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被救 ...
-
郊野的夜来得特别早，头顶高远的苍穹历经由橙红到靛蓝的转变，现已星空高挂。
大家聚在小道两旁，相互依靠着。四周的草丛仿佛在进入黑夜后才醒了过来，此起彼伏的昆虫鸣叫昭示着我们并不是这篇蛮荒之地的唯一生灵。除了虫鸣，杂草里不时还会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仿佛有无数走兽四处活动，这些响动直接让众人惊恐地争相挤在小路上，恨不得离这片不安分的草野十万八千里。
现在距离那头诡异的野兽驾车离开已过去约莫三个小时。
之所以说“约莫”，那是因为在那以后，我们发现了两件重要的事。
在野兽离开后，众人纷纷摸索着身上仅余的物件。因为只是临时下车，行李全都在车上，车一走我们的行李就算是没了。
大家把身上的东西集中到一起，零零碎碎的一小堆，都是吃剩的零食，也有几只手表，但这些对改变我们现在的状况毫无用处，直至一人惊喜地从裤袋摸出手机，大家的表情才放松下来。然后就是众人把那人团团围在中间，紧张地看着他摁下救命的号码。
可话筒那边只有冰冷的系统音。
那人诧异地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瞬，前不久还在众人眼内闪耀的希望之光渐渐变得灰暗了。
没有信号。
在这远离都市的地方，找不到信号其实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只不过发生在急切需要外面援助的现在，无疑给了众人巨大的打击。
那人仍不能相信手中握着的唯一的希望就这么变成废物，高举着手机跑到远远的地方找信号，直到夜幕完全降临，身周皆是走兽的嚎叫时，他才低垂着头，一脸绝望地回来。
还有一个发现是，我们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错的，几只手表也不约而同地停了，按时间估计应该就是野兽变异的时候发生的。于是继手机之后，手表也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
荒野。无食无水。寒风萧瑟。野兽。求救不能。
绝望如一种迅猛的瘟疫，绝境之中，人人自危。
我蜷缩在人群中，野荒的阴冷使大家都浑身发抖，萧瑟的风毫不犹豫地将身体内残存的热量吸去，只遗留下僵直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起了些微骚动，我从双臂里抬起头，迷迷糊糊只见大家纷纷挤成更紧的一团，目光齐齐看着小路前方，仿佛在提防着什么。
“有亮光。”
亮光？
在这郊野？
大晚上？
我伸长脖子，往那边望去。
果然，远处一星如豆，微弱的光点由远及近，带着轻微左右摇晃的节奏。
“该不会是鬼火吧，听说荒凉的地方会出现……”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打了个冷战，互相间挤得更紧了。
那亮光越来越近，大家的神经越绷越紧，气氛都兀地僵冷了起来。
还有一百米左右。
五十米。
三十米。
十……那是个巨大的物体？！
看着几步开外的高大“物体”，大家疯叫了起来，纷纷摸爬滚打着站了起来往后退去，我被推搡着急速退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隐约隐约像是跟车上那只巨兽的身影重叠了。
会是它吗？！
就在众人争前恐后地退离那个怪物的周围时，一阵低沉的笑声由怪物那边传来。
像是遇到好笑的事情时情不自禁发出的……笑声，人类的笑声。
“终于找到你们了，还以为走丢了呢，谁知道都像仓鼠那样在这里挤成一团。”
亮光上移，一张人类的脸出现在灯光范围内。
正常的，人类的脸。
一个长相带有外国血统的大叔的脸。
大家松了口气，脸上一片得救的激动神色，纷纷往前走去，聚到那个大叔身周，不断诉说着此前可怖的经历，一瞬间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我们得加紧时间了，不然这晚就只能在这里睡草堆了。”
大叔挥动着两只大手，胡乱地拍着身边这些少年的肩背，领头往来路走去。
“你是谁？我们是要去哪里？”
大叔闻言哈哈一笑，开始自我介绍道：“抱歉，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柏斯，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是你们这次夏令营的营地负责人。现在我们去营地，你们这帮小子接下来几天就归我管了。”
营地的负责人？
因为晚风实在是冷，刚刚大家团在一起互相取暖感觉还能接受，但现在起来一走动，整个人就被吹得快僵掉了，接下来也就没什么人再提问题，全都埋头赶路，只想快快到达营地，早点窝进暖和一点的地方。
