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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里铺·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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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铺·杏花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墓地里的魂灵也大多回到家乡或者四处游荡,我在小屋里无聊得很,便到街上去走走。
在这座小城,才十一点就显得冷冷清清,空旷的街道上不见一人,偶尔会有一只面无表情的魂灵从我身上穿过,虽然撞不到,但这种不让路的行为让我很不开心,现在的鬼都这么没有礼貌了吗,摇头叹气。一阵淡淡的杏花的甜香气息让我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循着气味走了很远,
幽深的巷子里只亮着一盏灯,我细细回忆着这里白日的繁华,这里是小镇的古街景点,卖各色小吃和批发来的工艺品,即使这样,游人还是络绎不绝。因着怕把一把老骨头挤散架,我都是远远的看着这条窄街的人头涌动,听着商贩们悠长的叫卖,原来繁华下都是入骨的荒凉。
“杏花,杏花,杏花——”声音苍老凄凉,在这空旷的街道又显得格外悲切悠长。
“可以给我来一份吗?”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约有二十七八,但发已苍白,面容枯槁,皮肤却是白皙,不同于往日看到的商贩,他穿着缎子的窄袖压襟衣,像是明清时的服饰,我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七里铺”
男子也不抬头,熟练地做着铲下的酥糖煎饼,末了在酥糖饼上撒上一层粉晶晶的糖霜,隔得不近,但我已经闻到了浓浓的杏花香。我暗叹自己运气好,竟买到了天下独此一家的七里铺杏花酥糖饼,只是做酥糖饼的并不是人。
男子用纸包好酥糖饼,我却犯了难,该给什么样的钱呢,人民币?铜钱?银子还是冥币?
“什么都不要,请——您帮我去城外的梁河放一盏桃花灯,再把这份酥糖饼带给杏花,她爱吃——”男子颤巍巍的递出两份酥糖饼,手伸到一半,突然像是被电流击过一样的全身颤栗,手也露出了森森白骨,我速速接过饼,男子的手在伸回去后也迅速长出了皮肉。
“你怎么确定她没有往生投胎,已经这么多年了——”
“没关系。”男子打断了我的话说,“我倒是希望她往生去了——”
“要和我一同去么?”我往他屋里看了看,很小很整洁的屋子,除了做酥糖饼的工具灶台占得位置就只剩一桌两椅,而天青色门帘隔着的里间却是看不到的。
“我出不去的,这也许就是对我的惩罚,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又有什么脸去见她,不是我她也不会死,是我害了她!”男子绝望的拍打着自己的头,瞬间他便满脸血污,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大多有伤,伤口深可见肉。一直小心维护的假象在心理防线崩溃后被打破,男子慌乱起来,似乎是怕吓到我,“你不要怕——我虽然是厉鬼,但我无心害人的,我等了几百年才等到能看见我的人,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男子见我不跑不躲才放下心来,血污也渐渐消失,恢复到原本洁净白皙的样子。我用手碰了碰半高的门板,果然是很强的结界,也难怪百年过去,他还是被困在这里,不得轮回。但是也别忘了,曾经的我也是小有能力的伏魔者,这结界还是不成问题的。
咳咳,我似乎忘了带很重要的道具——剑。我窘迫的看了看面前闪着期待之光的星星眼,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忘记带剑这种事实呀,我双手一摊,想要告诉他,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赤手打破结界。
“你可以出来了。”七羡冷冷的在我身后说了一句,伴随着半门的打开,我知道臭狐狸的心里一定是因为抢了风头在偷乐的。
七里铺的主人眼睛直直的看着七羡,一身大红华衣的他,只是一抬手就解开了困他百年的结界,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容颜,妖媚冷清,似是九天之上的冰雪上开出了一朵魔性的花,即使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想一睹芳容。
我摇摇头,右手在男子面前一抚,他便回了神。男子回过神后扑通跌坐在了地上,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是被囚百年重获自由的喜悦,又或者是对再见分隔百年的恋人的喜悦和恐惧。安慰人真不是我的强项,几欲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过了子夜,那水鬼便又得回到水底,苦等一年。”七羡不屑的看着地上的男子,我几分奇怪的看着七羡,他倒是清楚得很呢。
男子闻声,起身接过手中的糖酥饼和荷花灯,我暗叹,虽然七羡安慰人的话不是很好听,但确实是很有用啊。
