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静月勿思

1、【壹】[一]

　　“幽明山庄”三十里外，“小连环坞”，“枫林渡头”。
　　赤脚的男人裹着灰色单衣，一脚踏进“枫林渡头”旁的酒家。
　　酒家打着破烂的酒旗，在北风中若隐若现。
　　酒家只剩年迈的老爹一人。

　　“好久不见。”男人头也不抬，挑了凳子坐下喝酒。
　　老爹睁开萎靡的眼睛，恍惚好半天才认出眼前的男人。
　　“是你——”老爹灰白的面色霎时红润起来。
　　男人兀自喝着酒，不多时又是一副醉态。

　　天色哀沉，风声凄烈。
　　雪又落了下来。

　　有一个隐隐约约、凄酸得令人洒泪，但又不寒而栗的女音在细细的唱着：“……月色昏，夜色沉，幽冥府内，日月无光，又添无数魂……”
　　这歌声飘渺，似泣非泣，摇摇晃晃传入这酒家里。
　　老爹望着桌上的男人，欲言又止。

　　“好些时候没听到这歌，如今倒是有些想念。”男人从桌上抬起头来，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恰此时北风大作，店门被吹得大开，惨白的雪色中又显出一人影。
　　“大哥这回来得可早。”青年还未走近，声音便远远传来。
　　“你也早。”男人猛喝了几口酒，又道“我看你面色并不太好，彩云妹子……我是说‘谈亭会’的事——你要节哀。”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南寨寨主殷乘风。而他唤作“大哥”的这个男人，则是三年前赴此破“幽明山庄”一案、御前册封的四大名捕之一—追命。

　　老爹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青年，心里大惊。
　　三年前青年来时，身边还带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三年不见，竟孤身成了这副模样。

　　殷乘风凝神听了飘渺的歌声，向老爹问道：“老爹，这歌唱了多久了？”
　　老爹扳着手指头，忧心忡忡的回答：“我老了，这日子也算不太清。粗略数数，应有三个多月了。我这店里的伙计都走完了……”
　　“阿福阿布都走了？”殷乘风追问道。
　　“都走了，都走了……”
　　追命默然听着，又连灌下两坛酒。过了半晌，醉眼惺忪的向着殷乘风：“乘风老弟，这次可就你我二人？”

　　殷乘风抬眼看了天色，适才晦暗的天蓦地黑了下去，怕是不会再来人了。
　　他正要回答，话卡在唇边，店里又多了一人。

　　这人窝进一身黑衣，脸色白得如地上雪，唯那一双眼睛透着光亮，到不至于被误认成鬼魂。

　　“是你！”追命面上闪过惊喜，显然没想到男子会到此来。
　　“在下殷乘风，敢问贵姓？”殷乘风打量男子好久，讪讪问。

　　追命并未作答，男子斜睨着扫他一眼，淡然的眼光在咽喉处稍作停顿，又马上移开。
　　这一眼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眼神，而殷乘风却觉候间抵了一把剑。

　　孟星魂在追命面前坐下，他却是早就知道追命会来这里了。
　　老爹适时的递上一坛酒，孟星魂接过也不说谢。
　　追命瞧着皱眉，却也只叹一口气：“你怎会来这里？”
　　孟星魂放下酒坛，仰头闭眼：“杀人。”

　　殷乘风心头一跳，老爹擦着桌的手也顿住，唯有追命对这回答不为所动。

　　“你每回外出，总是为着这个。”
　　“你既然清楚，就不应该问。”

　　“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追命又叹道。
　　“我知道。”孟星魂答了一句，酒家里随即陷入死寂。

　　远去的歌声乘着风雪又飘了回来，凄楚的女声仍叫人牙酸。

　　追命突然起身往外走。他依然赤着脚，不疾不徐地走在雪地里，身后却没留下一步脚印。
　　殷乘风也跟着往外走。他的轻功虽好，自小便得伍刚中真传，却仍是逊了追命一筹，雪上留下一层薄薄的脚印，但北风一过便也不见。
　　而孟星魂一声不吭地跟在二人身后。他走得稍慢，和殷乘风离得稍远，但又不至于落下。行过之处，竟也是踏雪无痕。

　　老爹从店里望出来，天色已黑，风雪交加，哪还寻得见三人踪影？老爹又往那雪地里一瞧，干枯的脸上露出惊异神情。

　　夜幕再黑，却也压不过雪白。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调换温书原著中《震关东》与《会京师》的顺序，即本文中追命赴“幽明山庄”在前，诛“无敌公子”在后。《谈亭会》安排在此之间，殷乘风未死。此部分故事发生在诛“无敌公子”后不久。建议先阅读《会京师》中“血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