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使记事》幻想症患者

43、记事二十一：变故

　　柯尔特和兰斯洛沉默的坐在一处隐秘的树林里，谁也没有说话。

　　兰斯洛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暗红，神情暗淡了一点。他的身上浸满鲜血，有些还滴落在的身边的地面上，不过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味。

　　“我们现在在哪里？”柯尔特最后问。

　　“吉尔斯。落点可能有一点偏差，但是肯定在附近，我对这边的地里很熟。”兰斯洛回答。“我就是从这里进入的魔界。”

　　柯尔特点点头。“你的魔力……没有问题吗？”

　　“人界的瘴气现在越来越浓了，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好消息。”兰斯洛回答。“倒是你还好吗？”

　　“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柯尔特摇头。“不用担心。”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关于你所说的那个传教士……”兰斯洛最后问。

　　柯尔特摇头。“只能希望他还活着。我现在已经变成彻底的罪人了。”

　　“不要这么说。”兰斯洛扭头看着柯尔特。“你本来就不该卷进这件事里。”

　　“我说过，这是我的选择。”柯尔特轻笑。“打扰了你的赎罪，抱歉了。”

　　兰斯洛默然。

　　柯尔特扭头看着他。“怎么，后悔了？”

　　兰斯洛摇摇头，几番张嘴，最后只是说。“……谢谢你。”

　　柯尔特苦笑。“你总是对我这么没有责难，我会于心不安的。”

　　“其实……”兰斯洛欲言又止。

　　“怎么了？”柯尔特问。

　　“当时在教廷门口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兰斯洛回答，顿了顿，最后站了起来。“还是算了吧。”

　　柯尔特拉住兰斯洛，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

　　兰斯洛回头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坐下，继续沉默。柯尔特坐在他旁边静静的等待。

　　“其实，我在当时，有一种刚进入魔界时的感觉。”兰斯洛低沉的说。“不是完全相同，但是都是一样的嗜血、好战、杀人没有任何犹豫，仿佛……真正的魔族一样。”

　　“你本来就已经不是人类了。”柯尔特摇头。“在血池时，你就早已经知道了。”

　　“所以……果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兰斯洛叹了一口气。

　　柯尔特摇头。“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一种……必然。莉莉丝大人说过，效忠者时时刻刻都在防御着黑暗的侵袭，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你还是在管她叫莉莉丝大人。”兰斯洛苦笑。

　　柯尔特耸肩。“她毕竟是从伊甸园堕落的人类，习惯了。”他沉默了一下。“所谓魔力侵蚀，所谓血池的暴动，说到底也没什么。即便是人类，不也就是走在平衡的边缘，只不过毫无知觉而已。”

　　“你总是这么置身事外。”兰斯洛叹了口气。

　　“其实。”柯尔特慢慢说。“当时阿斯蒙蒂斯说人类是最受神宠爱的造物，我有一点点理解了。路西法苏醒前是魔界的黑暗时期，暴动、杀戮，最后都归结在了混沌的躁动上，没有任何人追究当时的所有灭亡的存在。”

　　“所以？”兰斯洛淡淡问。

　　“在天使与魔神间，人类是唯一一个谈自由意志与道德的种族。魔神只谈存在，却活得高傲清明；人类爱谈因果缘由，却往往随波逐流。”柯尔特下意识的撕着手中的树叶。“究其根底，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不是幸福的问题。”兰斯洛摇头。“只不过是不同的生存方式而已，魔神从不妥协堕落，是因为他们免于了各种挣扎。”

　　柯尔特一笑。“当然。抱歉，多话了。还是回到血池的问题吧，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兰斯洛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神经的敏感。可能是因为上次侵蚀的回忆太惨痛了，总害怕……我的意志有一天会脱出自己的掌控，而我甚至没有察觉。”

　　“你当时落入血池是清醒着的吗？”柯尔特问。

　　良久，兰斯洛点了点头。“记忆不是很清楚，因为当时的灵魂已经很模糊了，但是依然清醒。首先是一片鲜红，然后寒意和灼热同时慢慢渗入，随后是躁动、痛苦、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但是又莫名的感到一股欢欣。”他无意识的吸了一口气。“愉悦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想要连自己一同毁灭，仿佛在那种毁灭中蕴藏着极致的快感。但是我不能，直到堕入万劫不复……也不能被吞噬消亡。”

　　“为什么？”柯尔特问。

　　“因为有洗不清的罪恶，未结清的愧疚，还有……未完成的承诺。”兰斯洛摇头。“再渴望死亡的欢欣，也摆脱不掉。”

　　“听起来我肯定无法从血池中存活了。”柯尔特一笑。“是因为……”他想说堕天使的灵魂，但是却生生刹住，幸好兰斯洛并没有感觉到。

　　“莉莉丝大人说，人类是唯一能从血池中活下来的存在。”柯尔特看着头顶交错晃动的树枝。“理智大于冲动，而意志……大于力量。虽然被他们洗脑，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了。”