跟着大叔走了半天，原本还沿着小路走，走了一段后突然就扎身入草丛走进茂密的草野了。这段路别提有多惊险，脚边不时蹿过一些动物，视野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草长这么密，里头有什么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刚刚擦过脚边的不是毒蛇就是猛兽。这么一想，顿时脚下就像在走地雷阵，只怕一脚下去踩到什么不该踩的。
提心吊胆地一路跟着走，终于，面前的草丛在大叔的大手拨弄间分开了，所有人出了草野。
面前是一大块开阔的草地，左边是一间普通的单层茅屋，屋后林影幢幢，看上去是个颇大的森林。
“来，进屋子里，都冷坏了吧？”
闻言，大家拥簇着走向茅屋，大叔把门打开，未等开灯大家便一拥而入坐的坐躺的躺了，大家都累坏了。
我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来到安全的地方，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不过身下的垫子还真有点软，什么做的……？
手摸向坐垫，入手的触感一片凉滑，有薄薄的软毛，捏了捏还颇有厚度……
“啪。”火花四溅，屋内的壁炉燃起火光，屋里的物事渐渐清晰起来。
我下意识低头一看。
“啊？！”
不止我一人，所有人立马全弹跳起来，火烧屁股似的闪电贴到墙边，惊恐地看着自己刚刚落座的地方。
是蛇？！
刚刚那入手凉滑的坐垫，原来是蛇？！
可蛇怎么会有毛？！
只见茅屋内几张沙发和座椅上都盘着长条状的活物，若不是近距离接触，乍眼一看还真的有点像坐垫。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蛇？真的是蛇吗……这里不是营地的茅屋吗？
大家纷纷将惊疑的目光射向大叔。
只见大叔若无其事地挑着炉火，片刻后才笑着回过头来。
“没事没事，它们很乖的，就是晚上一冷就爱躲这里蹭炉火。”说着他拍拍手，高声道：“好了好了，都回去！说了以后经过我同意才能进来的，怎么又趁我不在跑来了，这不都把小孩子吓到了……”
仿佛真的听懂了大叔的话，这些盘在温暖座椅上的奇怪生物纷纷昂起头来，毛茸茸的脑袋上明亮的眼睛随着头部的转动，像人审视四周一样扫视了屋内一圈，继而才挺动着身体缓缓滑下来爬到地面，弯转着退出茅屋。
地上一下子爬满了蛇，大家都紧紧地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不幸还在门边呆着的人看上去都快吓哭了，一大堆蛇纷纷冲自己这边爬来，扭着身体从两脚间擦过的经历简直平生仅有，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了。
等蛇都退出去，全隐在屋外的黑暗里后，我仍沉浸在初见的震惊中。
隐隐觉得这个夏令营实在不太正常。遇到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情形，任任何人遇到都不会轻易接受。何况这种异常情况还接二连三地出现，匪夷所思的程度简直就像做梦一般，再不然就是我们恰巧进了哪个异形科幻电影的拍摄片场……呃，或者是电视上常见的惊吓真人秀？
我的目光开始放肆打量着这屋子，期待着能在隐秘的地方发现藏着的摄像头。
结果是我什么也没发现，屋子里挺大，虽然有点凌乱，但能感觉到不像是刻意营造的场景和道具。
餐桌上吃剩的饭菜，沾有茶渍的翻开的书页，插着鲜花的花瓶以及角落垃圾桶里换下来的蔫了的野花，还有杯子的碎块。
若是认真观察，不难发现这些颇有意思的细节。
换句话说就是，这里满满是人生活的气息。
若这个结论成立的话，则推翻了刚刚的“片场论”，加上一路过来记忆清晰且感官真实的经历，“做梦论”也不攻自破。
所以说我们遇到的异常生物……都是真的？
可世上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动物世界和国家地理频道都从未提及过的生物？
我默默把目光移向大叔。
看来剩下的问题，都只能在他身上得到答案了。
大叔好说歹说，就差拍胸脯保证屋子里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后，大家才扭扭捏捏地回到各自的位置坐下。
等众人落座后，大叔寻了个方便大家听他说话地方挨着，正式以夏令营营地负责人的身份向大家介绍这里的情况。
“大家在来的路上发生了点小意外，幸好最终还是平安无事到达了这里，我是你们的这次的营地负责人柏斯，很高兴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给予你们一段难忘而又与众不同的经历。”
屋子里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路上发生的事绝对不该用“小意外”来形容，那件事甚至已经成了我们多数人人生的灰暗记忆，因此对大叔这场面话，大家都只是绷着脸意思意思地给了点掌声。
