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记事二：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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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人界所谓的恶魔是不存在的。魔界的能量地位最高从魔神开始，是魔界本土最高贵的存在——顺便说一句，是由阿斯蒙蒂斯统领的。往后的高等魔族和普通的魔族算是魔界的新住民，还有一直以来存在于地狱的原生魔族和未效忠的混沌魔族。”萨麦尔靠在椅子上说。
柯尔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当然，路西法大人统领的是七魔君，本质上是堕天使，包括我你已经见过四个了。”萨麦尔接着说。“各自有领地和宫殿，比如说这里就是我的私人领地，因维迪亚，能来到这里的人事实上非常的少，所以柯尔特，不要那么不情愿的表情。”
“那个。”柯尔特开口。“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萨麦尔微笑。
“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柯尔特回答。
“因为我带你回来了。”萨麦尔摊手。
“我可以离开吗？”柯尔特叹气。
“随时。”萨麦尔一笑。“如果你可以。”
柯尔特沉默。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萨麦尔似笑非笑。“我不喜欢我的合作对象对我意见这么大。我更喜欢双赢的交易。而对你，柯尔特，参观一下魔界并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换个说法。”柯尔特最近已经被萨麦尔折腾的很无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那么如果您是七魔君之一，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因为我想在这里。”萨麦尔回答。
“恶魔都是这么任性吗？”柯尔特问。
“两点。”萨麦尔摇头。“第一，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事实上属于天使。第二，我是魔界最理性的人之一。”
“然后？”柯尔特问。
萨麦尔伸手一指。“我只是希望你学会魔界文而已。除了我的领地，人界语还是很罕见的。”
“在这个下午？”柯尔特点头。“您似乎不小心用了堕天使的学习能力在要求我？”
萨麦尔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不妨一试，柯尔特。在这点上，我同意玛门的观点。”
“这是？”柯尔特看着眼前的书。
“这是路西法大人的一点爱好。”萨麦尔回答。“人界语和魔界语的互译。”
柯尔特低头看着眼前的书。书封是纯粹的黑色，高贵、简洁、沉默，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翻开第一页，上面流转着极为漂亮流畅的字迹，一行魔界通用语，一行人界语。字体似乎保持了原版的手写，光滑流畅，带着潇洒的圆弧与连笔，让人不得不提起了精神。
“致去向人界的地狱旅者——”
往下翻了一页，是一段简短的前言，竟然还附有人界文的翻译。柯尔特起了一些兴趣，开始阅读所看到的路西法的第一段言论。
“虽然我个人并不建议任何身处地狱的人向往愚蠢而软弱的人界，但是因为种种需要，其语言的存在意义并不能被完全否定。为了避免各位在人界进行无意义的滞留与交流，我亲自撰写了这本书，以介绍人界的语言与常识。也希望各位初次离开地狱者注意，不要在人界提起魔界，也不要在人界吟诵我之名，寄予人类这样的认识是毫无意义也不被允许的。我的光耀只属于被我承认的领域，而不属于肤浅的尘土之子。”
“——路西法亲笔”
柯尔特又读了一遍，文笔流畅、用词典雅、语言高贵，只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萨麦尔。
“路西法大人对人类的态度向来如此。”萨麦尔苦笑。“不太友好。”
“他是魔界之君。”柯尔特问。
萨麦尔严肃了一点。“路西法大人是地狱之主，暗之君王。在魔界，我希望你不要说出任何对他的非议。”
柯尔特沉默的翻开第二页。出乎意料的，所有的文字全部都是两种语言写成，简洁、整齐，很难想象是手写的。开头是一段简单的对于人界语的发展与特点的简介，柯尔特越读越专注。虽然他在人界也看过很多宗教典籍，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精炼严谨。
“路西法大人在知识与理论的问题上从来没有任何敷衍和瑕疵。”萨麦尔仿佛知道他的困惑开口。“你可以认为他知晓一切，并不为过。”
