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阑扇舞》清秋一叶

4、四

　　陪扇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和来到鸢山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喂，干嘛不叫醒我啊。＂陪扇想从清阑怀里挣脱出来，却被清阑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乱动。＂清阑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因为陪扇地动作而有些烦躁的马，＂我昨天才把你从鬼门关拉过来呢你今天就想坠马又回去了？＂
　　陪扇瞪了他一眼：＂明明伤得没那么严重。我自己也可以骑马。＂
　　但是清阑一句话又马上让她噎住了--清阑用一种近似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陪扇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记得我们骑了两匹马过来？＂

　　进城门的时候，清阑还是被迫妥协了--两人下马，走路。按陪扇的话说，她一看就受着伤坐在马上太招摇了，或许被那群黑衣杀手看到她没死还会冲过来补一刀。
　　在陪扇义正严辞地说着这段话时清阑却在一旁偷着乐：小姑娘还会害羞了，不错不错。
　　当他们看到人山人海的街道时，清阑低喃着看来他们下马的决定还是比较明智的。
　　清阑随手拉过一个表情看起来很兴奋的老伯，问道：＂老伯可知这京城出了何事如此热闹？＂
　　＂公子是外地人？＂老伯仰起头眯着眼打量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自己这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才出城一天就被说成是外地人了？清阑着实有些受伤，刚想摇摇头就听得老伯一声惊呼：＂哦！公子！是您啊！＂
　　他们认识么？不是他的人啊。清阑蹙了蹙眉头，应该也不是他的手下安排来干啥干啥的人。等等，他怎么也觉得这个老伯有些眼熟呢......
　　一直躲在暗处的阿伍看着自家公子一脸＂等等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的表情都想扶额了。他离这么远都看出来了！明明就是......
　　＂我是那天在湖畔给公子介绍过拭琴姑娘和陪扇姑娘比试情况的那个老伯啊！公子你还记得我么！这么巧我们又遇上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老伯你这副＂他乡遇故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清阑有些接受不了老伯突如其来的热情，又想起上次的遭遇，对站在一旁看好戏的陪扇投以求助的眼光。
　　陪扇不甘情愿地撇了撇嘴，捂着心口＂哎呦＂了一声。
　　＂你没事吧？＂清阑赶忙一脸焦急地跑到陪扇身边，然后对老伯致以歉意的一笑，＂很抱歉，在下现在需要带这位姑娘就医，我们下次再聊可好？＂不等老伯答话，就扶着陪扇牵着马匆匆离开。
　　老伯在他们身后惋惜地喊着：＂公子，我还没有告诉你今天是京城含笑山庄的大小姐抛绣球选夫婿呢！＂
　　就在老伯以为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而听不到他的声音时，清阑突然抛下一句＂我知道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看来这位公子内力不错啊......老伯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含笑山庄大小姐抛绣球选夫婿。＂清阑侧头看着陪扇，＂你可有兴趣去看看？＂
　　＂嗯，去看看吧。＂陪扇嘴上应着，心里却翻起了千层浪--这含笑山庄不是她父王的人么？父王怎么会不利用含笑山庄的大小姐来拉拢势力，反而允许他们以这样不确定的方式来嫁女儿？这样一来，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违背了父王的命令，擅自行动。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京城还有其他父王的力量，他们一有异动就不可能再好好活着。二是父王安排好了人抢绣球，这样的话这个抛绣球的目的应该就是瞒过宣阑帝和抢绣球的人交易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或者是找到一个正当理由与抢到绣球的人密谈。虽然平常父王怎么布局她并不上心，不过现在她需要了解一下。因为这一定会会关系到她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以及，清阑的。既然她不想清阑输掉，便领着他去看看吧。
　　清阑也不奇怪平时不爱凑热闹的陪扇怎么会突然有兴趣去看人家黄花大闺女抛绣球招夫婿，只是淡淡一笑，拉起他的马，拍了拍想事想得出神的陪扇：＂走吧。＂

　　清阑和陪扇到达大小姐抛绣球的地点时，含笑山庄的老庄主已经讲完了话，披着红盖头的大小姐也已经站在了阁楼的窗边，马上就要开始抛了。他们很庆幸啊......据说以前老庄主为谋生计还去当过说书的......
　　在大红的绣球抛出的那一刻，陪扇瞥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快速地越过人群朝绣球而去。
　　是他？陪扇的直觉告诉她见到这个人就绝对没有好事，不加思索地对着绣球暗暗击出一掌，掌风带动绣球偏离了原来的飞行方向，朝陪扇飞来。这让陪扇有些傻眼：这不是她的本意啊......
　　但是绣球还是没有落在陪扇怀中。在此之前，又一股掌风将绣球击偏了方向，正当陪扇打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朝绣球落下方向移动的人群一下将她和清阑挤散了。
　　随即，她听到了绣球入怀的声音，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
　　陪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远处一脸阴冷气息的厉王，挤到了人群前端打算看看是什么天才坏了厉王的好事。
　　＂呀？＂陪扇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人群中央一脸无辜地抱着绣球的清阑，＂你、你、你......＂

