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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涛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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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洛卿鸢对各宫娘娘提点过之后,内廷确实有几日安生,这几日的安生全给新人们织造了一番假象——皇宫里还是很祥和的,人人相敬如宾,和睦友爱......
老人们不由得以一种过来人的态度揣测新人的心理,继而沧桑地在心中嘲笑——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想当年她们也是这般的天真踏入宫闱,不谙世事,刚开始的几天宫里那叫一祥和,不消几日就为这种幼稚的想法活生生蜕了一层皮。
那隐藏在慈祥表皮后泛着冷光的刀锋啊~那平静湖面下波涛的暗涌啊~
老一届妃嫔们最近都在期待好戏,按老规矩,总得出来个鸡让人杀了儆儆猴,才算得上是新人圆满入宫。
她们脸上压抑不住的期待神色,令不少人都甚别扭,其中就包括了左挽儿。
左挽儿是反映最激烈的一个,她本就有些大小姐的娇气,受不了宫中的弯弯绕,规矩冗杂,瞅见谁都得拜,拜来拜去头都昏了,那些受拜的人也不怕夭寿!别的不说,但是自个儿房中的规矩就够一本子的,什么进门先跨哪只脚,手放哪,素日坐在哪张椅子上,有客来了又该坐哪,看来客的品衔择奉的茶好坏......甚至连洗脚水都有规矩!
还不到三天,左挽儿便受不住了。
第三天天色没亮,璎珞又准时来到了应苔宫教礼仪,她今日讲的是宫中品衔高低,这些本该第一天就教会的,不想第一天被琴昭仪所出的旭阳公主给搅合了,公主要死要活地看中了贤淑妃宫中园子里的锦鲤,非得差璎珞去抓,不抓就哭闹绝食抗议,还扬言告到皇上那儿去,重压之下,璎珞屈服了,她认命了,迫于公主淫威,璎珞终于披上蓑衣当了回渔夫......也间接导致了这本该是基础知识的东西这么迟被曦倾她们知道,人家别的宫里都将此背得滚瓜烂熟了。
“宫中地位最低者,莫过于宫婢,不过是不可近皇上的身的,也算不得其中,只是难保哪日皇上兴致来了临幸一个宫女也未可知......再次者,便是采女,正八品,采女之上,是御女及宝林;再往上便是才人,正五品;才人以上是正四品的美人;正三品的婕妤;而后便是九嫔三夫人,三夫人分别是贤贵妃,贤淑妃,贤德妃,贤静妃......”
“且慢!”曦倾突然打断璎珞,问:“不是三夫人么?四个封位是......?”
不待璎珞回答,一旁打瞌睡的左挽儿就道:“三夫人不过是个名儿,九嫔对应三夫人么,数量上是刚好的,正统的是四妃,也便是口中的三夫人了。”
曦倾再看璎珞,后者垂眸翻书默认。
曦倾更加佩服左挽儿,她的确是几乎什么都晓得。
“......宫中地位不凡的女子虽多,但若真有做主的,也仅一位。”曦倾伸出手指向栖凤殿的方向指了指,笑道:“采女们都是玲珑心肠,自不需璎珞多嘴。”
曦倾点头,再不敢多问,只偏头悄悄问一旁仍旧支着头打瞌睡的左挽儿道:“太后呢?”
左挽儿被曦倾这一句话惊的直接滑到桌上,她揉着脑袋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本国人啊?”
曦倾不解地看着她,左挽儿伸伸懒腰,凑过去小声道:“立太子必杀其生母,这个汉朝典故你可晓得?”
曦倾点头:“自然晓得。”
左挽儿又道:“汉朝自高祖刘邦直到刘彻这一朝,就没有太后不干政的,为何?皇帝太小不懂事儿,全让他娘把持住朝纲了,这还了得?傀儡皇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本朝沿袭汉朝规矩,太子一立,生母必亡,防的就是女人干政么!所以咱们这一朝,所有皇帝都没娘,后宫的夫人们若听闻自己当了太子,都是半笑半哭的,高兴是她儿要继承大统了,伤心的是好日子过不了几天就要咽气儿......”
曦倾大悟了,顿时对左挽儿的钦佩又升华了一个高度。
这时听得外面鸡哓三声,薄暮上几颗寥亮的星子也隐在了凉云之后,月色减淡,日出东方。
璎珞眯起眼睛,看向纸糊的窗格道:“五更天寅时,刚过正点,请采女洗漱更衣去栖凤殿问安,奴婢去门外候着。”
说罢行礼退出房外,随即有四五个宫婢进来服侍二人收拾,左挽儿因没睡醒精神不佳,嘀咕道:“平旦而已,去的这样早,皇后都未必醒了。”
给她递手巾的一名小宫婢闻言手颤了一下,继续呈上了手巾。
二人打扮好跨出门,便看到璎珞立在外面,面向庭院,脊背挺得笔直,活像一雕塑。
早上天还是有些寒意的,璎珞身上只穿了件薄襦裙,小穿堂风一过,登时能看见几个鸡皮疙瘩起来。
曦倾同左挽儿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敬佩的情绪——璎珞果真同她的主子般变态!