去梁河的路上,三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老兄,帮我变一盏荷花灯吧,我想放给那个人。”隔着夜色我依旧能看出他的表情一僵(虽然本身也没什么表情),狐狸并没有答我,径自飘往河边。
一轮圆月挂在黑幕之上,今夜没有星辰,月亮是染了血的红色,野鸭在树的枝头鸣叫,更显得这荒野寂静而诡异,我仔细看看月光下亮闪闪的梁河,在河边有一团白色的亮光,那应该就是男子口中的杏花。
走近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及笄,看来是许过人家了,她只穿着白白的亵衣,赤脚站在浅滩上,那孩子低着头,有些长的刘海便遮了眼睛。那种一尘不染的感觉使他不像鬼,更像水中的精灵。
“杏花——”也不知隔了多久,那男子才喊出胸腔里婉转千遍的名字,尽管那声音很轻很柔,三丈开外的杏花还是听到了,我清楚地看到女孩在听到那声“杏花”时身体如过电般的颤抖,她逃似的转身跳入了梁河。她的眼睛——我看了看旁边的人,他似乎并不惊讶,虽然只是一瞬,但我也清楚地看到,杏花的眼睛没有眼白,全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我扭脸看了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七羡,这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七羡似乎也感知到我不甚友好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说,“要听么,不说只是怕这个人听了承受不住。”
这里本是西南边陲的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城,安静宁和,却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城不大,从城南走到城北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小城也有小城的热闹,其中最热闹的当数垂柳巷,垂柳巷是商贩云集的地方,巷子里有大大小小的商铺,繁华一时,但我们今天的地点却不是在这里,是邻街的未名巷。未名巷和垂柳巷虽相隔不远,却如两个极端,未名巷没有名所以才起名为未名巷,巷子里阴暗潮湿,住着的也尽是一些古怪的人,巷子里没什么生意,只有几家破败的酒馆。
不知何时,巷子里多了份“人气”,不再那般死气沉沉,一股香甜的味道如同一只热情软腻的手牵着人们向巷子里走去,无法拒绝,只想一睹芳容,一吻香泽。
“七里铺”——新开的糖酥店。
“七里铺”似乎也逃不开未名巷的魔咒,铺子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干净俊朗,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优雅与霸气,但却从来都不见他脸上有除了阴郁之外的表情,七里铺一日只卖七份,似乎恰够年轻人一日的开销,年轻人也从不做饭,只从巷子里的酒馆买些冷食,一买就是几天的伙食。人们不知道年轻人叫什么,只知道他姓朱,便唤他朱七。
那一年,冬天去的迟,已是阳春三月,却又下了层薄雪,第一次见到杏花也是那个时候,小小的一个人穿着件杏红色的薄袄,头发蓬乱但还能看出是两个小羊角辫,她的锦缎鞋早已破了洞,小脚丫露在外面,冻得又红又紫。
“哥哥,可以给我点吃的吗?”杏花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清澈的眼睛里满含期待的看着正卖完七份准备打烊关门的朱七。
门前有一株杏花,恰有一朵因受不住薄雪的欺压,落到了杏花的头上,朱七怔了怔,转身回了屋里。
那天后,朱七就收留了杏花,说不上是为什么,可能只是花落一瞬间的怜惜。朱七依旧少言少语,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小嘴,每日也不再七份为限,杏花开朗,待人和善,七里铺的生意也一日好过一日,糖酥饼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但卖得最好的还是和杏花同名的杏花糖酥饼。
似乎是死气沉沉的地窖,终于照进了一丝阳光,朱七的脸上也偶尔带了笑意,甚至有时能看到他清晨和杏花一起采买新鲜的蔬菜和做糖酥饼用的原料,他默默跟在后面,看着杏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鸟穿梭于各个摊位,卖菜的叔叔婶婶也乐得给她便宜些。
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朱七也得知了杏花的身世,杏花本也是富足之家的小姐,因娘亲去得早,也格外懂事,只是姨娘依旧处处刁难她,看她不惯。那日姨娘趁父亲不在,想把她偷偷卖给牙婆,就说是战乱走丢,可巧那时她正熬了暖汤给姨娘喝,在窗外听到这一噩耗后,也不敢声张,回屋放下碗碟拿了些盘缠就逃了出来,也不知是流浪了多久,走到了这里。
“杏花,这是城南李府预定的杏仁糖酥饼,路上勿贪玩,未时之前送到。”朱七交代完便掀帘进了内屋,心想着一会多做几个菜,今日算起来应该是杏花及笄之年。
“嗯,我一定早回来。”杏花提了糖酥就往城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