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静月勿思

2、【壹】[二]

　　“……月色昏，夜色沉，一入幽冥，永不超生，可悲无数魂……”
　　歌声又唱了起来，飘飘渺渺，似断非断。
　　“大哥，怎么停住了？”
　　追命凝神听着，歌又唱了一遍：“……月色昏，夜色沉，一入幽冥，永不超生，可悲无数魂……”
　　“大哥？”殷乘风又喊道。自伍彩云去后，他整日茶饭不思，两颊早早的凹陷下去，夜里整张脸上笼罩着不匀的阴影，阴鸷得有几分骇人。

　　“等等小孟。”追命话刚落，孟星魂就跟了上来。

　　“你听过这歌？”
　　“没有。”
　　“你知道三年前‘幽明山庄’一案？”追命又问。
　　“不知道。”孟星魂答得老老实实。他的话很少，眼睛却一直盯着追命，好像有另外的话要说。
　　追命好像懂了什么，又侧头看了看殷乘风。

　　“那孟兄弟可了解这次‘幽明山庄’的事？”殷乘风接着追命的话往下问。
　　“不知道。”
　　追命狠狠皱眉，道：“你不该来。”
　　孟星魂马上接过话：“我必须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光衬得殷乘风的面色更暗。

　　追命摇着头，取下腰间的酒壶喝酒。然而他的酒还未过喉就立即吐了出来。
　　追命从不吐酒，除非他自己愿意。
　　“酒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它不但可以为你消愁，让你可以诈醉佯狂，诈癫纳福，还可以替你解决敌人。”这是追命的得意名言，也是他喝酒的原因。
　　但追命显然不想吐出这口酒。他不仅不想吐出这口酒，面上还显得很惋惜。
　　这一口酒落到地上，雪白的雪便成了诡异的紫色。

　　“大哥！”殷乘风好像很紧张。
　　孟星魂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来来回回了七八遍，抿得紧紧的唇还是张开了：“你有没有事？”
　　追命晃了晃头：“这毒我可一点没喝进去。”
　　孟星魂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殷乘风的神情却好像更紧张了。

　　“可惜了这酒！”追命无不遗憾地感叹。
　　“老楼的酒。”孟星魂也有些遗憾。
　　追命诧异的看着他：“你鼻子倒是好使。”
　　“三十年的‘竹叶青’，着实可惜！”
　　“原来你懂酒！”追命笑得很迷人。他的鼻子高挺，眼窝深陷下去，眼神显得深邃而温暖。
　　“我为什么不能懂酒？”孟星魂也笑。他一向很少笑，可他笑起来，那双眼里的星星就更加明亮了。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正在……”
　　孟星魂面上微红，他立马敛了笑，截住追命的话：“你这是老楼里偷带出来的酒。”
　　追命一愣，正要答话，又被殷乘风岔开了去。
　　“大哥，你这酒里的毒，可是那店家……”
　　“但愿不是。”

　　孟星魂拔腿便往回走。
　　“孟兄弟，你一个人要去哪里？”殷乘风连忙高声喝道。
　　孟星魂头也不回。
　　“原来孟兄弟轻功这般了得！”殷乘风又盯着毫无痕迹的雪地，蹙紧长眉：“彩云竟不曾跟我提起过此人。”
　　“你最好莫要打听他。”追命忽地严肃起来，然后又拍了拍殷乘风的肩：“回酒家看看吧。”
　　殷乘风低头若有所思，然后下定决心地开口：“大哥，我觉得那个孟兄弟信不得。”
　　追命猛然转身。
　　殷乘风似有些拘束，但他还是一点点分析道：“大哥的酒从‘老楼’带来，剩了不到半壶，想必一路走来也是走走喝喝，到这时候酒里才有毒……”
　　追命笑着道：“酒里有毒前我身边只有你、他和老爹三人，老爹自然无法近我身，如此算来，这毒是他下的？”
　　殷乘风又道：“我看大哥与他是旧识，所以……”
　　“所以不愿怀疑他。即使怀疑，也不愿提起？”追命又笑：“我信得过他。”然后他又直追酒家而去。

　　北风唱得凄厉。
　　“……月色昏，夜色沉，一入幽冥，永不超生，可悲无数魂……”
　　追命又停了下来，殷乘风却着急着：“大哥，这夜里走走停停，怕让贼人趁了先机。”
　　追命别有深意的望着他，深陷的眼透出鹰隼的犀利，然后硬生生扯出一抹笑。
　　“殷老弟，你跟我相识一场，倒是学到不少东西。”
　　殷乘风听闻此言，本就灰白的脸颜色更加难看，他正欲说什么，追命又已走了。

　　乌云遮了月，雪地里冷幽幽的，北风却还在刮着。
　　远远的迎风乱舞的酒旗衬着矮小的酒家，一片黯然无光。
　　二人走得近了，追命心中隐约生出一阵不详之感。

　　雪地上大片大片的血凝滞在酒家前。
　　暗红色歪歪扭扭，勉强凑出两行大字。
　　“一入幽冥庄，永远不还乡。”

　　追命冷笑一声，酒家里突然传来戛然而止的喊叫。
　　殷乘风越过他猛地推门闯入，刹那间血光漫目，即使以追命的眼力一时也难以辨清发生了什么。
　　“老爹——”殷乘风半跪于地上扶住倒在血泊中的人，眦目欲裂地喊道。
　　孟星魂蹙眉立在一旁，他腰间别着剑。剑是软剑，细长而锋利，剑身上尽是刺目的血。他苍白的手握在剑柄上，手上也尽是血。而这剑到底拔出过没有，就不太说得清楚了。
　　追命瞧见这情形先是一呆，紧接着大步跨了进来。他既没有管老爹，也没有去管殷乘风，而是直直奔向孟星魂。
　　孟星魂从血红中移开了眼神，对上了追命的。
　　“你没事罢？”追命见他神色隐忍，先这般问。
　　孟星魂只摇了摇头。

　　“我信你。”追命的语气毋庸置疑。他说这句话前一直没有看过地上的人与血，出于直觉便说出了这句话。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将这三个字说得自然而然。
　　孟星魂眼里的光又亮了亮，他嗫嚅着唇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片刻不留地出了店门。

　　“大哥！不能让他走！”殷乘风抬起头来，他惨白的面色上也沾了血。
　　“他不会走。”追命这才低头看地上的人。
　　老爹并没有死，只被挑了手筋。咽喉划了道口子，力度拿捏的极好，并未真正伤到要害，只是无法再说话了。
　　追命看着老爹，老爹的目光却射向扶着他的殷乘风。
　　老爹的眼瞪得很大，嘴唇一张一合，更多的血从咽喉涌出来。殷乘风的身体恰遮挡了他的视线，追命无法得知老爹要说什么。
　　殷乘风回头看了追命，待他点头后手法迅捷地封了老爹周身几处大穴，然后扶着老爹进了客房。
　　“这里有我照料着，大哥暂不必忧心。”他说着又皱紧了眉：“倒是孟兄弟那头，大哥要小心为好。”
　　追命并未答他，屋外呼啸的风声中又夹杂着呕吐的声音，追命连忙出了店门。
　　乌云蔽月，夜幕遮星，唯雪地里一片暗红仍耀艳得灼眼。

作者有话说

　　注：原著周白宇于《谈亭会》中身死，于《震关东》中协助追命诛“无敌公子”。本文调换顺序后大致可理解为《谈亭会》与《震关东》两案交错进展，细节问题请勿深究。
【“酒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它不但可以为你消愁，让你可以诈醉佯狂，诈癫纳福，还可以替你解决敌人。”】此为原著中追命原话，出自《震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