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墓园--星沉离路》夕绫

5、汨罗泪·扶桑

　　“我以为我会死，但是我没有，我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江域，是母亲把我救回来的。
　　母亲用自己六百年的道行救了我，当我再回到莲池旁边，我发现襄王并没有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又回去看了他。”

　　他坐在躺椅上，满脸苍白，再也不复当日的谈笑风生，他不时的咳嗽，那一刀即使没让他丢掉性命，恐怕也命不久矣了吧。他的身后没有侍卫，那个贤渃也不在，谨慎如他，怎么会如此大意，难道是陷阱？
　　扶桑再次化作人形，跃到岸上，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玉佩，是她在水底沉船捡到的宝贝。
　　“扶桑——扶桑——慕卿已久——”睡梦中的他轻轻地唤着，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扶桑的心像是被钝器狠狠的击打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怎样也落不下去了。
　　可是比起他加在灵均身上的痛，这点痛又算什么！
　　“扶桑，是你吗？”浅睡的他被惊醒，因为激动，他苍白如纸的脸有了些许红润，“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咳咳。”
　　“我根本不是神女，我是一只鲤鱼精！我是来杀你的，你难道不怕我吗？”扶桑把匕首藏进袖子里，像是站在阳光下的窃贼，她把面纱摘下，露出脸上的鱼鳞，伸手欲将他手中的玉佩夺回。
　　“无论你是什么，我——”襄王握紧玉佩，但如今这副身体，怕是连这一点东西也保护不了了。
　　似乎没有想到并入膏肓的人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扶桑一个趔趄倒在楚襄王的怀里。
　　扶桑从未接触过人类的身体，愣了一会接力起身，却被抱住，他在她耳旁低语“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这一个拥抱也是恩赐···”
　　“为什么要迫害灵均？为什么要让他流放？你是一个昏君！”扶桑怕他继续说下去，奋力挣脱。
　　“灵均——原来，你是为了他吗——你这么恨我，处心积虑接近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他呀。”他低头思索这个名字，是屈原呀，那个被他流放了的贤臣，继而苦笑，果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呀，多希望她能懂自己，扶桑看着他的眼神，低下了头，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我少年时，我是一个被作为人质的太子，父亲客死他乡——我辗转回国即位，然而，你知道吗——楚国早已是烂透的果子，只在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屈原他是忠臣贤臣，但是——咳咳——我不想牺牲楚国的百姓——打仗只能为百姓带来不幸——流放也只是怕他被小人所杀，不如去他国谋条生路，这楚国就让他亡了吧。”刚才的撞击让他只说了这些话就咳嗽不止，捂着的白色手绢已见血色。
　　“我不懂，你们人类太复杂！我只希望灵均好，而你伤害了他。”扶桑声音减弱，那些复杂的道理她真的不懂，喜欢的东西不应该保护起来么，为什么还要流放，她不喜欢打仗，也目睹过因为战争死去的无辜百姓的血染红了整片江水，扶桑迷茫的摇着头，难道自己做错了，自己为了私欲差点杀了人，她不再是一只好妖精，可是灵均他又做错了什么，他那么的不快乐。
　　“那么，你喜欢他吗？”他的眼神黯淡，即使知道答案，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是！”扶桑倔强的抬起头看着他，她什么都不懂，但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我知道了——贤渃已经被我处死，不会有人伤害你，你走吧，不用愧疚，和屈原投靠别的国家吧，祝你幸福。”他把脸朝向别处，眼中尽是悲哀。
　　“对不起。”扶桑把玉佩放在了他的榻边，回身跃进水中。
　　白衣的男子望向莲池，一口鲜血再也没能忍住，疼痛让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梦，他遇到过她，见过那世间最美的舞姿，即使有目的又怎么样呢，那是为他一人而舞，想必屈原也没有看过吧，如果是这样，这个代价也是值了。
　　那尾胆小又勇敢的小傻鱼，再见了。
　　几日后，扶桑听到了他的死讯。