可以看出，遭遇到这些事以后，大家对这次的夏令营也满是怀疑，看向大叔的目光充满迫切，肚子里绝对是满满的亟待释惑的问题。
“在激动人心的活动开始前，你们或许会有很多问题，可以先在现在提出来。你们疏忽掉的我会在后面补充的。”
“那个……小意外，我们车上怎么会有一只野兽？它差点把我们吃了！而且，司机后来也不知道到哪儿了！”一得到发言权利，有人立马就从一切的开端入手。在他的话里，“小意外”和“野兽”同时放在一起，瞬间讽刺效果就出来了。
“那只野兽应该是在你们不注意的时候钻进去的吧，听说你们中途下了车？司机受伤了，拼死赶过来把情况跟我说了，我就立马找过来了。”大叔对这个问题首先被提出并没有多大惊讶，不……看上去就像是胸有成竹，早就有了准备好的说辞。
大家也似有所觉，陆陆续续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作为在车里待到最后，甚至还被野兽单独困在车上的人，我无疑是对状况掌握得最多的。刚刚在荒野里消极等待救援时大家情绪都很低落，所以没怎么详细询问我在车上的事。
现在对于大叔的说辞，大家的疑问，我可以说已经心中有数。
大叔在说谎。
野兽……应该是司机变的，事后想起来，我才记起当时野兽的身下压着的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那其实是那个司机的衣服。这十几秒间的剧变我一直在现场，大叔说的情况绝对没有发生。
不过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我可不敢直接说出来，这样的事说了只会让人困扰。
司机怎么会变成野兽？
不是真正亲眼看到谁会相信？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不打算将真相全盘托出，那样只会让大家产生不必要的惊恐。
我得看看大叔接下来的说辞才能做决定。
所以对大家的疑问，我的回答隐瞒了一部分真相：“那事发生得很突然，那只猛兽就这么出现在我背后，我没看见司机，不知道他人去哪了，现在脑子里还一团乱，暂时就只记得这些。”
大家闻言有点失望，不过看样子也只能接受，在那种混乱状态下，他们不能奢求获得更多的信息。
大叔听到我的回答后扫了我一眼，那一眼看着像只是随意扫过，但让我却打了个冷颤。
我感觉大叔应该知道我刚刚的话有所保留，并没有全盘托出。
而他也将计就计，没有再补充什么，也没有揭穿我的意思。
“重要是大家都没事，还有其他问题吗？”上一个问题就在我和大叔诡异的默契下被匆匆翻过了，大家回过神来，纷纷争抢着提出问题。
“刚刚那些是蛇吗？蛇不是没有毛的吗？”
“嗯……算是蛇的一种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尤其是在这些远郊的原始自然生态，碰到不认识的就说不存在这是不对的吧？尤其是接下来几天，你们还会遇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别每次都大惊小怪，努力适应吧。”
也就是说接下来在这里的日子里还会遇到很多奇怪独特的难以用常识解释的生物？
大家闻言，脸色都很差，任谁也不想天天被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刷新世界观。未知的事物总是显得尤为恐怖，因为你自身的知识储备不足以使你对它作出正确反应，就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一次接触时谁会想到这种外形颇具威吓力的生物内里的肉这么鲜美？他到底尝试了多少次才摸索得出这个结论？
尽管一下子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总归要去适应，很快有人又继续提出新问题：“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我会带你们熟悉这一带，在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会给你们提醒，而你们则需要谨记我说过的话，并完成我给出的各项任务。若我们能好好配合，你会发现，这里的生活是很刺激有趣的。”大叔咧开嘴，笑得很是期待，大家扁扁嘴，直道目前为止“刺激”是有，但“有趣”就暂时没什么感觉了。
“那……营地里，就你一个负责人，没其他人了吗？”一个男生犹豫地开口道，他的眼里透出紧张与焦急，眼珠一直四处转，似乎急于寻找什么。
“是的，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大叔缓缓收起笑容，平淡地道。
