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野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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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载着我们的车，穿越过崎岖的山路，经过半天的爬山涉水已初显疲惫，终于，在黄昏的霞光笼罩下，我们到达了。
不……或许我们还未到。
车在草野中的小路上停了下来，发动机发出难听的机械音，仿佛一个已然暮年的老头发出破口风琴似的咳嗽声。车上的少年们渐渐发现不妥，喧闹弱了下来，大家贴着窗口往外看。
我坐直身子，也扭头看向外面。
小路两旁是茂密的野草丛，草很是高壮，交错地从道两旁横伸出来，在微风中不断搔刮着车身，某些长得甚至比车还高，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怎么看车都是停在远郊荒野，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别说人烟，连个站脚歇顿的地儿都没。
大家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开始大了起来，显然这意外的停靠让人发自心底的忐忑。
“啪。”
车门毫无预兆地突然打开了，所有人的神经仿佛兀地被刺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射向敞开的车门。
“车有点问题，要修一下，闷的话先下去走走。”驾驶位那边模糊飘过来这么一句话，闻言，不少在车上闷了大半天的人早就坐不定了，纷纷结伴拉伙地下车了，一瞬间寂静的草野里满是少年们青春张扬的笑声，不少大胆的甚至还钻进草丛里躲藏着吓唬同伴，欢声笑语充斥四周。
在座位上窝了半天，说不辛苦是假的。看着车外玩得兴起的同龄人，内心同样被这种自由与放纵感染了，在这个远离父母，远离市区的陌生地方，没有规矩的约束，没有行为的限制，每个人都像临时挣脱了看不见的束缚，以自己最舒服最自由的姿态，去迎接接下来新奇好玩的夏令营生活。
或许就是跟自然过于亲近的距离，意外解放了人心底里潜藏深处的野性与本能。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心情大好。虽然当初并不怎么接受来参加夏令营的决定，但目前来看，感觉还算不错。
站起来才发现，空荡荡的车厢里就我一个人，全车的人都下去了。
我走向车门，经过驾驶座时下意识扫了一眼司机，司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叔，身上并没有制服，现在他整张脸几乎都隐在鸭舌帽帽檐下，看上去人有点阴郁。我皱了皱眉头，直觉有什么不对，但瞬间又抓不住什么思绪。
大概下车玩闹也玩闹够了，原本四散的大伙都逐渐聚拢在车旁，交头接耳地抱怨着车怎么还没修好，眼看天就要入黑了，怎么看这里都离着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感觉。
我站在车门处，伸头出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风有点大，仲夏的风吹在身上居然凉飕飕的。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在远郊，晚上气温也有可能下到十几度，一群人在这里摸黑过夜可不是说笑的，超过预定时间还没到营地，大人们可能都急得炸开锅了。
当务之急，应该联系一下对方说明情况，然后想办法尽快修好车。
修好车？
我愣了一下，终于想清楚刚刚一瞬间觉得的异常是出自哪里！
那个司机！
那个司机给出车出了问题的要修的话后，就一直呆在座位里没动作，别说修了，连摆弄一下瞧几眼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从我站起来到走到车门，这期间完全没听见他打电话联系外面，从头到尾就这么坐着，无动于衷，似乎发生这样的意外与他无关。
更奇怪的是，发动机还在工作着，虽然我对汽车机械一窍不通，但车一直没熄火，就像普通停车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了大问题。
数个念头飞速在脑里转了一遍，我咽了咽唾沫，感觉自己好像想通了什么。
这个司机是故意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劳动纠纷？
伺机报复？
挟持人质？
新闻头版里常见的关键词激流般喷涌而出，每一个都带着骇人的事件详述，不断在眼前放大重叠，弄得我欲哭无泪。
只是参加个课外活动而已啊，我可不想成为这些社会惊闻的主角之一，躺在家里的暑假作文里没写的一篇《最难忘的_____》也不需要创造这么一个新鲜热辣的趁手题目。
