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25、第十章：无颅黄金权杖

　　撒加死了，女神重新回到了圣域。
　　对于这样的喜讯，远在庐山的童虎只是睁了睁眼睛，又垂下去。

　　长久以来，他已在此坐定成石像。瘦小枯干的苍老躯体，坐看涛生云灭，舒卷来去。
　　心跳迟缓地一动，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再加快它，激动它。哪怕是拯救世界，哪怕是最亲近关照的人在生死一线。对世界的爱，对个人的爱。
　　日光之下，再无新事。

　　又或者，只是因为知道事情绝不会出于自己意料之外。
　　老朽浑浊眼睛中的光芒，却是如此明亮敏锐，看得比谁都清晰。

　　对于撒加的结果，城户纱织和青铜圣斗士的胜利，从神话时代起未曾被闯过的十二宫。被所有人认为近乎无可能的奇迹，在他眼中，不过必然。
　　众人欢呼时，他无动于衷，不是因为要保持年长者的肃然形象，而是真的心底波澜不起，早就知道结局。

　　撒加之所以敢于篡位，如此狂傲。那是因为他未曾见识过女神的强大。
　　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神面前蹦跶表演，惹人发笑的小丑。
　　神带着胜利者的宽容看他执掌圣域十三年，然后一朝收回。
　　一群都是从未见过神的黄毛小儿，才能演出这样一场戏。

　　都说圣斗士围绕在女神身边，守护着女神。
　　仿佛她不过一个娇弱无力的女子，需要圣斗士们扶持守护。使她不致陷入危难，又将她将危难中救出。她存在的目的就是被守护和被拯救，被觊觎的珍宝，高塔上等待骑士的公主。
　　仿佛圣斗士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为了守护住一个脆弱的血肉之躯，世人一样的凡夫俗子，一个随便都可替换的正义象征。
　　他们把一个女孩精心装饰，郑重奉上一个个高贵光荣的称呼，智慧女神，战争之神，大地的守护者，爱与正义的化身。将她放到神坛上，称她为神，称她雅典娜。
　　只是如此而已。

　　就有人因此担心。
　　一个柔弱女孩，怎么能回到圣域，战胜教皇呢。
　　在她身边的，只有年龄幼稚、经验不足、力量弱小的五个青铜圣斗士。

　　他们需要您的帮助和指导，您是上届圣战留下的战士，经验丰富，智慧充足。指点他们该如何前行，如何战胜这一切艰难险阻吧。
　　摆在城户纱织面前的，难道不是死路。
　　童虎面对这一切的恳求，端然不动，稳如泰山。庐山龙吟虎啸的瀑布声里，只是漠然地丢出一句。
　　“如果她死了，那么她就不是真正的女神。”

　　多么荒谬残酷。如果她死了，就干脆说她不是女神。如果她侥幸活下来，那么她就被奉为女神。
　　这难道不是世人对偶像的通常看法，若不符合自己的想象，支撑不起自己的幻想，即刻翻脸无情。
　　却意识不到，她本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从未接受过成为战士的训练，力量连最初级的圣斗士训练生都比不了。
　　你们把她奉为女神，捧至至高处，又放任她去死。

　　愚昧啊。童虎在心底叹息。看着那群盲目的人。
　　在圣域，你们应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有信仰。
　　结果到现在，我睁眼观看诸人，你们实在全都没有。
　　指着神告诉你们说，这是神。
　　你们却不认识她，掩面以她为虚。
　　转头就去拜其他的为神，为自己的信仰。
　　就是世俗的力量，骄傲，虚无，智慧。

　　到现在，你们竟然都如此真切地相信，世界靠着你们来守护，女神靠着你们来守护。而不是女神荣耀你们，女神守护着世界。
　　你们相信一切，唯独不相信女神的力量，女神拥有胜利。

　　女神站在你们的身边，你们竟然犹疑徘徊，觉得自己不可能赢。觉得黄金圣斗士何其强大，圣域的守护何其坚固不可动摇。
　　圣斗士不过女神赐予的力量，圣域乃是女神意志所化。
　　你们不信奉主人，反称它的仆人是君王，给予他们荣耀的披挂和冠冕。

