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48、第十一章：The Door of Emet/Met

　　就算是比西潘古更陌生的海岸，比非斯更遥远的地方，我也要追寻到他，我自己的萦绕不去的幽灵。我已经失去了滋养我的血液；在通往生活的道路上，我已经死了一百次。靠着缓慢的隆隆鼓声，靠着垂死的城市闪耀的光芒，我已经来到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这是一次真正的旅程，最好的旅程。现在准备好吧，我的灵魂，准备开始去追寻。我要去探索的那些海洋，将比盘旋着信天翁的海洋更加陌生奇妙。——《天使，望故乡》托马斯沃尔夫

　　加隆来到了冥界，一切也正完全像神话传说里的那样凄惨可怖，充满着各种受折磨的罪人和痛苦的刑罚。
　　撒加再一次死去，而即使如今自己来到这亡灵聚集之地，也已经永远不可能看到他迷茫徘徊的灵魂。永不再相见。
　　到现在，加隆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滑稽感。自己跌跌撞撞地活到了现在，而撒加已经死去，又复生，然后再次死去。他漠然地看待这一切好像看到演员不断出现在舞台，倒下离开的下一幕又会再次出现。没有感伤，没有泪水，没有疼痛，一切都像是如此造作的假象。他的心被封冻，只是机械地前进着。
　　这个故事和它的神。
　　如果你要保护人，就毁灭了那根源罢。
　　如果人们说不再需要你，你也能毁灭自己么？

　　从来到圣域直到现在，他的心中始终燃烧着野性的火焰。到现在，种种事与情感交错混杂，到最后却竟仿佛是如此一无所有的空白。遗忘了自己在此的目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撒加。他对着自己，对着不知在何处的那个人低喃了一句。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略带叹息的这个名字。
　　圣衣正在共鸣，他感到遥远的地狱尽头的召唤。十二个黄金圣斗士聚在一起，为了打破绝望之壁。而他仍然身在地狱，无法参与那场最后的聚首。那不是属于他的故事。
　　无妨，反正我的存在无所谓，需要的只是圣衣而已。
　　他褪下圣衣，像褪下与撒加的联系、黄金圣斗士加隆的身份、赎罪者的形象和誓言，一切与这个故事有关的羁绊，目送着它闪着金色光明飞驰而去。
　　拉达曼提斯惊讶于他竟然主动放弃圣衣的力量。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中，放弃黄金圣衣无疑代表了接下来的死亡。他毕竟与加隆并不相熟，不了解这对加隆意味着什么，彻底的一无所有、彻底的自由，哪怕代价是死亡，又或者这正是加隆想要的，毕竟故事走到尽头，已经没有需要他的位置，他也再没有欲望想要去做些什么，而为此珍惜生命。

　　加隆抱着拉达曼提斯向着冥界的天空冲去。火焰开始在身上燃烧，痛苦开始蔓延，过快的速度造成的音爆在耳边尖锐地鸣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时间仿佛变得缓慢，黑暗和飞翔像是无止尽地向死亡的尽头延伸。

　　直到某一刻，骤然惊醒。
　　飞翔已经停止了。拉达曼提斯也消失了。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他正悬浮其中。
　　黑暗中有一点苍白的光浮现，渐渐扩大接近，向他走来。那是一个拟人化的形象，死亡的形象，像一团虚幻透明的火焰。
　　加隆笑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枚坚硬光滑的、圆圆扁扁的东西。他将它掏出来，抛给了死亡。它在黑暗中滑过了一道细细的金色弧线，落入了死亡手中。
　　“好了。现在接下来是什么？”加隆的脸上又充满了那种轻松而好奇的神气，像一个孩子厌倦了旧玩具，期待着新的一样。
　　死亡曲起手指，将金币放在上面，然后轻轻一弹。它向上飞去，又仿佛因自身重量而逐渐减缓上升的趋势和速度，最后静止了。加隆看了它一会儿，发现它并没有掉下来，而是悬在空中闪闪发亮，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现在，你要穿过整个充满黑暗的深渊，这是你最初时所选择的道路。
　　跟随着它的方向前进，它的光是你生命的光，从起先燃烧到终结的光。这一次，不要再迷失在无数岔路中了。
　　死亡的形象消失在黑暗中。加隆开始奔跑，追寻着那个不远不近、悬在黑暗中的小小金币。他的步伐很轻快、很单纯，仿佛像孩子一样漫无目的只是想要奔跑、想要追逐，又显得那样专注。
　　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情感开始复苏。他开始落泪和大笑，尘封的一切都被震动了。
　　年幼时和撒加的打打闹闹，相互依赖的亲情；独自一个人时的茫然；穿越整个世界时的孤独；伫立在传说之外的愤怒；与再次见面后的撒加长久的撕裂，彼此伤害；几乎死亡时的怨恨；逃出生天时的自由；梦想的破灭；最后的平静。
　　风暴席卷而过，唤起他的一切思绪，激动着他的灵魂。一个人在这个浩大广阔、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刹那的存在，短暂生命中的爱与恨、生与死。
　　穿过漫长的路程走到如今，终于可以直视它们，然后放下这一切对自己的束缚。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生命的长度那么久。那个小小的金币不再灼灼闪耀，它的光明渐趋黯淡，然后缓缓地降落了下来。
　　加隆抓住了它，感到它的冰凉，像深泉中的水。它不再是一枚金币，而是一片薄薄的常春藤形状的金色叶子，上面镌刻着一些文字，古老难辨。
　　不知不觉中，周围明亮起来。黑暗中有无数星子，璀璨如钻石，温柔如珍珠，浩瀚似海，就是深渊之底的星辰迷宫，起源和尽头。