　　襄王死了，那他会离开这里吧，再也不会再来了。扶桑几天不吃不喝守在那片芦苇中，无论他来不来，她都会等下去。
　　那日，江边的扶桑花开得正好，风吹过，一片一片洒落江中。
　　在扶桑没有丝毫希望的时候，他又来了，徘徊在江畔，浅吟低唱。一身白衣沾满酒污，他似是从地狱中走出，已是血丝满目的眼中只有绝望。
　　“襄王已死，楚国已亡！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白衣男子苦笑举杯，他的理想，他的抱负，都随着楚王的死付诸流水。
　　扶桑默默地望着他，他比以前更瘦了，眼眶深陷，形容枯槁，颜色憔悴，黑发里夹杂着白发层层。扶桑想起那日楚王的苦笑，心痛的难以呼吸。
　　为何？只不过几日的时间，你却乌丝变白发。为何，你会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为何，你的心情如此沉重？
　　襄王不是已经死了么，难道我真的错了。扶桑心中一时没有了主意，她敢爱敢恨却莽莽撞撞恨错了人杀错了人。
　　他手中有酒。人微醉，但扶桑明白，醉的是人，却不是心。
　　今日的他有些不同，披散的发，黑白交杂，布满血丝的眼中噙着浑浊的泪。他再次举觞，仰头喝下杯中酒。
　　江风中的他摇摇欲坠，似乎已是末路的登山人，只能长歌当哭。母亲说，鱼儿们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生灵，神怕我们伤心所以没有赋予我们哭泣的能力。可是，此刻，扶桑多么想把悲伤却都流出来。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想起母亲离她而去的样子，扶桑怕极了，只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要失去了。
　　她跃出水面，用尾巴溅起水花，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可是没有用。没有用。
　　该怎么办！怎么办！
　　在她万分无助时，她看到了在江边与人对弈的庄子。与他对弈的人扶桑认识，是被妖精称为玉面罗刹的伏魔者离路。扶桑惧怕地看着他身后的那把紫金宝剑-------妖泣，连连后退，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俊俏的脸忽然就紧绷起来，身后的宝剑也蠢蠢欲动。
　　“离路兄，该你了。”庄周像是丝毫未察觉一样淡淡然道。
　　扶桑看着离路，怎样也不相信，拥有这样和善的面孔的人是一个残酷的杀戮者。她鼓起勇气向江边游去，但母亲仙去前封了她大部分法力，如今她已经没有多少法力化为人形，如此就不能同人类言语，但她听花妖族的浮屠姐姐说过，庄周拥有通晓万物心灵的本领，如今能帮她的也只有庄周一人了。
　　在离路举棋不定时，庄周转身来到了江水边，席地而坐。
　　“求求你，去帮帮他，他是好人，我担心他会想不开。”扶桑焦急地说道，也不管离路已然抽出那把葬送无数妖族性命的妖泣。
　　“他，确实是个令人景仰的人。但天意不可违。”庄周缓缓说道，依旧那般安静淡然。
　　“我愿意付去我所有的一切作为交换！”扶桑坚定的答道。
　　那一瞬，扶桑看到了庄周的动容，他按住了离路的手，她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情到底为何物，只有这个木瓜不懂！”他居然敲了离路的头，而离路居然没有生气，像个听话的小孩子，也许这个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小鱼儿，记得，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庄周说完后用食指蘸酒在扶桑额头一点，继而说：“死，并不是最坏的结果，生者目睹挚爱之人或物的消亡才是最痛的。”
　　“无论如何，谢谢您。”庄周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楚襄王，虽然他的话扶桑不是很懂，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他拉着离路离开。

　　疼痛从额头开始蔓延至全身，似乎是在烈火中焚烧一般，又像是每一片鱼鳞被生生拔掉，每一寸皮肤被火舌舔舐。然而扶桑欣喜地发现，痛过的地方鳞片掉落后，露出了人类的肌肤.她变成了人！不再是不能哭不能语的江鱼！
　　“灵均。”我试着喊出心中念过无数遍的名字，却发现声音是苍老深沉的男声。扶桑看着水中的倒影，原来自己变成了头戴蓑笠的渔父，稳坐扁舟之中，船上的芦草掩盖着未成人形的鱼尾。
　　“小鱼，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庄周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不见了踪影。
　　扶桑将小船划过芦苇，驶向江边。

　　“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如此？”扶桑小心的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佯装平淡，学着他说话的样子神情。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被流放。”第一次与他不再隔水相望，第一次与他在可以触碰的距离内相见，应该高兴的扶桑却已经噙着泪水，只得压低帽沿，生怕被他看出。
　　你的无奈，你的忿恨，我又怎会不知，但我希望你活着，哪怕卑微，只要活着才有希望啊。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为何不同这乱世一起沉沦？让这世界更加浑浊岂不更好，为何这般为难自己？”
　　“沐浴焚香只为一身清白，怎能让秽物再脏了自己，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留一世皓白。”屈原凝望着隔江战乱后的颓垣断壁，时有逃荒的饥民跪在江边喝一口混着血水泥土的水，如此的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小鱼精无言以对，最终也没能说服他。
　　这污浊不堪的人世又怎配得上你的一身洁白。死，对你来说是解脱吧。扶桑对他莞尔一笑，敲打着船桨，渡向芦花深处。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死，并不是最坏的结果，生者目睹挚爱之人或物的消亡才是最痛的。”看着木浆打起一圈圈涟漪，又渐渐消失。
　　原来，心死是这样的感觉。

　　“在离开屈原的视线后，小鱼和扁舟化作了灰烬。庄周拉着我从树后走出来时候，我知道也许我错了，但我还是太固执，除魔卫道在我的前半生里已成了习惯。”
　　“那后来呢。”
　　“后来，庄周把那些灰烬埋在了汨罗江边，那里就长出了一棵扶桑树，开满了雪白的花……”
　　那个场景我终生难忘，我的生命中从那就有了除了杀戮之外的东西。
　　屈原最终抱石沉江，那漫天的花朵一片片飘入水中，在他沉水的地方打旋。庄子轻轻叹息，将一滴眼泪放入我手中，随后便为两个洁净的灵魂唱着扶桑唱过的那首歌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江边扶桑，朝开夕落，守护千年。
　　“这就是扶桑的故事。”
　　“喂，老头，你的这一个故事，我等了千年呐。”七羡看着我手中的眼泪说道。
　　“这个故事还没完呢。”我得意地笑笑。
　　“还没完，主角都挂了，还有什么。”七羡不屑的笑笑。
　　“还有配角呢。”
　　“那你快说！”
　　“改天吧。记得拿你酿的花雕来换。”
　　“死老头。”
　　一片扶桑花瓣缓缓飘入江中，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