在十几年短暂的人生经历里，暂时没有遇到任何能解决当下问题的先例可供参考，书本给了我满腹经纶以及科学常识，却没有教给我如何在身处毫无援助的荒野中和心怀不轨的司机斗智斗勇……
不对……也不是书本的错，这本来就属于生活实践的一环，虽然这一环过于凶险，最后付出的代价是否能承受也是未知数。
要怎么做？
我扶着车门的手已浸满汗水，幸好现在是背对着司机，不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怀疑和动摇。
要怎么做？对了！想办法联系外面！
可……手机在座位上……
不不不一个人太危险了，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一个人搞定？
这时脑内又响起那句早已颠来倒去被老师说得白烂的话——团结就是力量。
所以说应该去跟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在司机不产生怀疑的情况下让大家知道这种异常情况？
话又说回来，真的确定司机有问题吗？万一自己搞错了呢？
“你总是思考太多，顾虑太多，犹豫太多，思考本身不是坏事，但总是被思考困死行动就不好了，希望这次夏令营的锻炼能让你意识到这方面的缺陷，学得果敢一点。”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这好像……是早上妈妈送我出门时说的话，当时没怎么留意听，可现在突然完整地在脑中再现。
这才是送我去这次夏令营的真正原因吗？
让我学得果敢一些？
我深呼吸一口，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然而，未等我开始动作，车下的人却早一步在跟耐性的对决中鸣金收兵了，三三两两开始走向车门，眼看就要跨上车来。
“嘶——哧——”
什么？！
启动气音突然响起，车门瞬间关闭！
因为站的位置靠后，我被门推回车内，外面的人看见车门在眼前关闭，一脸惊讶，隔着车门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一口气憋在喉间，直觉不好。
迟迟未见车门打开，被关外面的人都意识到不对头了，纷纷骚动了起来，叫嚷着拍打车门。
我依然背向着司机，浑身发冷，完全提不起勇气回过头去。
直到听到身后隐约传来诡异的喘气声。
那是一种极低沉，仿佛夹杂着痛苦的呼吸声，每一下呼气和吸气都无比厚重，像是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氧气不足以让他顺畅呼吸般。这种喘气声我曾经听过，周末里每当爸爸在家看电影时，音响里偶尔就会传出这种声音，随着渐趋幽暗诡异的播放画面而变得更加可怖。
所以，现在我的身后有什么？
完全不敢想象。
恐怖的喘气声一直在身后徘徊，亦远亦近，仿佛有一头巨大的野兽在反复踱踏试探，鼻间喷着腥臭的腐气，长着尖利兽齿的上下颚骨不断交错开合，发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前面的猎物，只待猎物露出破绽的一瞬时闪电扑上一击致死。
这这这算什么结局！
虽然我现在整个人看上去浑身都像写满了“破绽”二字，但背朝着未知的危险，只能在脑中疯狂想象着各种骇人景象的感觉更是糟糕，无论如何，先观察清楚自身的处境，再想办法。
暗地里自我鼓励了一番后，我不着痕迹地缓慢转过头去。
左眼余光率先扫到前挡风玻璃上的倒车镜，在正常状态下应该会瞧见座椅上司机头肩附近的一角，然而此刻小小的窄长方镜内只见空荡荡的驾驶座。
司机不在座上？
那此刻在身后喘气的是什么？
头继续缓慢转动，一点一点，身后的物事一样一样进入视野——倒车镜上吊着的平安符——发黄的遮阳帘——半开的驾驶座车窗——视线缓缓往下压——套着防滑套的方向盘——空无一人的座位以及——
视野内极近距离伸出一根带着灰色毛发的细长物体，如直立的蛇般灵活地弯转扭动着，视线情不自禁顺着这陌生的物体往下走。
一只身披灰黑毛发的“东西”紧紧贴着地板趴着，精瘦的四肢向四周伸展着，锋利的爪甲搔刮着前排的座椅。
这是什么？！
我腿一软，背狠狠地撞上车门旁的铁杆，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司机呢？！司机去哪里了？！
我惊慌失措地扫视着车内。渐晚的天色使得车内的光线很昏暗，但视线所及完全没有看到理应还在车上的司机。
没有人……没有人……只有我……司机无缘无故失踪了！
因为不知道车内发生的剧变，车外的人越来越烦躁了，背后的车门被敲得震天响，数不清的叫骂透过车门传入车内，渐渐盖过面前这只未知生物的喘气声。
仿佛此前微妙维持着的某种平衡被一瞬打破，我惊恐地看着贴着地板的生物突然一阵剧烈颤抖，伸展的四肢瞬间收缩回来向下扭曲，喀啦喀啦的关节扭曲声中，四条健壮的兽类前后肢逐渐成形，怪物原本贴着地板的身体被渐渐抬升，兽体前部皮毛下包着的骨骼关节像一秒增生似的快速突出延展，一个巨大的毛球从它肚子下鼓起，像心脏一般一下一下扩展收缩着。
我瞪着眼前可怖且异常的变化，后背紧紧贴着车门，恨不得整个人穿过车门逃离出去。这一切剧变实在太快，太超出常理，面对不能用常理解释的巨大的未知的变异怪物，我是何等的弱小，别说自卫逃跑，我早已吓得濒临崩溃，根本做不出任何行动。
