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37、第十一章：石榴果

　　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怪异，是一座昏暗的牢笼。
　　我并不属于此地。

　　塔纳托斯在伊利西亚醒来。
　　他睁开双眼，却仿佛只是注视着虚无之处。
　　他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躯体的存在，自己对它的控制以及——被它所束缚。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尽管时间对于他并无意义，并非流逝。
　　然而无论如何，现在你已经在这里。

　　他试着伸展身体，坐起来，走出神殿，望着一望无际的花野。
　　现在你在这里，浊重的、有形有质的物质世界。
　　在这流变而非永恒、拥有万物而非单一、充满着争斗之处。
　　在有生命和爱憎的众人之间，无数命运锁链编织的网，无人可逃离。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在其中发生的世间故事。
　　现在你在这里，在这个故事里。

　　带着花香的和风轻轻抚过他。这个永远处于黄金时代，如所有人最美好的梦、幻想和希望汇集而成般温柔的世界。
　　天堂岛，传奇之地，受祝岛
　　伊利西亚。

　　故事并不会单方面存在。撒加。
　　哈迪斯之所以在这里，确实自有他的执念，不仅仅是因为雅典娜。

　　雅典娜想要的是权柄、荣耀、信仰，哈迪斯想留住的是什么？既然在神话里，他就不热衷生命所发生的，不在意权柄，也没有信仰使他觉得自己从被崇拜中得到喜悦。
　　哈迪斯居住在伊利西亚，埃忒尔的神之光芒永恒不落的黄金世纪之梦，在那里有他的原身。这两样是他最重要的。
　　为什么？
　　你知道赫拉当初为什么想要和波塞冬、阿波罗、雅典娜一起推翻宙斯吗？
　　不知道。
　　哈迪斯的事也是这样，自有其个人情感因素。你不必知晓原因，只需知道该如何做。并且其实这也无关你的命运，冥界这边的命运，自有应成就之人。你只需做你自己应做的。
　　伊利西亚。所以哈迪斯并不生活在地狱，而是天堂。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自己的梦之中。
　　哈迪斯不是害怕光明吗？你刚才描述的伊利西亚却永远没有黑暗。
　　为什么哈迪斯会害怕光明？他是克洛诺斯之子，宙斯的兄弟。他从来不害怕光明，只是讨厌阳光。伊利西亚所照耀的是神国之光。至于阳光，如果你家天花板有裂缝，往下漏光，光会损害你种的或者负责管的蘑菇。我想你也会讨厌阳光的。
　　亡灵是过往的回忆，黑暗中的低语，潮湿寒冷。冥界是阳光不可照耀之处。
　　那么他也不讨厌生命，既然传说中的伊利西亚是那么充满生机的地方。
　　告诉你一个秘密，撒加。哈迪斯之所以不去大地上，呆在地下，在伊利西亚。其实是因为他觉得黄金时代之后的大地世界不过是一个拙劣黯淡不复过往光华的山寨品。
　　他不是不懂得它的美好，而是认为它不如自己心目中和记忆里的美好。
　　不是不爱，而是失望。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去杀哈迪斯，还是雅典娜，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个故事当然会按它所希望的结尾，就像所有希腊戏剧。
　　你们既无法杀了他们，他们也无法自相残杀。
　　真正要做的是说服和唤醒，使他们想起自己、过去、现在。
　　说，你们不属于这里，回到你们应在之处。

　　这个世界如此陈旧腐朽，一切落满灰尘和蛛网。
　　编织的古老幻想，凝固的时间。
　　不应存在之物。

　　撒加望着记忆，一幕幕场景故事过去。
　　如果能重来一次，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自己是否仍然会忠诚、完美、傲慢，想要成为最光耀的。
　　而面对加隆，是否本不会如此尖锐。
　　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是否本有余地。
　　比如关押加隆在海牢，比如杀了史昂，比如自己冒充成为教皇，比如下令追杀艾俄罗斯，比如出现另一个自己。
　　到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如同来自地狱般黑发红眼的人，确实是自己。
　　代替那个被圣域塑造的角色下真实的人，说出自己所有压抑的不满，看到自己所有假装蒙眼的现实。