柯尔特对书的内容开始燃起兴趣，一页一页的翻下去，几乎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和书页翻动速度的越来越快。越往下看，他的表情越加疑惑，似乎有一点矛盾而无法解释的地方。
良久，他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面前已经翻倒最后一页的书。
“怎么了？”萨麦尔还没遇离开，淡淡的问。
柯尔特摇头。“只是有一种……很不对的感觉。”
“像这样？”萨麦尔挑眉。
柯尔特点头，随即愣住，抬眼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定定看着萨麦尔。
“怎么了？”萨麦尔一笑。
“你……”柯尔特的大脑突然陷入了混乱，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适应一下。”萨麦尔抬手止住他。“刚才没有告诉你的是，我在这个房间里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把魔界的瘴气基本上都替换成了稀薄的圣光。当然，下面才是主要内容。每个天使从被创造伊始，灵魂里就已经被印下了各种各样的印记，我称这为传承记忆。其中有很多抽象的东西，但是最具体也是最明显的是天界的语言。天界的文字很简单，被路西法大人借用，和他创造的魔界通用语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天界文的发音极端复杂，被称为无法习得的语言，只能由传承记忆获得。”
萨麦尔看柯尔特仍然在努力的理清思维，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一个猜想。那就是你既然拥有近似天使的灵魂，也应该基本获得了传承记忆，只不过在人界被压制，回到天界的环境就会逐渐恢复。你刚才之所以困惑，就是因为书里的天界文字却被注上了魔界发音，在违和感中努力回忆天界文的发音。不过，”他似乎很满意的一笑。“还是比我想像中的快了很多啊。那么现在，能说出话了吗？”
“你的意思是……”柯尔特的话被萨麦尔止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微微一笑。
从刚才开始，萨麦尔一直使用的是那种咏叹调一般的天界语。柯尔特开始听着还有些混沌和生涩，但是在头脑的极度混乱中，他的话竟然逐渐变的有意义起来。柯尔特一时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张嘴。
良久，他在萨麦尔愈发有压迫感的目光中开口。
“为……什么？”柯尔特听到自己的嘴中说出陌生的话语，虽然犹豫，但是竟然自带着语言本身的优雅，让他几乎一下子又闭上了嘴。
“很简单，因为你灵魂中堕天使的成分比我想像的还要多，也许是几乎全部。”萨麦尔笑着耸肩，似乎心情很愉悦。“柯尔特，看起来你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事实上我很好奇，你怎么可能在那个人类的偏远村落生存那么久？”
“这不可能。”柯尔特反驳，又意识到用天界语这样似乎很没有立场，沉默了下来。
“我还有一个发现。”萨麦尔站起身。“干脆一起告诉你吧。免得以后我还要因为这个问题和你对质。”
“什么？”柯尔特生涩的回答，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你的灵魂似乎有某种独特的镇静作用。”萨麦尔一笑。“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天使本来对于人类的灵魂就有很大的影响，考虑到你似乎没有受到阿斯蒙蒂斯堕天的影响，有这种体质也是正常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柯尔特冷冷的问。
“想说你的村子。”萨麦尔一摊手。“为什么那么小的村子在那么干旱的地方会和平的存在那么久？为什么所有人对于那个地方都那么眷恋？为什么你母亲违背了那么多教条还能得到原谅？为什么教会要求过他们把你送到耶路撒冷村民都没有同意？”
“你怎么知道？”柯尔特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
萨麦尔眯眼一笑，扭头一挥手，空中飞出了一排黑曜石飞速的滚动。萨麦尔伸手点中一个。“当时我放在克里斯的监视器。”
“没想到萨麦尔大人还有监视人界的习惯？”柯尔特皱眉。
“当然是因为你在那里。”萨麦尔一笑。“不要把责任都归到我身上。”
柯尔特沉默的看着萨麦尔。
萨麦尔伸手向黑曜石中注入能量，画面渐渐的显现，他扭头对柯尔特解释。“这个不是实时影像，只是一些我感兴趣的……能量走向。”
柯尔特看着投影，一直试图保持淡漠的表情终于破裂，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特别清晰的画面上是一个老者，静静的躺在屋中破败的床上，苍老的脸盖着死气与灰尘。他的头发花白，紧闭的眼角带着深深的皱纹，干涸的嘴唇，额上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