　　加隆握着那片叶子，感受着它，清晰地知道写着的是什么，它明白地在他心中回荡，像是星辰一起歌唱发出的和谐旋律。

　　——我是大地与星空之子。
　　我来到这个遮盖之下的洞穴，
　　这里有大地和遥望的太阳，
　　血腥的争斗和庄严的和谐，
　　美和丑，匆促和长久，
　　可爱的真理和漆黑的晦暗。
　　穿着陌生的血肉的外套。

　　尽管永生众神和命运折磨我。
　　我经受苦难，我从未受过这样的苦。
　　我将逃离悲苦难忍的轮回。
　　从前我是人，如今我将成为人的神。
　　我已记起自己的真名。——

　　说吧，说出那个名字。
　　想起来了吗？徘徊在这昏聩蒙昧的世界的你，异乡者。
　　在这世界的监狱与迷宫之中，作为囚徒和仆人而存在的你，本是王子。

　　星辰灼灼闪耀，开始旋转，离开自己的轨道，星辉落满加隆身上。
　　你的名字，说出那个言灵。

　　——我的真名是阿斯忒里俄（漫天星辰）——

　　诸神的夜空之上，所有星辰发出喜悦的和声，纷纷散落。
　　属于神话的星座，预定运转轨迹、以星辰之名所主宰或者不如说被主宰的命运，那些被星命所牵引或者不如说属于星辰本身的人的命运。
　　已经不再属于轮回了，不再有了。

作者有话说

　　注：加隆握着那片叶子时说的一堆东西，一半来自俄耳甫斯教的墓志铭文，一半来自恩培多克勒，为连贯和剧情需要计稍作改动。
阿斯忒里俄：这个名字兼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之前多次引用的米诺斯迷宫神话中的怪物的名字，其实米诺陶洛斯只是它的绰号，意为米诺斯的牛。它的真名叫阿斯忒里俄，意为布满星辰的，漫天星空的。其实更准确来说，文里所写的那个迷宫中人的形象直接灵感来源是博尔赫斯的《阿斯特里昂的家》。另一个典故就是像这里引用的俄耳甫斯教铭文一样，是教徒在走过冥界之路来到终点时需记忆的、属神的自己的真名，和前面的‘我是大地与星空之子’相连以示自己已想起本源。
虽然这里用的基本是俄耳甫斯教的典故（恩培多克勒也是俄耳甫斯教徒），但其实就我想表达的思想而言，应该说更接近灵知派。俄耳甫斯教的基本信念是这样的，人从神堕落，遗忘了自己的本源，努力净化自己，想要回到神的境界。而灵知派的基本思想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太坏了，并非真正的神创造的世界。它不过是一个拙劣的产品，而主宰它的神也如此傲慢无知。我坠落到此，遗忘了真正的自己，而成为了它的一员，懵懂地任其摆布。我并不属于这里，终有一日我要醒来，摆脱它加给我的一切束缚，要回到真正的故乡。
PS：其实我觉得这个教派的思想很中二少年，貌似最初发源来自新柏拉图主义，估计是一群娃娃整天YY神是完美的所以神创造的世界也是完美的不会对人有恶意的结果惨遭现实打脸无数次之后愤而YY出创造这个世界的神太坏了肯定不是真神，妈妈我要回真正的家。总之就是非常不死心地想相信神是爱人的，自己是被爱着的。毕竟像爱手艺那样搞出克苏鲁神话直白地告诉读者你们这群煞笔，宇宙如此冷漠怪诞深奥才不来关心人类那点小玩意，啪啪啪打脸的总是少数。大部分作家总是YY神爱人，或者神不爱人、或者总之在强大的压力面前，人的爱和正义战胜了一切命运这种……嗯，正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