　　只是当初在故事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认。直到死亡，直到如今，才敢对自己说，那个人，就是另一部分的我。属世俗的，充满欲望的。
　　当初觉得最大的罪就是背叛了神。
　　如今看来它不过虚空。
　　你的罪，是遗忘了爱的能力。以至于夺取他人的生命和不属于你的东西。使自己和他人都一同沉入悲哀的泥潭，无法幸福。

　　他在记忆中看着那些人，所有人。加隆，穆，米罗，沙加，阿鲁迪巴，阿布罗迪，迪斯马斯克，卡妙，艾俄罗斯，艾欧里亚，童虎。好像全新的一样惊奇地看着他们。看到他们各自的秉性和想法，他们的人生。哪些人对于神有忠诚，哪些人只是出于自己的惯性行使职责，哪些人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撒加不无悲哀地微笑。
　　如果没有记忆、此时的知识，以自己的骄傲和苛求完美。重来一次，仍然会是一样的结局。
　　遗忘带来的无尽轮回。
　　从神话时代到如今的圣域。

　　于是他对塔纳托斯说，我要去杀了雅典娜。
　　塔纳托斯望着撒加，神态安静。仿佛从最开始他遇到撒加时，就已经预料到如今的必然。

　　于是他点点头，走向撒加，把手按在对方心脏部位的胸口上。撒加感到寒冷开始蔓延，无比的寒冷，□□的寒冷。四周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化，不再是那种虚幻的改变，种种颜色形状都仿佛要成为实体，正在被物质化。他感到久违的、仿佛在躯体之内的存在感，正在不断加重。
　　然后他看到了地狱，就是神话里的地狱。罪人们受苦的地狱。
　　一个有实体的冥界。
　　他看到有人走向他，粗暴地拉扯他前行。陌生的，并非来自自己记忆的存在。新出现的人。他迷茫了很久，才拾起从前的故事，想起传说里说的冥界、还有那些冥斗士。
　　他看到了另外几个死者，冥斗士的态度很恶劣。他看着他们，想，冥斗士应该也都是人类，而非冥王幻想出来的工作机器。他想着自己、同伴、冥斗士，还有身在其间的一切众生。他想着那些敌对的立场，正义邪恶的交战。他想自己终于明白那个人们所说的弥赛亚说过的一句话，说，我怜悯你们所有人。

　　他们被带到了朱迪加神殿，有美貌的少女向他们提出诱人的交易：如果他们愿意去取雅典娜的人头，他们可以获得永远的生命。如果答应，现在可以立即获得12小时的年轻□□，以便他们去执行任务。
　　帘幕后面的冥王一直沉默不语。他厌倦这一切，开始走神，想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冥王的执念是什么。
　　“我接受这个交易。”
　　一个清朗华丽的声音打破了难以言说的寂静和撒加的沉思。他抬起头看过去，那个人光耀美好，仿佛月夜下的紫藤花，如此陌生，却又带有某种说不出的、渗入灵魂的熟悉感。
　　潘多拉微微一笑。
　　“果然不愧是圣域的教皇，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感受到众人震惊的目光，史昂只是微微一笑。
　　而从他的眼神中，撒加看到他明了一切，是坚定清晰的明净。不复他记忆中的圣域祭司般神之代言人的形象。于是他又忽然了悟当初为什么能那么轻易杀了史昂。
　　在那时，史昂借他的手将自己从躯体、誓言、宿命中解脱。
　　就是为了如今要从死亡中复苏，成为自己。
　　然后，去做真正应做之事，行应行之义。
　　哪怕那是荆棘之路。
　　（英雄世纪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