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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左挽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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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苔宫此刻一片鸡飞狗跳,主殿上琴昭仪不在,两侧偏殿又要有新人入住,无人指挥,所有宫人都跟无头苍蝇似地乱转,刚好璎珞携着曦倾进了门,众人便呼啦一下全围上去,个个都跟碰上救星似地。
“......璎珞姑姑来的刚好,婢子奉命伺候左采女,却不晓得采女是否自带了奴仆,内务府紧催,若采女无需配贴身宫婢便登了记封库了,姑姑可知左采女人在哪?”
“......姑姑,方才琴昭仪奉命若姑姑来了便请姑姑去一趟尚服局,怕是昭仪的百羽衣不合心意......”
“姑姑姑姑您看......”
璎珞高挑的身材被簇拥在一众衣香鬓影里,只露了个发髻尖儿,上面的掐丝八宝钗点缀着乌发。
各宫宫女都跟劳模似地打算勤劳致富,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为主子服务”的字样,锃亮的大字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曦倾被这架势吓得一步后退,生生被模范们挤到门外边去。
“敢情宫里的女子都是这般矫健。”曦倾擦擦脑门的汗,嘀咕道:“啧,竟比那青楼里的嬷嬷还勇猛。”
可眼下并非是想这些劳什子的时候,她此刻被扔在外面无人管,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曦倾过了遍脑子,想起方才有位小宫娥说什么“左采女”,想来,应该是刑部侍郎家的那位小姐左挽儿了。
眼看着璎珞被缠着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曦倾索性转身趁没人注意,猫腰溜进了应苔宫后面的小园中。
这约莫是应苔宫夏季用来避暑热的园子,仅一方小湖,蜿蜒的石阶向上是翼然而上的亭台,东墙封院,吊钟花挂起,风掠过,仿佛铃铛摇曳。
左侧两株宝华玉兰静默,假山石泛青,前几天许是落了些小雨,坑洼里尚有薄薄一层积水。
曦倾提着裙角拾级而上,抬头,正映上“笠烟听雨”四大字。
“这亭子的名字好一番意境。”曦倾喃喃道。
“哪里的意境?不过是琴昭仪随口喊出的罢,她也还是杜撰了皇后而得的。”身后突然一女声,吓得曦倾一激灵,转身正贴上一人的鼻尖。
“吓!”季曦倾的喊声充斥了满园,对面的女子不悦地以手捂耳,皱眉道:“本采女是鬼么?值得你如斯喊叫。”
曦倾听了这话才略略平静,定眼一看,来人鹅黄色儒群,粉色披帛,飞仙髻,额间梅花花钿,杏眼樱唇,端的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顾盼多情,正是“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再听得自称是“采女”,曦倾顿悟,屈膝道:“左姐姐金安,惊扰姐姐还请姐姐宽恕。”
左挽儿听后挑眉,上下打量曦倾一番,疑惑道:“你便是那个季曦倾?”
曦倾汗颜,自己难不成这样有名,众所周知了么?
左挽儿不等曦倾回答,又喜道:“大殿之上被送至验身的那个,竟是你?”
......
只见左挽儿一把抓住曦倾的手,佩服道:“你太霸道了!竟能出入青楼!真是我的榜样!”
“我......那只是......”曦倾有口难言。
“往后我俩同宫相处,我可得多向你学学!”左挽儿不等曦倾争辩,兀自喜道。
学......学我进青楼么?
曦倾扶额,突然感觉有些心力憔悴。突然,她想起左挽儿第一句话.
“哦,左姐姐方才说什么,杜撰?何出此言呢?”
左挽儿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又快道:“哦,不就是这亭子的名字是琴昭仪效仿的当朝皇后的诗‘小竹蓑笠灯花落,雨满烟晨重楼暇’么,这么明显的抄袭竟然也会被褒赏,真是......唉话说回来你别称我姐姐,活脱把人喊老了,你便唤我挽儿就成反正看咱俩年纪也差不多是吧......”
曦倾眨眨眼,再眨眨眼,道:“你说那两句是皇后所作的诗么?”
左挽儿一脸惊讶和鄙夷:“嗤,你竟不晓得?”
