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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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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新年的钟声敲响还有一个多小时,李安彦所在的病房里的食物香气驱散了经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
自从一个小时前,李老太太把带着年夜饭过来看护她的女儿儿子儿媳妇儿和孙子外孙们赶走后,刘护士倒是带着婆婆让老公女儿送来的年夜饺子过来跟他们两人过大年。
刘护士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和那些刚来实习的小护士根本没什么区别。可是,当她小学六年级的女儿白小濛出现在李安彦等人面前时,很满意地收获了李安彦俊俏脸蛋上的惊讶,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诉李安彦:“嘿嘿,姐姐我今年三十五了。”
刘护士的丈夫白赫是个戴着眼镜儿,气质修养看上去都不错的学术男,最重要的是白赫的态度举止让人没有距离感,不光得了李安彦的好感,连带被院方誉为“最难接近(伺候)”的李老太太也给了白赫一个笑容。
彼此介绍后,一番谈话下来,大伙儿就熟悉地坐在了病房里一边看春晚一边聊起了天。
通过聊天,才知道白赫确实是学术男,而且还是本省在H市的理工大学的年轻教授一枚。
得知白赫是大学的老师,李老太太看白赫的眼神儿就完全不同了。按照李老太太的说法:“我两个孙子考上大学,我这个老太婆在村里那都是被人当老佛爷一样羡慕着,啧啧,要是知道大学生的老师都跟我一起聊过天,嘿,还不知道那帮老娘们儿怎么嫉妒恨呢!”
见李老太太这么和蔼可爱,李安彦也笑意晏晏,已经懂得少女羞怯的白小濛也一改开始的拘束,直接腻坐到李老太太身边,夹一个饺子给老太太喊一声“奶奶,您吃饺子”,抓一把嗑好的瓜子给老太太喊一声“奶奶,您吃瓜子”,继承了父母优良基因的脸蛋上,笑开了浓冬里青嫩的花颜。
刘护士拍了拍丈夫的肩头,侧首悄悄告诉迷惑的李安彦,道:“我爱人和我青梅竹马,不过我婆婆去世得早,是我公公一把手把我爱人拉扯大,别说我小濛,就是我爱人也没有怎么感受过母亲的慈爱。现在这个婆婆是公公后来找的老伴儿……”
李安彦看了一眼镜片下眼眶泛红的白赫,心里也一片戚戚然,若不是他知道母亲还在,何尝不是有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呢?他很能理解白赫的感受,于是,对着刘护士点点头,展颜驱散了眼底的哀思,弯了眉眼:“饺子很好吃。”
眼看还有十几分钟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医院在这个时候却忙乱起来,走廊里脚步混乱一片,远远地,李安彦都能听到楼下救护车抵达后,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急吼声,刘护士要去工作了,白赫带着白小濛也不得不离开了医院,回家去陪着老父和母亲一起倒数新年的到来。
没能一起倒数,刘护士却抽空过来病房看了一下李安彦和李老太太,在李老太太明显八卦的眼神下,刘护士漏了一点消息:这回不是什么鞭炮炸伤的事故,而是有个和家里产生矛盾的小伙子,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上了家里楼顶的天台,跳楼了。
刘护士大概说了一下,就被外面敲门让她过去帮忙的护士叫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李安彦和李老太太,以及电视里春晚主持人热热闹闹开始倒数的场面……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许久。
李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好好的女朋友不找,两个硬邦邦的男人能过得好日子?”
那跳楼被送院抢救的年轻人,正是因为跟家里公然出柜,父母严厉反对,并把他关了起来,趁着过年的当头,年轻人觉得生而无望,摸上了天台跳了楼。
李安彦对老太太的叹息不发表言论,他虽然不是同志,但是大学的时候,在他的同学(学长)里也有过那么一两对,真正想要走到一起过日子的他看不出来,不过都是青春懵懂时的年少好奇,玩玩而已。那一两对范例在毕业后,也没见得真走到了一起,反而是各自找了女朋友,结婚生子成为人生洪流中不起眼的平凡人一份子。
没有得到李安彦的附和或者是反驳,李老太太也不介意,自说自话地又跟李安彦侃了起来,不过,这次李老太太说的却是真人真事的一个“区域限制”内的真实故事。
李老太太娘家在东镇县辖下的龙头镇,据说,她们镇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两个男人过日子的事。
龙头镇下面有个名叫坡头湾的地方,在八黍山的山窝窝里。
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那阵,到了东镇县的一批知青里,不会讨好(或者说上面“特殊”照顾)的三个知青被送去了里面。
其中有个知青据说是从京城下来的,长得那叫一个俊朗帅气,当时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儿远远地看那人一眼就能脸红心跳好一阵,只是那年轻知青总是冷冰冰硬梆梆地拉着一张脸,让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害怕又忍不住总想去那知青跟前晃悠一下,露个脸,攒点印象分。
当时坡头湾后面脊背山半山腰住着一个鳏夫猎户,因为婆娘死得早,就带着一个儿子过日子,鲜少下山,吃住行都在山上。
当时龙头镇叫龙头公社,而坡头湾是龙头公社第八生产队,生产队的队长在接三个知青下来的时候,收了另外两个知青的好处,独独没有收到这个知青的“礼物”,再加上这个知青一到,他歆慕的姑娘就对着这家伙脸红,一气之下,就把知青安排到了脊背山上的猎户家里,决定让这小子尝点苦头。
却不想,知青在脊背山上住下了后,就算是后来回城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也没有再离开坡头湾,因为,知青爱上了猎户家的儿子。
那个年代,这种不伦的爱情是要被批成作风问题,上讲台公斗的,不过,也算他们运气好,那场运动已经结束,明门法律有没有规定他们这样的事属于犯罪,村里的老人们商量下来,决定把知青和猎户的儿子赶出了坡头湾。
猎户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大山,知青估计他,并没有离开龙头镇,而是进了更深处的大山里,两人在里面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听李老太太说到这里,李安彦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李老太太抿了一口白小濛留给她的酸奶,算是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嗐,这世上的事,那什么科学根本就理解不了,你说没鬼吧?那咋还有人年年给死了的老人烧钱纸?”
