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36、第十章：失落的珍珠

　　不过，即使到今天，每次（经常地）当我发现自己无法理解某样东西时，我就会本能地充满希望地想，也许我的那个时刻又来临了，也许我将再一次地感到自己一无所知，我将掌握那个在刹那间发现和失去的另类知识。——《闪灵》卡尔维诺

　　卡妙死了。
　　天在下雨。

　　我坐在墓碑边，任凭雨水打落在我身上，手上，脸上，肆意纵横的潮湿冰冷。
　　雨下得如此大，世界望去只是蒙蒙一片半透明的苍白。耳边唯有雨声作响，振聋发聩。
　　我在幻想，是否会有苍白的手从地下破土而出，抓住我；使我感到在这世界上还有所联系，从他人心中感到自身的存在。
　　我等了许久，始终只有虚空。那个人埋在土中不过二尺，然而生死距离如此遥远，无法寻觅。

　　雨水很冷，非常冷。当然按照常识来说，它的温度远远不及卡妙的寒气。然而后者是属生命的，而现在落在我身上的，是死亡的寒冷，深入灵魂。

　　卡妙死了。我想我对他的死是负有责任的，因为我放过了冰河。
　　然而我又知道我杀不了冰河。不仅仅因为他是卡妙的爱徒，我无法下手。
　　非是不可，而是不能。
　　我知道我阻挡不了冰河，无论黄金圣斗士有多么强大，有女神的他们必能走到最后。
　　如果坚持要杀冰河，我必死。
　　我爱惜生命，也无所谓立场，所以随便教训了冰河就放过了他，只收取宽恕良心的代价。
　　因为我自信没有胜过神的力量，既然我所有的都不过是她所赐。
　　而我不在意忠诚和背叛，没有值得我坚守的。
　　然而即使我放过冰河，你本也可以活下来。
　　你本来可以活下来。

　　冰河是你的爱徒。于情于理，你若将他轻轻放过，无可指摘。
　　况且他们有女神，撒加的政权又即刻将崩溃。你在坚持的是什么呢。即使你分辨不出女神和教皇的真伪。穆、阿鲁迪巴、沙加、我，岂不是都放了青铜圣斗士们过去，多少前鉴都在告诉你：我们和青铜圣斗士之间，完全不必你死我活。
　　你为何厌弃性命，不愿永活。
　　要我们任凭你。

　　你丢失了性命，也使冰河背负上杀师的沉重十字架，被钉在上面如此痛苦，都是爱的伤痕。
　　你究竟是对自己、对冰河、对这整件事，抱着何等绝望的心情，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为何你看不穿，如此盲目，一意孤行。
　　我们和青铜圣斗士的对战不过无意义的自相残杀。
　　整个圣域里所发生的事情都如此荒谬而不真实，不过演员在舞台上演一出戏剧。
　　你竟何如此认真。

　　卡妙死了。曾经蒙住我双眼的阴翳也随之脱落。正常世界的幻象。如今我才真正明白爱使人盲目这句话。
　　现在，我又看到了一切的真实，孤独而清醒。
　　如同我最初来到圣域时，如此明亮尖锐。看待一切都与常人不同，如此怪异，格格不入。

　　撒加死了。
　　雨已经下了很久很久。
　　听说撒加有个双胞胎弟弟叫加隆，曾经在圣域，后来逃走了。
　　现在他是海界七将军之首，握着海皇的手，要神为世界降下涤荡一切的大洪水。
　　后来他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我曾好奇人们为何总是做些必然与愿望违背的事，后来才发现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们看到的世界并不一样。
　　撒加，加隆。
　　不说加隆。我对撒加印象也不深，接触不多。成为教皇的那十三年，他模仿的是另一个人。在那之前的撒加，只记得极受众人爱戴，性格美好，因其温柔光辉被称赞如天使。
　　我总觉得人们对天使的印象肯定误解太多，他们根本一点不温柔。他们是神的战士，负责为神传达指令，是屠戮城市和军队的刀剑，降下瘟疫和血雨灾难的权杖。冷漠而无有感情的忠诚机器。
　　另一种说法也许更贴切，撒加是如神般的，就是神话里光辉的英雄。
　　总而言之是璀璨夺目的，必要在众人中出锋。

　　然而据说加隆在圣域的那些年，我从未见过加隆。
　　从未见过。

　　也许你们会说这很正常。
　　加隆不出没于人前，圣域里没人知道撒加有个双胞胎弟弟。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概括，其中囊括了多少疯狂汹涌的波涛。

