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40、第三章：堂吉诃德的风车

　　没有比善良走了味更坏的气味了，就像人的腐尸或神的腐尸的臭味一样。
　　——《瓦尔登湖》梭罗

　　终于，我又回到了圣域。
　　从死亡中醒来，再次来到这里，看着这一切，竟诞生了一丝活着的时候从未出现的怀念感。
　　死者眼中的世界，原来如此截然不同。

　　在坠入深渊时，我曾想，这个世界，另一个世界会给我什么答案。
　　到现在，我终于知晓。

　　说着预定的台词，战斗。我苦苦压抑着想要大笑、随时要从角色和故事中出戏的冲动。就仿佛我在世间看到的那些影视场景，搭建得只在镜头内完整的道具场地，一群人表演着故事，时不时闹点小笑话，忘记台词、说错、表情忍不住、动作有误，然后所有人都出戏了。有人举着摄像机，种种杂乱无章的设备和电线。镜头之外和之内的世界截然不同。
　　我们正在镜头内，可悲的是身在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眼观四方，皆为传说。
　　我本无牵挂，故而做些什么都无所谓、无有犹豫。
　　卡妙、史昂他们，却确确实实在这个故事里有所牵绊，所以如此认真入戏，又因此而痛苦。一切对他们来说显得如此真实。

　　地底的深渊，女神的敌人。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扇黑暗之门后面的秘密是什么。

　　生前我最擅长做的就是除灵。
　　然而直到死后的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圣域本身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徘徊亡灵之梦，一个神的执念。
　　它的敌人，不可言说的黑暗，故事的真相。
　　当我得知时，记忆如书页翻飞而去。我顿悟，如此多的疑惑皆有答案，又嘲笑自己为何从前竟没看出来。故事肌理如此明显。
　　光鲜明艳的外表，一切美好。不过记忆的幻象。
　　真实已在时间中腐朽成灰。

　　现在我回到这里了。
　　我所要做的，我所面对的，是我见过的最为强大的亡灵。
　　从前我从未有过一次失败。
　　如今我要对抗的，却是从前给予我力量的。
　　以及过往的一切。

　　史昂看着穆使出星光灭绝，吞噬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迪。
　　记忆回到第一次教会穆这招时，连纷落如雨的星之轨迹都全然重叠。
　　那时尚担心他面对的敌人，以及命运。
　　如今那个角色是自己。

　　正义，邪恶。预想的战场。
　　到现在这一刻，知道这一切都了无意义。
　　然而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得进行下去，所尝受的是加倍的痛苦。
　　因为面对的不是恨，而是爱；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你想要的，比寻常的胜利多得多。
　　同等地，你需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何其大。
　　从踏出的第一步开始，前进的台阶就需要用尸体铺就，肉身的，情感的。

　　死亡，那个看不见的无形存在翩然而来，踩着他们的步伐前进。
　　黑暗正在侵蚀。而这一次，他选择不再遵从女神信念。
　　叛徒，忍辱负重的信徒。两者皆非。
　　因为我要从源头否定整个存在本身。
　　一本看完又从头翻起无数遍的陈旧的伊利亚特。
　　里面所说的种种战争，神对人的帮助，神的恩慈和邪恶，帮助的神和对抗的神，以及桎梏般牢不可破的命运的意志。
　　投下的永恒幻影，在时间流逝里破碎。
　　这早已失落的一切，早已腐朽变质的一切，早已扭曲变形得如此沉痛滑稽的一切。

　　火钟渐次熄灭。
　　圣域，从神话时代起凝固的诸神星空，星辰正渐次陨落。
　　直至最后，所有都将如未熟的无花果被摇落。传说的框架。命运的蓝图。永恒的幻象。

　　几个白银圣斗士死得无声无息，却是起始的兆头。
　　黑暗在地底悄无声息地潜涌，直至故事终点的起点，撩开裹尸布做成的装裹。

　　先死的黄金圣斗士是阿鲁迪巴。豪爽正直得单纯，因单纯而纯洁得近乎神圣，光耀熠熠。对外可以无比坚强，对内却如此脆弱。黑与白的界限如此分明，也许对他而言，比在对敌人、与纯粹的恶的对战中牺牲，更可怕的是对战的是同伴，爱与信念的毁灭。命运在最后终究仁慈了一把，选择了相对平和的路。

　　冥斗士相信的是另一套传说，永恒的生命，大地需要清洗，世界将回到过去的乐园时代。史昂最初听闻的时候觉得可笑，以正义者的姿态批判着邪恶的借口和荒谬。到现在不过殊途同归，都是让人相信并成为它的守护者。
　　沙加说。
　　我从未听闻有人得到永恒的生命。

　　那个冥斗士无所畏惧的脸忽然变得无比惊恐。仿佛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刹那，魔星被真相驱逐离去，一切支撑消失了，从得意英雄变回懦弱凡人。
　　那种曾经的坚信何其相似。
　　生命本身对身在故事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无所谓，唯一可怕的只有信仰的毁灭。
　　而这也是整个故事所有的真相。

　　穆对他的敌人缪说，你这幽冥之中的怪物。
　　缪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奇谈怪论。
　　穆，我们与那些复活的圣斗士不同。
　　如果你觉得那样的存在是归来的怪物，不应回到阳光下的死者。
　　我们冥斗士本身，是活生生的人类。

　　穆愣了一下，随后就把这句如此重要的话抛到脑后，杀了眼前的敌人。
　　或者只是觉得有点怪异，没有多想。
　　或者是因为不想犹豫，不敢多想。

　　那句话狠狠地撕下了故事伪装的一角，从中窥探到的真相。门开了一条缝，透出的光芒如此巨大恐怖。
　　两方对战的士兵，以为对方不过是棋盘上的模型，无心无痛的木偶，口号里的练习靶，打倒就只是打倒而已。
　　带着面具彼此厮杀，揭开之后却发现竟是一样的人。活生生的，有血气的。

　　死亡悄无声息地穿行而过，带走了所有。
　　这场战争无人可避免。

　　哈迪斯要毁灭世界的故事，是怎么说的？
　　哈迪斯将运用九星连珠的力量，使太阳系九大行星静止排成一线，造成永远的日蚀。大地将陷入无尽黑暗，就是死者的世界。
　　然而稍有天文常识的人，就可以说，实际上九星连珠，排在地球之后的行星对于遮挡太阳并无作用。而排在地球之前，能做到造成遮掩日头的日蚀的，只有地球的卫星月球。并且即使如此，地球上只有少数的局部地区能形成日全食。
　　真实世界是如此。
　　故事中人必说，那些不过是世界的常识，而这里属于神话。
　　无知即力量。
　　如果对世俗知道得太多，你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相信，被自己所束缚，无法相信自己能做到什么。

　　日全食只需覆盖圣域，就足以使他们相信，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场景不需大，只需镜头内无有暴露拆穿。
　　然后时间过去，日蚀消失。
　　他们真诚地相信，这都是因为女神和圣斗士战胜了黑暗得来的胜利，又一次拯救了陷入危机的世界。
　　因为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神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