一声野兽的低吼在车内回荡，身后车门的响动顿时停了下来，昏暗的车厢内，一只弯着身体的巨大野兽半立着，庞大的身体形成一片浓厚的巨大阴影压在头顶，一段艳红的长舌滴着粘液垂在眼前，呼吸间满是腐臭的气息。
我再也支撑不住，贴着车门缓缓坐到地上，脸上早已湿润一片。
野兽抖动着身上的毛，不耐烦地踢抓着车体，粗喘渐渐急促，仿佛在忍耐什么，动作越见狂暴，尖刀般的利爪不时扫过我的头顶，在车门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飞溅的碎屑洒满一头，我紧紧蜷缩在角落，一动也不敢动。
野兽四肢着地，狂猛地在车内冲撞，撞得整辆车左右巨震，散乱的行李纷纷落下，不时还有被拆下的座椅残骸飞砸过来，我一脸苍白，半个身子紧紧陷进车门踏阶的有限空间内，身后门外早已惊叫一片，大家惊恐地四散退开，缩在草丛里戒备地看着剧烈摇晃的汽车。
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
趁现在它无暇顾及这边，必须抓紧时间逃！
无法得到外面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同伴们的帮助，要挺过这一关只能靠自己。
我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从地上捡了个断裂的座椅铁架，把尖利的末端插在门缝后开始使劲撬。
拜托！快打开！快点打开！
期间那只猛兽一直在车中后部撒野，凶猛的嚎叫不绝于耳，听得人寒毛直竖，我一边祈祷它别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一边埋头使劲。
幸好外面的同伴全都警惕地密切注意着车的异况，很快他们就留意到我在撬车门，几个胆大的小心翼翼摸到车门边上，一脸着急地帮我拉车门。
看到同伴过来帮自己的时候我几乎感动到大哭！
然而现在容不得一丝分神，几个人齐心协力扒拉着车门，车门终于开始松动，一点点露出缝来，大家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些狂喜，手上的动作越发粗暴。
就在车缝一点点变大，眼看再过一会儿就能容我钻出去时，车体猛烈震动，响动从车尾直扫过来车头的位置，外面齐刷刷响起一片尖叫，我脑内顿时一空。
它发现了！！！！！
愤怒的野兽几步蹿到车头，失控的速度使它猛地撞上挡风玻璃，玻璃瞬间龟裂成细密蛛网状，我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扭转身死命抓着手中唯一的防身利器，对着翻滚着挣扎着站起来的异兽。
怎么办？！接下来会攻击我吗？！
重新站起来的巨兽甩了甩头，鼻间狠狠喷着气，似乎在生气，亮黄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特别明显，它盯着我，身体不停晃动着，兽爪不断抓打着身边的物事，我缩着头躲避四处飞溅的碎屑，尽量说服自己别怕，握着铁架的手差点抖得抓不住。
“门差不多松掉了！你赶快出来！”
门旁有人突然叫了一嗓子，我一个激灵，心中重燃希望！
我左脚抬起，使了吃奶的劲猛地踹向车门。
“砰！”
门响了好大一声，就在这时，巨兽的瞳孔猛地一收缩，突然嚎叫着向我冲来！
“都躲开！！”我尖叫道，身体快速往右一闪，野兽庞大身躯形成的浓厚阴影瞬间扑面而来，我举起铁架护在身前，视野里，挂着粘液的兽牙以及紧随而至刀片似的兽爪如慢镜播放般一帧帧放大，下一秒一人一兽便撞上车门，一大半车门连同我顿时被撞得飞了出去，直到掉到柔软的草丛里滚了几圈我才从晕乎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手里的铁架早已变形，断裂的铁枝上粘着些许鲜血。
几个同伴赶了过来，看到我没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车那边不停传来野兽的怒吼，走过去一看，只见野兽的头卡在车门处，四肢猛地蹬动着想冲出车外，车门前已积了一小滩血，兽毛污秽不堪，所有人警戒地退到几十米外，不少人手上都拿着石头，虽然这样的防卫在强壮的野兽面前跟手无寸铁无异，但聊胜于无，我不也凭手中一杆变形的铁架从兽口下逃出生天？
大概野兽也差不多耗尽体力了，慢慢的头就缩了回去，回到车上，所有人盯看着车门处洞开的破口，只怕它下一刻又冲撞出来。
四周一片死寂，众人不约而同压下呼吸，屏气等待着，只剩汽车发动机低沉的响声。
突然，车颤了一下，大家瞬间绷紧神经，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然而下一刻并没有什么猛兽再次冲撞而出，而是一阵发动机的轰响，四个轮子猛地打转，车居然就这么狂猛地往前全速开走了。
狭窄的小路上扬起一片烟尘，大家原地站着，惊讶地目送着这辆本该载着他们驶向营地的汽车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