　　黄金的强大，青铜的弱小，在神面前，算得上什么呢。
　　你们却不信她的力量。

　　就我看来，你们比黄金圣斗士更强。
　　因为你们比他们更相信女神。
　　你们的信仰如此纯洁。在一步步的挣扎和苦难中磨砺，将可能软弱你们的亲情与友情都逐渐抛却，在选择女神与其他之间，一步步坚强和明晰你们的信仰。
　　剩下的决意和倚仗，如此纯粹。
　　就是全然凭依神。

　　他们却只是世人。以为自己力量强大，就少磨砺，反多软弱，多怀疑，多骄傲，被世俗种种蒙住双眼。

　　你们对世俗的眼睛是关闭的，看不到直观的强弱。
　　你们对神的眼睛却是睁开的，相信自己必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故而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必赢，因为支撑你们的，不是自身的力量，而是神。
　　你们才是真正侍奉在神身边的人。

　　都说，不过是几个青铜圣斗士，能做得了什么呢。
　　看不到站在你们身后，裹在迷雾中的神。

　　为你们吹入智慧之光，增长你们的力量，拨开射向你们的毁灭之箭，荣耀你们。
　　如神话里她保护和帮助一切蒙她悦纳的英雄。
　　又使你们的对手迷糊，头脑发昏，赞许愚昧的计谋。
　　如她夺去特洛伊人的神智，使他们为赫克托耳放弃守护城池迎战阿基里斯的鲁莽而欢呼，预定他们的毁灭。

　　而做下这一切，亦诚如史诗中所说。
　　（她）轻而易举地避过我们的视线——谁的眼睛可以得见神的往返，除非出于神们自己的意愿？——《奥德赛》卷10

　　蒙眼的世人却说，她不过站在高处温柔微笑，不过说几句空洞慈悲的话鼓励你们。不过等待你们拯救的一个符号。

　　难道你们真以为是全凭自己得胜的么。
　　以为真凭自己的信念，正义的口号，就能所向披靡。
　　以为说，燃烧吧，小宇宙。念出咒语就能打败对方。
　　以为凭借着强烈的愿望，想要再次站起就能做到。
　　以为不想死去，就能承受一切伤害活下来。
　　以为自己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不知这一切都是神赐予你的。

　　然而正是你们的纯洁，你们的信仰，使你们得以成功。
　　他们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就怀疑这一切。
　　故而他们就真的做不到，神也不伸手扶持他们。
　　因为神照人所想的赐予。

　　——凡忘记神的人，他的指望要灭没。
　　他所仰赖的必折断；他所倚靠的是蜘蛛网。——

　　胜利是属于她的。
　　你们还要倚靠什么呢。
　　还有别的磐石比她更坚固么。

　　童虎老朽的眼睛望着这一切，又闭上，发出悠长叹息。
　　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感受到史昂的死。
　　命运似乎偏移了预定的道路。
　　圣域里，不知道的人一无所知；知道的人，也是盲眼的。
　　以为自己能得胜，神被自己赶出。
　　童虎却知道，故事必将一如既往。
　　故而他比任何人更早确信撒加的覆灭，女神的归来。
　　在开始时就已确定不变的结局。

　　哪怕世界洪水滔天，他也依旧无动于衷。
　　知道女神的必胜。

　　天要降落四十天大雨，海皇将淹没和清洗大地。
　　他的心脏不能快跳一步，不能使他的脚步挪移一步。

　　女神被带走了，世界要毁灭了。
　　黄金圣斗士们却只是被迫死守着圣域不动，说，这是神话时代传下来的命令。
　　如此荒谬，仿佛女神和世界加起来的重要性，还不及一道腐朽死板的法令。

　　童虎却知道，这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女神和她的青铜圣斗士们，这实在就够了。添上黄金，反可能多有死伤。
　　而守住圣域的意义在他眼中看为重要。

　　为什么？
　　那还有什么使你能动容，使你站起身，用自己的力量和知识去战斗呢。
　　长久以来，镇守在庐山，为的是什么。
　　你在守着的是什么？那能使你不能离开一步的东西？
　　而当它苏醒时，你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呢。

　　那一日，他梦见黑暗从封印中流淌而出，而女神死去。
　　那是谁的噩梦呢。

　　他睁开双眼，看见众星坠落如雨。
　　知道预定的那日已经降临。
　　他惊异地睁大双眼。

　　十三年前死去的那个人，从深渊底爬回来。
　　说，我要杀了雅典娜。

　　你为何惊异。
　　难道你不再相信女神的胜利么。
　　又或者……
　　（白银世纪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