　　现在我们知道加隆与撒加一样骄傲，绝对不甘人下。欺骗背叛神，不惜毁灭世界，也要让大众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加隆在圣域隐没的时候，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敏锐、喜欢到处寻觅如我，也从未见过加隆。
　　我从来不曾认错人，自信不会认不出伪装成撒加的加隆，或者干脆是真实面目的加隆。
　　他隐藏得如此完美，如同死亡，不到眼前无法察觉其存在。
　　我相信加隆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圣斗士，即使是黄金圣斗士里，绝对忠诚的都不多。
　　童虎看着我们总是唉声叹气，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信仰就没有真正的力量。
　　他以为我们不理解，但至少我知道得很清楚。但同时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其他东西，所以没搭理他。
　　信仰如果不能靠自愿，而是强制，那么它基本已经没落了。
　　看为重要的忠诚被我随意抛却，我转头就去亲近世俗，曾被严格禁止的禁果。
　　童虎的理想、或者不如说圣域传统的理想是世俗情感要成为忠诚和信仰的磨砺，他的徒弟紫龙就按着他理想的方式训练，担忧童虎的身体被训斥为因一点小事就动摇心。其他青铜圣斗士也是如此，所有珍贵的情感都要作为牺牲，且使他们相信伴随而来的痛苦是为了信仰的必要。且有因牺牲而崇高的错觉，用以更进一步坚定信仰。
　　这就是圣域一贯信奉的。
　　所以当初被奉为圣斗士典范的撒加对上我相信不怎么信这套的加隆时，会是怎样呢？
　　他们本是双子，使我看到一个人的两种命运和可能在眼前展开，相互争斗，都彼此坚信自己的正确。

　　我相信即使直到死去，即使他们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双子，撒加对加隆也未必会有多少因亲情而带来的痛苦和自责。哪怕加隆因背叛神而死，甚至死在他的手下。不是撒加生性冷血残酷，而是圣域无法容纳这种黏糊而暧昧不明，随时可能侵蚀信仰的情感。它们应当用来升华信仰，而非与信仰争夺信徒。
　　而教皇史昂培养黄金圣斗士白羊座的穆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我相信穆同样是怀疑派。

　　世俗情感与对神的忠诚，如果能完全遵循其中一种，都能过得很幸福。
　　我没有犹豫地选择另一条道路。
　　最痛苦的是想两者得兼的，偏偏又势均力敌。
　　最初的撒加和加隆，一个人的两种命运，是否曾经疯狂争夺过主导权，都相信自己才是对的，想要拯救对方。我无从知晓。

　　那么，卡妙呢？

　　后来与冰河聊起。
　　冰河与我说了卡妙一直训练他要冷酷坚强，为此不惜砸沉他母亲的沉船，断绝他心中的念想和依恋，不允许他有弱点，以免被敌人打倒。
　　于是我恍悟了卡妙为何要牺牲自己。
　　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爱。
　　原因如出一辙，他相信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戴已经成为了冰河的弱点，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以成全冰河的强大。
　　无疑他是爱着冰河的，无关忠诚，无关女神，只是纯粹的师徒之爱。而非童虎式那种断绝紫龙情感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忠诚于女神。
　　我苦笑，目的不同，手法却近乎如出一辙。

　　卡妙爱着冰河，方法却是让冰河断绝爱和温柔，无论是砸沉冰河母亲的船，还是让冰河杀了自己。
　　因爱而做的一切，目的却是为了让他不爱。
　　也许在卡妙看来，爱使人软弱，而冰的力量需要寒冷坚强，无有柔软致命之处。

　　我从未知道该如何说服他，爱才使人坚强。
　　我们观念本差异极大，也都聪明到从不试图说服对方。然而就在此时，我有些后悔当初没能与他辩论，使他有能接受我的思想的可能。

　　如今发生的这些，无关正义邪恶和对错。
　　现在的局面，不过大家各自选择想要的命运，各得其所。
　　所以我的痛苦郁积在胸口，无处发泄。
　　做不到潇洒遗忘，也就只能放任，等待遗忘的那一天。
　　我向来放任情感，以为如此便可活得轻松。几乎忘记有得必有失。当爱离去时，美好必化为等价的痛苦要求赔偿。
　　然而也总会遗忘。

　　天已经黑了。
　　我想我是等不到卡妙从墓中伸出手抓住我了。这个场景的设想还来自小时候穆讲的聊斋故事，当时迪斯马斯克还实践了一把企图吓人。想不到如今竟盼望这恐吓，然而心境也早已从害怕转为凄凉。

　　以后会怎样呢？
　　如果按照正常的故事流程，大概是我们围绕着女神，英勇地战斗直到牺牲吧。
　　我站起来，环视四野，想着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
　　然而如今传说已经走到尽头，否则很多事情不会发生，很多人的性格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我预感到，在这一切的命运洪流之中，有某些存在正在成型，而我暂时还无法知道它是什么。
　　它将隐藏，直到它如死亡一样来到我眼前。

作者有话说

　　注：此章米罗所说的爱，均为泛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