的高官之女。这些消息都是贿赂迎亲使臣中的小吏得来的。但也是语焉不详。
到底是些什么女子,明日就知道了。
韩琅唤来了偏殿的清荷,除去了冗杂的婚服,只穿着素白的里衣。
“洗澡水备好后,就下去吧!不用值夜。明早再收拾!”韩琅挥退了清荷等,洗漱完毕,打散了青丝,伸了个懒腰,朝床榻而去。
放下帷幔,静心吐纳,修习武功。
耳力极佳,听得窗外雨滴稀疏,有渐停之势。偏殿里,有清荷微弱的叹息声。外殿门口有值夜小太监忍不住的哈欠声,还有微风带雨穿过游廊的声音,细碎而缠绵。
却独独听不到,熟悉的戏谑声音。
韩琅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暗思:天宫寒月,真的恼了?就这样扔下她在西风国的后宫,自生自灭?
亏她还信任他,告诉了他那么多事。换来的不过是抛弃!
真蠢。还相信什么?我凭什么值得他为我报仇?
韩琅苦笑连连,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价值,还是她太低估了男人的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