　　这时，含笑山庄的老庄主也来到了清阑面前，但是看起来并不高兴，脸色十分难看，眼中一闪即逝的担忧被陪扇捕捉到了。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陪扇却是心底一阵冷笑：怕是本来老庄主想着厉王武功高强定然抢得到绣球才演了这么一出，如今计划落空怕是担忧着没办法交代吧。但是她心中又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什么，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含笑山庄开口了：＂这位公子随我来吧。＂便领着清阑进了庄内。陪扇正想跟上去，却被清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她这才想起厉王并未离开。
　　陪扇转头去寻找厉王，想想着必他已经认出了他地位尊贵、并没有被他杀死的弟弟，这时候表情一定特别丰富。但是她只看到了厉王拂袖离去的身影。
　　陪扇又一次疑惑了：罗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他现在不应该先把她打晕拉走质问一顿然后再教训教训含笑山庄么？

　　不一会儿清阑就出来了，一脸轻松的样子陪扇不用问就知道老庄主肯定没逼他娶大小姐。
　　＂走吧。＂陪扇牵着刚刚被他落在山庄外面差点随着人群走丢的马走到他面前。
　　清阑闻言脸一下垮了下来：＂你就不关心一下我到底要不要娶他们大小姐？＂
　　陪扇歪头认真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的脸：＂写在脸上了。＂
　　清阑倍受打击，哀怨地瞥了陪扇一眼，换了个话题：＂但是庄主有说叫我两天后过来找他，但也没说是什么事情。＂
　　＂哦？＂陪扇垂眼思忖着：这算什么？要杀人灭口？那为何不在今日就让清阑无法出来。还是商讨？呵呵，看来她两天后有必要造访一下含笑山庄了。
　　沉入自己的思绪中的陪扇，自然没有看见清阑复杂的眼神。

　　是夜。
　　没有丫鬟的协助，处理完伤口陪扇已是满脸疲惫，正打算和衣就寝，突然瞥到一道寒光从窗户射入，陪扇下意识用手接下--是一枚很普通的飞镖。
　　如此看来，并没有取她性命之意。有趣。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陪扇淡淡地说道，手却是在袖中握住了几枚梅花镖，从小的训练告诉她还是＂小心为上＂。
　　＂请姑娘随在下到缘来客栈一道。＂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闪身进入房间，对着陪扇抱拳道。态度十分恭敬的样子，声音却有隐隐的怒气。
　　＂你就是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们的人吧。＂陪扇看到他并不意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以后却有些不安地蹙紧了眉头：＂你是清阑的人。可是他出什么事了？＂她绝对不会认错，眼前这个人便是初见时跟在清阑身边的青衣小厮，看这身手......应该是贴身侍卫吧。而且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他半夜来找她？而且一向淡然的他竟然换了客栈？
　　＂若是姑娘还在意公子的性命就随在下来。＂像是不愿再跟她纠缠，黑衣人蹬出了窗外，陪扇随手抓了一大堆药跟了上去。
　　她知道：出事了。

　　在陪扇看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清阑心中一凉，呆呆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陪扇姑娘可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家公子为何中毒？＂阿伍死死地盯着陪扇的双眼，像是想要把她看穿。
　　＂中了什么毒？＂陪扇的声音低不可闻，这短短五个字也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说出来。她想她知道清阑怎样中的毒--在鸢山上或是在接绣球时。无论哪个，都是因她而起。
　　＂不知。＂阿伍狠狠地道，＂从未出现过。＂
　　陪扇想她也明白了阿伍的意思：所以也没有人会解。
　　她再一次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却只沉默了一会儿就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阿伍，又像是看着阿伍身后的清阑：＂我会帮他解毒。＂清阑，这一次，我想为了你做一次真正的陪扇。而不是商汤摄政王的女儿鸾扇郡主。
　　她要去找厉王要解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应该会有解药。
　　忽略掉阿伍不信任的眼神，陪扇轻轻坐在了清阑的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来照顾他吧。＂陪扇定定地看着阿伍，眼神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就一天。＂
　　＂好。＂阿伍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心中一声长叹。