　　兰斯洛默然。“不是永远，但也不是从来没有。”

　　“不要指望自己还能像个人类一样同感、犹豫、多情。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柯尔特说。“就不能像一个高贵的魔族一样秉承着自己的骄傲活下去吗？控制住自己的力量，那不应该是你很擅长的事情吗？”

　　兰斯洛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至少你没有再否认。”柯尔特回答。

　　“也许我连我的改变都无法察觉。”兰斯洛颓唐。“这才是我最恐惧的。”

　　柯尔特摇头。“相信你自己。如果不行，就暂时相信我吧。”

　　兰斯洛一愣，抬眼看着他。

　　柯尔特耸肩。“虽然我还很不了解你，但是在我认识你的时间里，你始终如一。”

　　“其实。”兰斯洛犹豫了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当你提醒我的时候，那种暴动总是会减少，仿佛更容易控制自己。”

　　柯尔特耸肩。“萨麦尔的确坚持我有镇定灵魂的作用。难道这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原因？”

　　“当然不是。”兰斯洛脱口而出的反驳。

　　柯尔特看了他几秒，笑了起来。“我知道。”

　　他伸出手倾身，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紧紧的拥抱。兰斯洛的体温比人类的略高，与柯尔特正好相反。据说，天使的血是冰冷的，而恶魔的血是滚烫的，明明荒唐，却又有些道理。

　　“好点了吗？”柯尔特抽回身，挑眉看着兰斯洛。

　　兰斯洛回过神，点点头。站起身，似乎抖擞抖擞了精神，低头向靠在树干上的柯尔特伸出一只手。“虽然教廷应该在通缉我们，还是进城看看吧。”

　　“当然。”柯尔特点头一笑。“不过，还是先把衣服换好吧。”

　　吉尔斯附近并不荒凉。柯尔特和兰斯洛像是普通的旅者，低着头。虽然他们的样子仍然有点可疑，幸好周围的人都一样隐秘的行色匆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个人身上有很强的力量波动，超过人类的承载范围。”兰斯洛低声说。“跟着他吗？”

　　柯尔特点点头。“我对这件事还是……比较在意。”

　　兰斯洛示意的人并不高大，似乎还是少年身材，和他们一样兜帽遮脸，看不清楚面容。他似乎和他们同路，也向着吉尔斯主城走去。

　　城门两边有守卫的人，交叉双剑拦住了他们，高声问。“目的？”

　　兰斯洛微微皱眉。“你们不是守城的正规军？为什么在这里？”

　　“正规军？”面前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这座城里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教廷不会这么疏忽。”兰斯洛回答。

　　面前的人耸耸肩。“如果你执意要知道的话，他们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上看，柯尔特看见黑漆漆的城墙上挂着一排已经干瘪的尸骸，因为被风吹雨淋的太过厉害，已经和城墙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兰斯洛一挑眉，几乎就要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他们已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人身上还带着魔力波动。柯尔特按住兰斯洛，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都不要动。否则……”面前的人露出一个大开的笑容，高声说。

　　“这是怎么回事？仅仅一年……”兰斯洛皱眉。

　　“盘踞在吉尔斯的盗贼团。”身边他们一直跟随的人突然冷冷开口，声音略带嘶哑，但果然是年轻的音色。“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这么多不知情的人傻傻撞上门。”

　　“在这里多久了？”兰斯洛低声问，被身后的人一剑扫了过来。

　　“你是聋了吗？”

　　兰斯洛一低身，轻松闪过攻击，扭头冷冷的看着后面的人。领头的人立刻转了过来，却并没有动手，甚至没有什么愤怒的神色，只是眯起眼睛看着兰斯洛。

　　“你的身手很好。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兰斯洛的脸仍然隐秘在兜帽里。

　　领头者大笑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从这里开始几十里内，已经没有敢收留你们的村镇了。现在四处滴水不降，地震频发，从这里离开，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我们也许不会太想让你离开……”

　　“所以？”兰斯洛回答。

　　“看在你身手的份上，可以收你入伙。”面前的人耸肩。“保证你的性命，甚至还有更好的待遇。”

　　“没有兴趣。”兰斯洛冷冷的说。

　　“那么。”身前的人一笑。“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身旁的人微微聚拢，全都拔刀出鞘，竟然都带着微微的红光，显然实力并不低。

　　“等一下。”柯尔特突然开口。

　　兰斯洛惊讶的扭头看着他，低声问。“你不会真的想……”

　　“那你在想什么？”柯尔特更加压低声音。“杀光全城所有人？”

　　“我没耐心听你们在这里讨论。”面前的人不耐烦的皱皱眉，一挥手。“上。”