一路行至凤栖殿,却惊讶地发现殿内已坐了三四人!
——比发现自己的做法很傻X很变态这种事还要恶心人的是什么?是发现有人比你还傻X变态!
看那群坐在大堂的女人,品着白鸡冠,脸上笑假的跟贴了层皮似的,精神头却一样的好!
再看她和左挽儿......啧啧啧,简直是孔雀比山鸡,闺秀比村妇。
曦倾拉着依旧在瞌睡的左挽儿落了座,宫人上了茶,曦倾端起来正欲喝,陡然听得一旁一女子提自己,不由得放下杯子听:“那女子真真是奇了......竟然去逛青楼!那是个什么地方?污秽死了啧啧......也难怪会被验身,依我看呐,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她没准真有那磨镜之好呢?咱们以后可得离她远点呢......话说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来?非得等娘娘亲自去请不成?”
曦倾略略回想,记起了这应该是大理寺卿的女儿,顾珂尘。
那顾珂尘今日穿了一身金丝牡丹纹丁香裙,高贵的紧,眼底也是含了丝丝傲气,手上的掐金翡翠镯子价值不菲,面上画了时世妆,画眉的材料的波斯进贡的螺子黛,耳环上的银蝶装饰闪烁。
确实是个艳丽的女子。
顾珂尘恰好也注意到了曦倾,侧过头来问道:“姐姐面貌出众,定是美人罢?珂尘唐突,请教姐姐芳名?”
曦倾甚尴尬,只能拿左挽儿挡刀子:“我名左挽儿,家父刑部侍郎。妹妹容貌倾世,挽儿不敢攀比,只是一介采女罢了。”
顾珂尘听后撇嘴笑道:“姐姐缪誉,珂尘也不过是才人一枚而已。”话虽这样说,眼底已有些自上而下的轻蔑和得意。
曦倾不大喜欢这样张扬跋扈的女子,随笑笑不再说话,偏偏此刻真正的左挽儿从瞌睡中走出来,她揉揉眼睛,张嘴第一句话就是:“曦倾,这几个时辰了?”
一瞬间,整个凤栖殿安静如死寂。
曦倾看着对面顾珂尘五彩斑斓变幻莫测阴暗不定的神情,已不知说什么好。
按照正常发展,此刻总会有一个救星出来救场子,譬如什么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豪等等......他会迅速打破冷硬的气氛,将欢笑重新带给人们......
可惜这不是小说,这部书充其量是本野史......
所以此次出来救场的便剔除了盖世英雄这种逻辑,皇后娘娘成功抢戏。
洛卿鸢依旧是一袭胭脂红的长裙,袖口裙边皆缝有一指宽的银带,银带上用金线绣了祥云朵朵,白梅花般的蔻丹绽放在纤长的手指上,眉眼庄严,略带慵懒的神情,红润的樱唇勾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弦月眉眉角依旧有一朵小小的桃花细致地绽开着,皓腕上菩提佛珠古意盎然。
皙白的皮肤在微冥的晨光中有种化为谪仙的不真实感。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升成仙。
洛卿鸢淡淡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此刻人已到的差不多,她便坐到凤座上方,开始接受众人问安。
洛卿鸢刚一坐下,一旁服侍的璎珞便迅速向下面使眼色,众新人起身齐齐下跪,像喊口号般整齐划一洪亮道:“臣妾等恭祝皇后娘娘福寿永康,千岁绵延!”
洛卿鸢垂了眸,淡淡吩咐:“都起身赐座。”
璎珞颔首领命,又使眼色令众人起身。
洛卿鸢扫视着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曦倾身上。“你,过来。”她盯着曦倾吩咐。
曦倾有些受宠若惊,起身靠近,却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你就是,那日的那个姑娘罢?你叫......季什么来的?”
曦倾恭敬道:“臣妾名季曦倾,正是那日冲撞了娘娘的莽撞丫头。”
洛卿鸢点头道:“哦,是了,记得是这样的名字来着,名字不错,人也标志。”
能得到洛卿鸢的夸奖,这就隐晦表达了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了。曦倾忙道:“臣妾不敢受娘娘如此称赞,娘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臣妾拼尽全力也不及娘娘十分之一。”
洛卿鸢不再说什么,挥手令曦倾下去,转而对一旁的顾珂尘道:“内廷之中竟敢传播闲言碎语,这种碎嘴婆子怎配在皇上身旁伺候,打发下去到贤淑妃那里做个差罢。”说罢不由得顾珂尘求饶,直拉了出去。
洛卿鸢又看着左挽儿道:“身为季曦倾的同宫之人,不去帮她撇清谣言,反而有那时间抱怨别的,罚一月俸禄。”
左挽儿忙跪下谢罪。
曦倾怔了一下,打后背尾巴骨升起来一股寒意——左挽儿不过是早上抱怨了那一句,皇后便晓得!宫中眼线究竟多少?
她又看向高台凤座上那个孤傲孤单的女人,晨光照耀下,她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些虚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