“埃德……”柯尔特喃喃。“不可能。”
七岁的柯尔特站在母亲的墓前，带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当时还不算是老者的埃德。“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不一样？”
埃德摸摸柯尔特栗色的软发。“耐心等待吧。上帝说，万物有时，答案会在合适的时候来临。在此之前，相信我。”
十岁的柯尔特偷偷站在露出灯光的门口，听到里面传教士的声音。“抱歉，埃德，我必须向教会报告此事。”
埃德的声音回答。“我尊重柯尔特的心意。不管他是天使之子还是恶魔之子，他还只是个孩子，而我希望他快乐。”
十三岁的柯尔特远远看着送葬的人群，眼神呆楞，喃喃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相信你。”埃德在他身后回答。“但是柯尔特，当别人死了你还活着，这永远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你要学会坚强。”
十六岁的柯尔特冷冷的站在村中的空地上，浑身依然了无伤痕，俊美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对面几个躺倒带血的人。“不许侮辱我的母亲。”
“住手，柯尔特。”埃德严肃的站在他面前。“我理解你的悲伤，但是你要记住，免于伤害并不代表能够免于罪责。向我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本心。”
十八岁的柯尔特推开村民会议的大门，淡淡的说。“我会到外面为村子借水，请求教会的救援。除了我，还有谁能够一个人毫发无损的那片荒漠？”
埃德叹了一口气，止住了周围人怀疑的眼神。“柯尔特，我相信你。愿神保佑你。”
我当时回答了什么？柯尔特想。我说，当然，埃德，这是我对你承诺。
当然，埃德，我会回来。
萨麦尔看着还在流动的画面，破败的村落，混乱的人群，草率的葬礼，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作为人类来讲，他的灵魂我相当欣赏。你能遇到他很幸运，他真心保护着你，并且相信你。”
柯尔特沉默。
“你离开之后，”萨麦尔继续。“克里斯立刻发生了骚动，为了水还有生存。他尽了很大的努力说服人们等待，但是村民已经开始分崩离析，各奔东西，做了没有你后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一切都已经发生。当然，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也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说，我会回去。”柯尔特喃喃。
“可惜你没有。”萨麦尔耸肩。“虽然那应该算我的错。”
投影没有收回，隐隐可以看见瓦砾间闪烁着人影，不知道是绝望的在留守，还是在劫掠着离开。
“那么，只有一个问题。”萨麦尔没有理会柯尔特的沉默。“在你看到我的时候，在你来到这里后，你真的有一次想起过他吗？人类在干枯而贫瘠的大地上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而你的灵魂一直在怀念着这里，一句暗示，就可以让你没有犹豫的回来。”
“你还能回去吗？”萨麦尔说。“一切皆因恶魔之子，不是吗？”
“不是。”柯尔特慢慢的摇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埃德说过，任何称呼都只是表象，只有心是不变的。”
他勾起一丝笑容。“我一直都在担心，从一开始就在担心，当我看见死亡却没有什么伤感，当我随着干旱的躁动愈加的冷淡。我知道也许有一天一切都将改变，所谓的灵魂恢复，所谓的传承记忆觉醒，我会越来越忘记人类。不，不是的。”柯尔特摇摇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过资格。”
萨麦尔挑眉看着他。“堕天使所拥有的只有骄傲，以及对世界的感知，柯尔特，我带你回来只是想看你慢慢想起。当然，并不是因为你有多么的特殊，只不过看着一个人慢慢知道所有的悲伤与犹豫都能消失，很有趣不是吗？”
他抬起手，收起了所有的画面，仿佛又把人界的尘埃关在了魔界华丽清冷的宫殿之外。因维迪亚流动的是慢慢的灰色，浅灰的冰石墙壁上隐隐流动着字符、法阵与图案。走廊交错而复杂，空阔、寂静、冷漠，并没有所谓魔君的排场与侍从，而是沉默着，似乎反射着堕天使，尤其是最强大的六翼堕天使习惯性的孤独。
柯尔特摇头，抬眼看着萨麦尔。“无论以后怎么样，那都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