锦瑟乱弦声声脆,农家稻香好分茶。小竹蓑笠灯花落,雨满烟晨重楼暇。这首《安阳雨农》甚是有名,却不想竟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曦倾又想起今早在大殿之上,那个面如桃花,眉如墨画,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红裳女子,她扬了眉,皓腕上褐色的菩提珠黯淡着光泽,似笑非笑地说,季曦倾,你莫不是有磨镜之好?
敢于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么下流的问题......这皇后还真是个变态啊......
左挽儿见详情脸色不大好,便凑过去问:“咦,你怎了?”
风携花瓣拂过左挽儿秋月般的面颊,面前的姑娘漂亮的紧。
曦倾赶忙摇头:“没什么,这太阳真照眼,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璎珞没准一会还有事向我们交代。”
左挽儿略有些无趣地应下,跟着出了园子,刚跨出门便和赶来的璎珞撞了正着。
“采女们来的刚好,奉琴昭仪的令奴婢要先去尚服局一趟,采女们的住处已打点好,若有不妥的还请等奴婢回来细细商谈。”璎珞垂了眸,屈膝行礼后匆匆离去。曦倾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璎珞很忙呢。”
左挽儿道:“那是自然,皇后身旁的红人呢,各宫各院哪里不敬称她一声‘姑姑’?她要是在旁说几句你的不是,在宫里这辈子的前程算是没了......宫里行事的,暗地里都唤她二皇后,势力可大着。”
曦倾疑惑道:“你是怎的知晓这么多的?”
左挽儿笑而不答。
栖凤殿里洛卿鸢正在同众妃分茶酌饮,红亮的水兑入黑釉杯盏里,暗色的妖冶,仿佛宫里女人一个个繁重深厚的城府,令人捉摸不透却又甘愿饮下。
“今次进来的新人们个个都出挑,我们这些残花败柳样的年纪,也快退了。”说话的是贤淑妃,素日里最爱吃醋的一个。
一旁贤贵妃笑道:“任凭来多少人,这独宠,都是稳坐江东的,瞧瞧咱们皇后娘娘,同皇上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其中的情意,哪容得旁人分去一星半点儿?”
贤淑妃听了又应和道:“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提起这个,再过半月便是娘娘十九生辰了罢?皇上定又会大办的......”
凤座上洛卿鸢淡淡斟了一杯茶,在鼻尖下轻晃闻味,平静道 :“虚岁便是双十了。”
贤德妃笑问:“双十也不过桃李年华,娘娘正好的年纪,还去葬花感怀岁月不成?”
“葬花?这宫中卒殁的无名花四季皆有,我还需专等到花落季节再感怀么?”
众人一瞬间皆不再吭声,都晓得洛卿鸢话中有话,暗说了宫中勾心斗角的事。
“啪”,细腻的纹釉杯子突然掉落在地上,与玉砖撞击的声音清脆,里面暗红的茶水淌了一地,洇红了雪白的裘子地毯,像雪地里盛开的簇簇红梅,杯子碎裂了几片,残破的尸体无辜地躺在地上,洛卿鸢手中原来的杯子不见踪影。
“不小心,手滑了。”洛卿鸢只淡淡向怔愣的众人解释。
“一个杯子算什么,娘娘无碍便可,只吩咐了人再给娘娘换一套茶具来不就成了......”贤德妃忙不迭出来打圆场。
洛卿鸢看了看自己纤长的指尖,也道:“是啊,一个杯子而已,碎便碎了,谁还费力气记得。须知,宫中最不缺的,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杯子。”
“这一盏不能用了,也不过令下人再送上一套新的。想要不被过早打碎,还是尽量不要惹起饮茶人的注目,你们看,连茶杯都晓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这......”众妃嫔终于不再接口。
洛卿鸢又自顾自说道:“上述还只是不被饮茶人打碎,须知杯子旧了也没有了价值,不小心便会被丢弃。”
宫中一时静默非常,贤淑妃怀中的雪猫率先“喵”了一声。
半晌,一直静默的贤静妃颔首道:“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
洛卿鸢这才露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笑意,唇角淡淡扬起道:“时辰不早,诸位还是先回自个儿宫中看看新来的姐妹们罢,本宫略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