　　陪扇有一种预感，明晚，她去要解药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好好地在清阑身边了。
　　她不是不明白清阑的心思，甚至她觉得清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在鸢山山顶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杀手被目标发现，本应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她却一点都不恐惧，甚至在想到清阑可能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有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
　　她恐惧的是，这一回，清阑可能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
　　所以，她会用生命去为他搏来解药。
　　但是，对不起，清阑。我不可能像你希望的那样留在你的身边。
　　陪扇在一天内悉心照料清阑，就连开始一脸漠然的阿伍都有些动容。
　　阿伍想，要是这个时候主子能睁开眼，他会不会很高兴呢？但是突然想起主子之前交代他的事情，他又觉得这一切好像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然后，烟消云散。

　　陪扇足下运力，几个纵身便来到了含笑山庄里面。
　　怎么这么安静？陪扇警惕的转动着身子，提防着可能从四周突如其来的危险。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刻钟以前，她去厉王府找罗演，管家却说厉王去了含笑山庄，临走前还说如果陪扇姑娘来了就去含笑山庄找他。
　　如今这般情况，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可以确定得是，罗演知道了清阑中毒的消息。而且清阑中毒一事绝对和含笑山庄脱不了干系。
　　陪扇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怎么回事？陪扇心中大惊，越上了房梁，想探个究竟。
　　眼中的景象让陪扇沉默了--偌大的含笑山庄除了她刚刚落脚的兵器库，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都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看衣着打扮都是含笑山庄的人。庄内的湖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在皎洁的月光下平静地倒映着这一切，让陪扇不禁觉得，湖中所倒映的那个猩红而黑暗的世界才是更加真实的。
　　除了她，没有活人。
　　陪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脑袋里捕捉到了昨天白天清阑在此接到绣球时被她忽略掉的一些细节，马上朝老庄主的卧房奔去。
　　近了，近了！陪扇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冲向那紧闭的房门。
　　没有预兆的，来自老庄主卧房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熊熊大火张牙舞爪地要将整个房间吞没。
　　陪扇的动作却没有停滞，冲进了火海之中。然后，她见到了她料想的那个人。
　　厉王罗演。
　　罗演一身黑袍，面带微笑地站在一片火海中。这是陪扇第二次觉得他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说，陪扇，我等你很久了。
　　陪扇不理会他，转身寻找着老庄主的身影。只要他还活着，清阑就有救！
　　＂你在找那个不知好歹的老家伙？＂罗演沉着嗓子发出桀桀的怪笑，＂在你找他这会儿功夫他就已经被火烧光了。＂
　　陪扇抑制住全身的颤抖，指着他厉声问道：＂你杀了含笑山庄上下所有人？＂
　　＂是。＂罗演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那个涂着无药可解的剧毒的绣球本来是给我准备的。他要杀我，我为何要留他？＂
　　＂解药。＂陪扇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手，另一只手却在衣袖底下攥紧了拳头，＂我知道你绝对有。＂
　　＂我亲爱的弟弟就毒发了？＂罗演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前，＂按道理说既然这老东西叫他明晚再来，那应该在明晚之前就不会毒发的啊。＂
　　他之前在鸢山上被你的人打得受了内伤。陪扇心中暗暗道。她之前在鸢山上，甚至在路上都没有发现，清阑掩饰得太好，但他的脉象还是没能瞒过她。她昨夜替他把脉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满满的懊悔与愧疚。
　　看着陪扇一下沉默了，罗演眼睛一转，继续道：＂这还要感谢你啊陪扇。要不是你让他受了伤，又带他来含笑山庄让他接到了绣球他才不会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呢。＂
　　陪扇还是没有理他，联系一直以后她所了解的情况，一下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含笑山庄为摄政王做事只限于帮助他在商汤的行动，却不愿卖国，得知罗演打算篡位时更是下决心干掉他。就以摄政王命令他们密谈为饵演了抛绣球那么一出，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了绣球最后落在了清阑手上。老庄主之前有了釜底抽薪的意思所以根本没有准备解药，就只好现配让清阑两天后来取。但是这个消息还是被罗演所窥得，罗演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这么说来，她不仅背负了清阑的性命，还有含笑山庄上下六百人的性命。
　　想明白了这些，她直接把刀架在了罗演的脖子上：＂我再说一遍，解药给我。＂
　　罗演一下没注意竟然被陪扇近了身，听得陪扇的话语更是恼火，直接用内力将陪扇震飞。
　　＂注意你的身份。＂罗演冷冷地看着拭去嘴角血渍的陪扇，迈出了房门。
　　陪扇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罗演的腰间，看了看窗外闪过的人影，又仰头看着这一片火红，眼角划过晶莹的泪水。
　　从窗边离去的阿伍却分明听见了她含笑的喃喃细语：＂清阑，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