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墨叶子

5、情愫

　　黄义点头，举起茶盏抿了一口，“嗯，还好。”
　　他回答简单，神情平淡，是不愿多说自己状况的样子，三年多了，他始终如此。

　　建文元年，我拜黄子澄为义父，哥哥不告而别，一走半月，杳无音信，再相见时，他已成昆山田家子弟，投师入门，改姓更名，不入黄氏族谱，再相见时，我们浅笑无言，擦身而过。
　　有些事情就算费尽心思也都无可改变，比如我与黄义之间。

　　我看着哥哥，心中关怀又有忐忑，却无再多言语。

　　昆山田家原为妫姓，其祖是春秋初期陈厉公陈佗之子公子完，后经辗转，家道中落子孙各奔东西，历史长河，朝代更替，时至今日其实所谓正统早已不复存在，不过田家势大，早在元末明初就属当地大姓，昆山襄理，与齐、吴两家，并称三氏族。

　　若论威望，田家延绵百年，是非黄氏可比，但义父黄子澄贵为当朝帝师，风光一时无二，所以哥哥改投田家门下之事没得张扬，即便如我，也是近日才得确认的。
　　那日，他们父子二人闭门交谈足有一天时间，我当时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冥冥中却有感觉，哥哥这次回来是告别的……傍晚，他拜别义父，再次出走，即是一年一见。
　　转眼四载，如今证明：事实如预料。

　　自那以后，我与哥哥只在黄府的除夕宴请上才有碰面，每每相聊，不过寒暄，他不提去了那里，我也不问，有时就只静静坐着，好像现在我们，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感觉，让昔年青梅竹马的交情都蒙了阴影，抵不过时间蹉跎。
　　茶热茶凉，不过片刻而已，我与哥哥对坐却好像很久很久了，无声更无声，化作叹息。
　　如今我在他的眼中已然看不到当初爱慕，岁月流水，他终究改变和成熟了许多，我原有愧疚，看来也是自己多情，现下是该释然了，见他安好足矣。
　　那年，哥哥走时并没和我告别，我猜，他心中是有怨的……

　　“那就好……”我转着茶杯，小声念叨，看向窗外。
　　想来哥哥是有大智慧的人，他的眼界总会看的长远，所以才选择早早离开逃过劫数，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当初并未留他，也不问理由及去处，只因我知道离开于他会更好，如此而已。

　　“黄真。”
　　“嗯……”
　　哥哥唤我，我骤然回神，记得他上回这样叫我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建文元年七月，燕王朱棣在属地起兵叛乱，并以清君侧之名率部南下，一路战火硝烟，百姓流离，天下再无安宁。
　　次年除夕，哥哥又与义父一次长聊，结果又是不欢而散，记得我那日经过廊下隐约听到他们争吵，可不很清楚内容。傍晚，他离开时我去送他，便是那次，他叫了我名字：“黄真”。

　　哥哥一直唤我“真儿”，就算我拜入门下，认了黄大人为义父，他依旧没改称呼，想这其中情愫是有经年累计在内，很难释然。
　　但是那次他却叫我“黄真”了，这意味着他接收了我的身份，承认了我为黄氏后人，这也代表他已清楚了我们的不可能，以及接收了我的拒绝，……至净至透，我欣慰同时亦觉似有莫名生分逐渐笼罩，使简短寒暄，半步距离，变得咫尺天涯。
　　有些感情不可强求，有些错误不可追溯，所以一旦情愫不在，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在这点上，哥哥比我清明，所以我会愧疚，他却没有。

　　女人总比男人感性，男人总比女人理性，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而且不论古今，亦都相同。

　　话说，我自认已比一般女子理智许多，所以后与哥哥少有联络，偶尔信件，寥寥几笔，不过家况。
　　只是今日相邀有些唐突而已，但说来我与他毕竟一同长大，就算不成情爱，也总还是兄妹朋友，此刻生死攸关，我会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哥哥大智，亦是懂的，事实证明，也确如此。
　　想到这里我不禁一笑，追问哥哥：“怎么了？”

　　“你有父亲消息吗？”
　　我看着哥哥愣了一下，他帮我倒了新茶，样子依旧平淡。
　　“……”但是我很惊疑，因为自从哥哥离家之后他就很少提及义父，有时就算我有说起，他都敷衍答过，从不多聊，可如今他愿主动向我询问，实属难得。
　　想来他们毕竟父子，血浓于水，此时生死关头，难免担心。

　　“还没有，不过应该无事。”我端起茶杯，欣慰说话，“义父和齐大人早在一月前便被惠帝贬谪外地，现在金陵城破，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黄义点头，亦有欣慰，“那你呢？黄府被查封后，你又住哪呢？”
　　我拖着下颚不瞬看他，这种久违关心让我感觉和他距离拉近。“哥哥放心，我住的地方很安全，不会被抓到的。”

　　话说义父被惠帝贬谪后，我无需计算日期只见状况也知朱允炆气数将尽，可怜他天潢贵胄，恭和为人，却是捞的惨淡收场，所谓悲剧，不过如他，辗转之间，云泥之差。
　　不过这是他的命数，与我无关，所以我能祈求也不过是义父一家可以逃过此劫，平安而已。

　　于是就在义父走后十天，我便也找由头出了黄府，轻装搬回了秦淮河畔的浣纱楼，当然，这一次我无需租住和寄人篱下，因为这座院落早在温娘死后不久即被我给买下，更了名字叫“墨苑”，成为私宅。
　　此事我自是背着义父家人而为的，曾经失去过太多东西的人，总要寻些保障才会安心，好像如我。何况黄家没落我早知道，所以自己退路总归是要预备，与背弃无关，是不与命争。
　　事实经验告诉过我，所有妄想与命运抗衡的人只会更加悲惨落幕，且无例外。

　　黄义摆弄茶杯，始终浅笑但又无奈的样子让我不经好奇的看了许久，以前我从不知哥哥还有这样神情？看似欣慰高兴，却是透着无尽伤感！
　　“你现在可是住在秦淮河畔的墨苑吗？也就是以前你呆过的那个浣纱楼……”过了一会，他才犹豫说话，虽是疑问，但字句确定，显就是答案，不过换个口吻而已。

　　指尖一划，手中茶杯倾斜，温温茶水洒了一桌，不知何时已成冰凉？
　　我呆住动作，半晌没有回神儿，始终那样看他，思绪飞转，却仍一团混乱，我不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