　　“我知道了。”兰斯洛开口。周围的人停住了动作，但武器仍然直指着他。“我有一个条件。”

　　“哦？但是我并不喜欢条件。”面前的人没有收刀。

　　兰斯洛淡淡的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两秒，手指间上陡然跳出了一团明亮的魔力光芒。“现在可以了吗？”

　　“说。”面前的人眯起眼睛。

　　“我要带着他。”兰斯洛指向柯尔特。“而且要保证他周全。”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啊。”面前的人淡淡的说。“我们不做得不偿失的买卖。”

　　“那是你自己的估价。”兰斯洛的整只手都泛出微微的红光。

　　“你。”面前的人用刀轻轻抬起柯尔特的下巴，柯尔特赶紧在下面按住兰斯洛下意识要抬起的手。“把脸亮出来。”

　　柯尔特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摘下兜帽。兰斯洛的身体绷紧，随时准备发起袭击。

　　面前的人看见柯尔特脸上的十字架，微微皱眉，用刀轻轻的刮过，幸好没有留下伤痕。“教廷的标志？”

　　“不是。”柯尔特平静的回答。“是背弃的标志。”

　　面前的人哈哈大笑，眼神却冷的结冰。刀尖沿着柯尔特脸上的十字架慢慢描绘，突然挥刀指指的向柯尔特的脸刺去。兰斯洛几乎暴起，却被柯尔特生生的按下，手都被他无意识散发的魔力灼伤。

　　刀尖在紧贴着柯尔特的眼睛停了下来，连呼吸似乎都会致盲。

　　“还真是一个胆大的美人啊。”那个人大笑收刀，意味深长的看了兰斯洛一眼。“虽然我很不喜欢十字架，不过这么标志的一张脸划烂了实在可惜。你的名字？”

　　“柯尔特。”柯尔特淡淡回答。

　　面前的人扭头看向兰斯洛。

　　“兰斯洛。”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柯尔特可以听到他声音里隐隐的怒气。

　　面前的人耸肩。“我会把你们带给首领，再看他的决定。”

　　很显然，教廷的通缉令并没有传到这里。

　　“你到底在想什么？”领头的人背对他们后，兰斯洛猛然扭头，正红的眼睛看着柯尔特。

　　“我知道他不会砍下来。”柯尔特说。进入人界后，也许是因为人类的感觉发散比较复杂而明显，他的感知越发的灵敏起来，甚至还能慢慢自主控制。

　　“那你也不能这么冒险！”兰斯洛顶着周围所有威胁的目光。“真的划伤了你怎么办？看见你伤口愈合了怎么办？”

　　“呃……我没有想那么多。”柯尔特顿了顿。“也许杀光全城就可以了？这不是你一开始的打算吗？”

　　兰斯洛一时语塞，扭过头看着前面的发展。

　　“那么。”领头的人看着瑟缩的人群。“还有谁要毛遂自荐吗？”

　　“我。”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出声。“我就是来投奔摩纳大人的。”

　　“那么真是欢迎了。”面前的人挑起一个笑容。“这边。”

　　男人连忙走出人群。下一秒，领头的人拔刀出鞘，闪电般的一刀向男人削去。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男人的头颅就在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的弧线，直直的砸到人群中，鲜血四溅。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歇斯底里的向后退去，被身后的人一刀捅过胸口，惨叫声戛然而止，女人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领头的人在男人无头的尸体上擦了擦刀上的血，皱着眉踢了一脚。

　　“废物。”

　　他冷冷的扭头。“还有人吗？”

　　人群一片死寂，中间，传出细微的哭声。围堵的人立刻手起刀落，发出哭声的人也应声而倒。

　　“不仅废物还这么吵。”

　　突然，人群的当中一阵光芒闪过，光芒正中正是兰斯洛他们一直跟着的少年。

　　他并没有使用魔力，而是从衣服里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拔出一把长刀，跃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完全旋转，将刀所及之处的所有旅行者、包括两个盗贼团的人全部砍倒在地。少年下刀都下在要害之处，几乎没有人发出一声呻吟，就全部倒在了地上，有些倒地后血管中的血液还在泊泊喷射。少年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可以称的上清秀的脸庞。他没有理会身上溅到的鲜血，冷冷的抬头。

　　“我也是来投奔摩纳大人的，没想到他的手下这么磨蹭。”

　　所有盗贼全部拔刀，直直的指向少年，被首领挥手止住。他走到少年面前，和他对视。“我愿意收你入伙，可是你杀了摩纳大人的两个手下和八个奴隶，要怎么向他交待呢？”

　　少年手中的刀慢慢包裹上了一层蓝光，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冷冷回答。“我相信摩纳大人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

　　领头的人挑眉。“你的名字？”

　　“莱恩。”

　　他的周围留下一地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