好吧,李老太太跑题歪楼了。
李安彦嘴角抽了抽,提醒道:“李奶奶,那知青和猎户的儿子后来怎么样了呢?”
李老太太也没有跑题歪楼的自知之明,稀疏的眉头一挑,道:“还能怎么样,生了儿子,好好过日子呗。”
咳咳……好吧,李安彦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不由得再提醒李老太太:“李奶奶,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那两个人都是男的吧?”
李老太太一脸“你居然怀疑老太婆我?”的脸色看着李安彦,道:“你也以为我老糊涂了?我当然记得两个是男的。”
好吧,不能让老人家生气,李安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
李老太太倒是坦然:“你是说为什么两个男人能生娃是吧?”
李安彦连忙点点头。
李老太太生动地翻了个白眼儿,道:“我前面不是说了嘛,你们年轻人嘴里的科学不可信。”
好吧,不科学就不科学。李安彦点头,妥协了老太太的言论。
李老太太满意了,也不为难李安彦,道:“娃娃,听说过有一种人生下来是男的,长着长着就变成女的了这种事吧?”
李安彦想了想,却是电视报道上有过这样的事例,点点头。
“那猎户家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身体,估计就是这样,老猎户才带着儿子一直住在山上,啧,也是个可怜的哇。”李老太太说着又是一阵唏嘘。
“娃娃啊……”李老太太又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电视里新年的钟声敲响,李安彦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叠声响起。
李安彦跟李老太太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便低头翻起了短信,因此没有注意到李老太太欲言又止,最后复杂地看了低头看手机的李安彦一眼,摇了摇头,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
凌晨四点。
疲惫的刘护士再次回到了李安彦他们的病房。
李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住已经睡着了,倒是李安彦被李老太太嘱咐了:守年夜,一定要守,守不住年夜就守不住新的一年的好运气。
因此,刘护士来的时候,就看见李老太太睡得呼噜噜,而李安彦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拉过李安彦床边的凳子,刘护士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瓜子皮嗑啦嗑啦的声音拉回了李安彦,李安彦和刘护士轻声地说起了这次突发的急救。
那跳楼的小孩儿才十七岁,长得挺漂亮,打扮挺洋气,据说在X市上艺校。
小孩儿喜欢上的人好像是艺校的老师,不过只是小孩儿单方面的暗恋,人家老师并不知情。
谁曾想,这小孩儿冲动得一回家就跟父母公然出柜。
你想啊,现在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一家也就那么一个,哪个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上男人?且不说这是绝后的事儿,就是道德伦理上来说,是个正常人也过不去这关。
于是,就出现了震怒的父亲把儿子关起来,表示开了年也不许再去上学的结论。
小孩儿还是年纪轻,不沉稳,把父亲的怒言当了真,趁着大年夜父母稍微松懈了一些,小孩儿就偷跑出了家,给那个老师打了个电话……却不想,接电话的是老师的女朋友。
好嘛,这下子小孩儿便觉得毫无生趣可言,想着“绝情”的父母,又想着“无情”的老师,于是乎,小孩儿爬上了家里的天台,一跃而下玩起了跳楼自杀。
好在楼层不高(六层),而且小孩儿跳下来正好砸在了半人高的万年青花丛,除了小孩儿有些皮外伤,昏厥了过去外,一检查,半点内伤也没有。
说完,刘护士又抓了一把瓜子,道:“现在的孩子啊,真难管。”
刘护士说那话的时候,一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另一边又瞥了一眼李安彦。
李安彦不是呆子愣子,自然发觉了刘护士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道:“刘姐,我大学毕业了,也算是成年人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刘护士撇撇嘴,耸耸肩,表示: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是你自己在说的啊,别赖我!
李安彦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想着:要不,明天,给李东祥……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