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阑扇舞》清秋一叶

3、三

　　＂公子，又来等人啊。＂客栈小二抹着汗干笑着迎上去。
　　＂是啊。＂清阑这几天见陪扇不来主动找他便很自觉地每天清晨准时候在客栈门口，谁知陪扇称病不见，他就等到午后才离开。清阑也不恼，每天在楼下倚窗啜饮几杯清茶，一副闲散样。但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令他方圆一桌内的位置都空了出来，这可苦了客栈老板了。
　　＂要不......我帮您去问问吧？＂收到老板的严肃的眼神，小二不情不愿地问道。哎哟哟，这位公子要找的人也是不好惹的啊，就昨天他准备去敲门询问要不要换个灯芯的时候，被突然打开门的面色不善的陪扇吓了一跳。待到手中的灯芯已被拿走，面前的门＂啪＂的一声关上才回过神来。如果老天有眼，一定会看到他现在心中是多么期望面前这位公子回答：＂不......＂
　　＂不好意思，麻烦小二哥去帮我问一下陪扇姑娘的病可有好转。若是还未好，在下略懂医术，可以帮她看看。＂清阑轻摇手中的折扇，笑得如沐春风。
　　靠！！！若是你懂医术为嘛早不冲上去看看啊！耽误了客栈几天的生意好玩嘛！好玩嘛！老子的年终奖啊！小二的内心在哭泣，在怒吼，在......
　　＂有劳了。＂清阑将一两银子放在了小二手中，眨了眨眼。好吧，小二的内心在欢呼--这可等于他两年的年终奖啊！
　　小二一下把银子揣进怀里：＂小的这就去。＂

　　当清阑突然出现在陪扇面前的时候，陪扇很淡定，只是眯着眼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后，淡淡地问道：＂我不是跟小二说了不见你吗？你怎么进来的？＂
　　清阑＂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为了江南第一美人的身体安危，在下不介意爬一次窗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爬窗进入女子房间......即使淡然如陪扇都不禁扶住了额角。想到清阑的身份，陪扇心底一痛--逃避了这么多天，还是要面对不是么。这些天她努力把自己的心冰冻回黑暗之中，一见到清阑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烟消云散。像一块薄冰掉进了篝火，就连融化的水都刹那炽热。
　　陪扇轻叹一声：＂我自认已报恩，公子何苦纠缠。＂
　　听出她话中的疏离，清阑满不在意地将扇子收起，挑起陪扇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既然爷救了你，你的命就是爷的。爷有说过这样就够了么，嗯？＂最后一个音被他有意拖长，带了几分魅惑。
　　陪扇躲闪着他的目光，低头不语。
　　＂要不这样吧。＂清阑收回扇子，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你陪我去放纸鸢吧。嗯，就去城外的鸢山好了。＂
　　陪扇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心下一紧--他知道了？还是，这仅仅是个巧合？她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托腮道：＂为何要应你？＂
　　＂都说了你这个人都是爷的！＂话音刚落清阑便点了陪扇的穴道，挟着她从窗户直接跳到马背上，一夹马腹马便撒蹄狂奔，朝城外鸢山而去。
　　这是修养极好的陪扇姑娘平生第一次想爆粗口，奈何被点了穴道未遂，保持了她端庄娴淑的形象。

　　到了鸢山脚，清阑才解了陪扇的穴道。
　　看着清阑一脸比鸢山满山的杜鹃还灿烂的笑容，陪扇直翻白眼。算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之前的冷漠疏离也没啥用处了，就走一步是一步吧。陪扇心中已有了思量，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美么？＂清阑指了指满山盛开的杜鹃花，望不到尽头的绚烂灼伤了陪扇的视线。
　　其实，她想说很像一滩血泊，就像她娘亲当年那样。虽然很美，但是她不喜欢。但她看了看像个孩子得了好成绩期待着爹娘表扬一样的清阑，又不好意思直接拂了他的面子，思来想去便郑重地问道：＂可以吃吗？＂
　　本来陪扇思忖着这样一来清阑就会以为她只对可以吃的东西感兴趣从而自动跳过这个问题，但是清阑竟然同样郑重地回答道：＂这是可以吃的。＂
　　末了，像是没有看到陪扇嘴角抽搐的表情，清阑还好心地凑上去问道：＂要不要我摘一点给你吃？＂
　　＂不了不了。＂陪扇赶忙摆手拒绝。真不知道这上面会不会有虫子，虫卵这些奇怪的东西啊！＂我们、我们还是去放纸鸢吧。＂
　　话一出口，陪扇简直想扇自己的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陪扇心虚地转过眼看向清阑，希望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没想到清阑一句话便将她的希望粉碎了--
　　清阑认真地忘向陪扇，眼中闪着隐隐的笑意：＂原来陪扇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一起放纸鸢么，那你最开始的拒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欲擒故纵呢？＂