萨麦尔轻笑。“很像堕天使的说话方式，如果不是那么的当真就更好了。当然，我似乎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柯尔特淡淡的回答。“人类的灵魂和你无关，不要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光。”
萨麦尔惊讶。“为什么不能？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是人类灵魂的创造者，那还是在人类堕出伊甸园之前的故事。”
“那有什么区别吗？”柯尔特一笑。“我对不起他们，我会永远的自责，忘记或者记住这份悲伤，和创造者又有什么关系。人类无论有什么选择，连神都没有插手的余地吧。”
“也许。不过，神……吗？”萨麦尔一笑。“忘记跟你说了，在这里，没有神这个词。”
“当然。”柯尔特嘲讽道。“你们会信仰谁？路西法吗？”
一瞬间，萨麦尔的魔力之刃顶上了他的咽喉，眼中毫无笑意的看着柯尔特。“如果我再听到你用那种语气称呼路西法大人，我不会杀死你，但是我会让你在死亡和复活的边缘一次次的徘徊。”
柯尔特一愣，看着眼前杀气毕露的脸。
这是萨麦尔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表情，认真甚至有些疯狂，黑色的眼睛流转着他看不懂的神情，让人第一次感到，堕天使也存在着的跃动的灵魂。绝对的虔诚，毫不掩饰的崇敬，那是比对神的信仰更加具体决绝的一种忠诚。
路西法……吗？
萨麦尔并没有撤回威胁，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路西法大人，就没有魔界，只有混沌中的地狱。这里崇尚一切自由，不管是选择，还是欲望，但是路西法大人是唯一不能亵渎的存在。”
柯尔特平静无波的看着他，刀刃灼伤这他的脖子，他不能摇头，也不能点头。萨麦尔慢慢的收回魔力，又恢复了刚才温和又危险的笑容，看着柯尔特。
“魔界并不是没有神这个词，只是以不同的发音。”萨麦尔似笑非笑的对柯尔特说，仿佛他应该知道似的。“神就是路西法，路西法就是神。不仅仅是一个誓约，而是语言文字的必然。”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萨麦尔挑眉问。
柯尔特的思绪已经被刚才萨麦尔突然转换的表情占满了，不禁开口。“为什么？”
“等你在这里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知道。”萨麦尔耸肩。“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事实。”
以后的以后，柯尔特看到路西法展开光辉羽翼，照亮半个魔界暗黑的天空；横放光耀晨星，甚至能崩坏整个魔界。
柯尔特曾经习惯说，神爱世人。
后来他习惯了欠身说，路西法大人。
神是慈悲，神会指引与救赎；给予苦痛以意义，给予等待以价值，给予爱以价值。或者有人说说，神是严苛，神要求人的全部信仰与奉献；而不幸、灾厄、绝望也从奉献中得以减弱，以忘我消散，而以惩戒之名得以解脱。
神的奖惩补足了道德规则的虚幻，或是社会约定的残酷，善恶永不必报，有太多无法实现、无法得到，但是信仰却可以填平苦痛与愤懑的沟壑；而人从对神的信仰中，借以得到对于自我的肯定以及心灵的慰籍。
人类挣扎，所以人需要神，
人类会死去，所以人需要归宿。
然而地狱是一个背离信仰的世界。路西法不给予，不要求，甚至不在乎。在第一次祭典上他只是说，我允许你们，敬我为神。仿佛信仰他不是一种选择，甚至不是一种义务，而是一种权力。
从来没有一种信仰那么傲慢，那么荒谬，尤其是对于地狱里狂妄的魔物所言。柯尔特却看到它一直蔓延到了这个世界的崩毁之后，仿佛一个最荒唐也最灿烂的奇迹。
不过现在，柯尔特只是定定看着萨麦尔蓝色的双眼。
“我说过不要这样看着我，柯尔特。你会忘记很多，比你想象的还要快、还要自然、还要没有悔意，直到没有人能够夺走剩下的部分。”萨麦尔笑道，随意抬起手。
“看这里。”他的手划过书脊上的一行铭文。
柯尔特顺着看去，慢慢的把那行浅金的铭文读了出来。
“满足一切欲望，庇护一切善恶，一切属于路西法。”
“万魔殿上的铭文。”萨麦尔淡淡的说。“那是路西法大人的宫殿，位于魔界的正中央，弥散瘴气中的一块净土。如果你有够足够的时间，你总会看到的。”
柯尔特突然在心中的悲伤里涌起奇特的期待，也许是房间里的圣光终于逐渐侵蚀进了他没有清醒过的灵魂。在魔界，在地狱，在这个无意中创造了自己的地方，柯尔特似乎有了一种夹在两个世界中被遗忘的犹疑，却并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感触。
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句话。流畅的发音，咏叹调般的节奏，华丽、虚幻。唇齿间留下的余音，仿佛昭示着一个不可逆转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记事二：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