那男生闻言顿时变得一脸苍白，“怎么可能？！”他旁边另一个少年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反问。
被两个人这么一说，我也察觉到有问题了，先不说来这里的车上除司机以外没有其他大人陪同，到了营地这里，也居然只有大叔一个，从人员数量上来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规机构该有的配置。
“这里真的是我们所报的夏令营吗？我们需要核实！”
“这里的确就是你们要来的地方，你们想怎样核实？”大叔反问道。
“我们要打电话回去问清楚！”大家的行李都没了，没有通信工具，大家心里都没底，一听有人提出了这个方案，众人一致赞成。
“对！打电话去问！”
“手机丢了一直联系不上，现在我们也要汇报一下我们的状况。”
“我们那边的办事处电话多少？有人记住了吗？”
“我这里有传单，上面有写……”
……
“这里没有电话。”
……
只一句话，大家的热切被瞬间扑灭了，所有人茫然地看着大叔。
大叔双目沉静，姿势放松地靠在壁炉旁，一字一顿清晰地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跟外面联系的方式。”
这一句，杜绝了所有听错和理解错的可能。
大家脸上一片恐慌。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怎么办…离开的时候…怎么办…”有女生急得哭出来了。
“很简单，到活动该结束的时候，车就会来接你们回去。”大叔淡淡道。
“要是在这里出问题了怎么办？不能联系外面怎么办？！”
“你们要是都按我的话做好，这里就永远不会出什么问题。”
“万一真出了问题呢！你怎么向我们父母交代？！”
“关于这件事，”大叔站直了身体，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大家直觉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纷纷绷紧了神经支起耳朵。“我只能说，你们父母既然下决定把你们送了来，就是敢让我全盘负责，他们清楚你们的处境，也默许这里的一切规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叔的话一直在脑里回荡、扩散，渐渐交杂成轰轰作响的高分贝杂音，震得我心神不宁，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话里的每一个信息都犹如一把巨大的锤子，梆梆梆地敲打在头顶，使整个头颅都在锐痛。
不可能……我们的父母不可能会同意这样的安排……他们怎么会把我们送来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
“我才不相信！”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一个男生红着眼，愤愤地盯着大叔，“我妈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你肯定是在说谎！”
“我没说谎。”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合同呢！我们当初应该签了字的！”
大叔平静地盯看着那男生，语气平缓道：“合同不在这里，我没法展示给你们看，不过，你们能坐着专车来到这里，这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话毕，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的确，就算怎样不肯相信，父母当时再三核对合同的条款，亲自送我们上车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也不必这么担心，我说了，只要你们都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这里永远不会出什么意外，把你们潜藏的能力挖掘出来，就是你们父母对我的唯一要求。都努力吧，让他们看看你们的成长。”大叔的话终于带入了一些说不明的情感，无论是出于安慰我们也好，鼓励我们也好，总而言之我们的心情没刚刚那么糟糕了。
希望这次夏令营的锻炼能让你意识到这方面的缺陷，学得果敢一点。
这时又想起出门前妈妈的话，果然就像大叔说的那样吧，父母早已知悉这个夏令营的性质，所以才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
只是这种糊里糊涂就被父母送来的感觉…………多少含着一丝仿若被抛弃的委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被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