　　清阑说是图个好玩，带着陪扇从一条陡峭的小路上了鸢山另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偏僻山头。
　　一路上陪扇紧张的神经就没有放松过，一直观察着附近有没有人埋伏。虽然她觉得厉王的人不可能聪明到能预料他们英明神武的当今圣上会选择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头来放纸鸢。
　　当然，他们的确没有这么聪明。所以一路上除了会突然蹿出一些虫鸟毒蛇，倒还是安全的。
　　＂喂，那么紧张干嘛啊？＂清阑到了山顶以后，有些好笑地打量着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的陪扇，＂你该不会怕蛇吧？＂
　　＂哪里有。＂陪扇白了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没良心，自己可是为他的安全担忧啊。当然，这话她不可能说出来。清阑被百了也不恼，倒是觉得这姑娘越来越活泼可爱了，现在见着他白眼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当然，他的思想从来就没有往他越来越爱在语言上＂调戏＂陪扇这方面靠。
　　看着清阑一幅＂显然你在说谎＂的表情，陪扇也觉得解释无力了，干脆直接转移了个话题：＂这里坡这么陡这么荒凉你怎么爱到这里来放纸鸢？＂说完指了指西北的鸢山正山头，＂那边多热闹啊，感觉很适合你。＂
　　＂嗯，是很适合我。＂清阑转过身来，正对着陪扇勾起一个绝代风华的笑容。
　　多年以后陪扇仍然记得他当时的眉眼另满山盛绽的杜鹃都失了颜色，以及他说--
　　但是，这里很适合你。陪扇，这里没有外人了。
　　微凉的风吹起他的衣角，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明明没有说出口，陪扇却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他温柔的低语--所以，你不用伪装得那么好。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一句话弄得有落泪的冲动，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生生把眼泪逼进了眼眶。后来，她听到清阑身边的人来指责她说：＂尊贵的鸾扇郡主，他为你流了那么多血，你这些年来却从未为他流过一滴泪。你，到底有没有心？＂她没有反驳，只是在心中回忆起这段记忆时，默默地在心中扯开了一个笑容--原来，她曾经有过心。只是曾经。

　　她看到在清阑刚对她说完这一番话后从清阑身后涌来的一群黑衣人，却没有看到清阑微微向后侧了侧头，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苦涩。
　　在黑衣杀手扑上来的那一刻，清阑转身，陪扇扑了上去--电光火石间，刀剑入肉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隐忍的闷哼，心急如焚的呼喊......
　　就连黑衣人都没有料到目前的局面：陪扇为清阑挡下了他极有可能无法闪避的第一剑，然后清阑突然拔出剑，像笼子里的困兽，嘶吼着撕碎身边的一切--一个个被一剑贯胸的黑衣人被扔下了山顶，数十个厉王府训练有素的死士只剩下了最开始没有攻上来隐藏在树林里的几个。
　　清阑玄色的袍子沾满了血，有他的，有黑衣人的，还有陪扇的，但是只是颜色深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在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眼中他就像地狱来的修罗王--他们在这个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你们想逃？先去忘川河边等你们主子吧，他很快也会下来找你们的。＂

　　陪扇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为清阑挡了一剑，她最初的想法只是在清阑和厉王的杀手打起来的时候她在一旁给那些杀手放些毒，根本没有生命危险。没想到......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拿手抹开眼睛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血，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着帮她拔剑的清阑。
　　＂你......的伤严不严重？＂本来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的，但是一看到满地的鲜血就自动转换成了这个问题。
　　＂别说话。＂清阑轻声呵斥道。
　　陪扇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看着他用剑挑开她腹部的衣服，帮她处理腹部的伤口，心想还是等下再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好了。
　　待到撕下自己的衣摆帮她包扎好伤口，清阑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受的伤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还是不能随意走动，看来他们今天晚上得在山上过夜了。
　　孤男寡女在野外啊......清阑这么一想脸突然有些红了。看在陪扇眼里，却是以为不用她提醒清阑就想起来她现在衣衫不整是在有伤风化的问题了，便手一伸：＂喏，把你外袍脱给我不就完事了。＂
　　要他脱外袍？！清阑的思想还沉浸在刚刚的歪路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陪扇。当目光触及到她被他划破的衣衫时才顿悟，马上把外袍解下小心地给陪扇披上。
　　＂我们今天要在山上过夜了。你的伤不能乱动。＂
　　＂嗯。＂
　　＂今天晚上的星星不知道有没有那天我带你去郊外看的漂亮。＂
　　＂或许吧。＂
　　＂唔，你受了伤还是早点睡吧，我替你守着。＂
　　＂哦，那我睡了啊。你累了也睡吧。＂

　　夜晚的星星如同挂在夜幕中的明珠，在山顶观赏别有一番风味。但是，都没有睡着的两个人都再没有心情去观赏。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都沉默着，无言以对。
　　沉默着，很有默契地没有去提今天发生的事情。
　　就好像，不说，就没有发生过。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其实两个人都在清醒地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