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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寻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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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大夫给我看病。他几乎不怎么笑了,即便笑了也更觉得是在哭。梁王逼他,逼他一定要医好我,否则要他陪葬。
屋外有少许喧闹。不见樱桃。
我问小大夫。他不肯说。
“那我不喝药了。”
“好、好、好,但你千万不能去见他。皇上知道了,会让我毒哑自己的。”
是顾景年。他听闻夜袭的事,放心不下,又赶了来。梁王气怒未消,擒了他。樱桃为兄求饶,也被圈禁起来。
“拿纸笔来。”我说。
小大夫瞪大了眼,颤颤巍巍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伤了神如何是好!”
我笑,却是有气无力。
“你这样反倒是伤我的神了,去取来吧。”
我写了一封信。
不长,因为我确实没什么气力了,写了不过几行,字便抖得不成模样。
我想起自己初练字时的情景来。那时,我厌极了练字,也是写不过几行,便倦怠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旧情重演了。
只是,那时,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莫桑。
“去和他说,我要见樱桃。非见不可。”
“娘娘……”他几乎要哭了。
“快去。”
小大夫犹豫了一阵子,转身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将信装入信封之中。
原谅我吧,小大夫。我保证,你的命依然是你的。
提笔,又写了一封。信未完时,樱桃便来了。她只行了礼,便安静地侯在一旁,不打扰我写信。待我写完了,她才过来帮我装信。
我取了第一封信给她,道,“帮我交给你哥哥。”
她微微一惊,很快便恍然大悟,双唇蠕了蠕,说了一声“谢谢”。
黄昏时分,我唤了离笙问顾景年的事。他说皇上没有为难他,已放他走了。
“好,好极了。”
离笙略垂了眼,似是想着什么,少顷,抬眼道,“娘娘费心救他这一次,只怕救不了他第二次。”
我笑了。原来,我的用心,他都看在眼里。
梁王虽擒了顾景年,却并非真心要杀他。依小大夫之言,我此时的情况,是受不得半点刺激的。纵然梁王能一手遮天,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却也不愿冒丁点风险。我知道这点,所以故意非唤了樱桃来不可。而樱桃护兄心切,必然会借机再求梁王,彼时梁王自然只能应允。
至于离笙所言,却也不假。本该远去的人,如何能这么快知晓刺杀风波并且在翌日清晨即能赶来?这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便是他从未真的离开。
顾景年对我撒了一个谎,说离去却只借住在附近客栈。也正是因他如此,我才写了那一封信——我也要撒一个谎,让顾景年不得不离开。
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所以,我写了第二封信;所以,我叫了离笙来。
现在,我只能靠他,靠他来保全顾景年的性命。
“离笙,我可能相信你?”我问。
他有些惊讶,有些慌乱,还有一些,欣慰。
“娘娘但请吩咐。”他垂首道。
“好,离笙,我信你,你万不可负我。”
“离笙,我要你答应我,保住顾景年。我欠他的太多了,此生是还不起了,我只能希冀他余生平安。这里有一封书信,你收着。我希望派不上用场,但倘若有朝一日,皇上要他的性命,你就交给皇上。”
他没有接,只是低垂着头,似乎有所隐忍。
他说,“娘娘会平安无事的。”
我笑了,“皇上的心,反复多变,不可揣摩。我只怕错漏了分毫。我输不起了。”
入夜,歇息,睡得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似看见一个人影在床头晃动,看我的眼,那么沉,那么伤。
过两日,来了一个人。见着我时,便又喜又惊,还哭得一塌糊涂。
她扑到我床头,唤我,小姐。
我心生了疑惑。
莫氏一族已败,还有谁会这样称我。
“是我呀,平香,我是平香呀!”
我惊了,喜了,哭了。
我抚着她的小脸,泣涕涟涟。
平香,竟真的是她。
她说,那日入了北国,与我分离后,她、素玫,还有刑先生被囚禁起来。素玫清醒之后,认为害了小姐,背叛了莫家,自刎而亡。刑先生哀恸不已,时又着了风凉,不久也便去了。
“我本想跟着刑先生一起去的,但被人救了下来,说是小姐还活着。只要我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或许能见着小姐。我信了,没想到真能见着小姐,也不枉我苟活至今了!”
原来如此。我轻叹。这番布局,怕也是他为周全之顾吧。
“小姐怎么脸色这么差,身子如何了?”平香拭了泪,关切地问道。
我笑道,“生死有命,我这病体残躯,能苟活至今,已是上天厚待了。”
“说的什么糊话!自古人定胜天,小姐切不可再如此说了,想也不行!”她犟起来,模样可爱极了。
我不禁失笑。以往的她,为人处世,淡漠如行云流水,不想如今,也这般计较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是知道的。平香,你别哭,听我说,专心地听我说。”
“去一个地方,一个叫做蒹葭的地方。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蒹葭,我教过你,可记得?你去那里,找顾公子。他应该是在那的,不,他一定在那。去那里,找到他,代我好好照顾他。”
“记住,不要让他为我忧心。若是他问起我,你便说我很好,只说我很好。可记下了?”
平香忍泪道,“平香不走,平香要留下来照顾小姐……”
“你必须走,听我的话。我方才说的,可听进去了?”我有些急了,未说完便咳起来。
平香忙为我顺气,流着泪应诺。小大夫大概是守在门外的,一听见不对劲,便匆忙走了进来。他为我施针。平香泪眼汪汪,视线焦急地在我与小大夫之间逡巡,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门口处,珠帘抖动,将他的身影飘渺。
待我定了心神,小大夫才稍稍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平香,低声道,“且出去吧,娘娘该歇息了。”
平香含泪行了礼,跟着小大夫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回来,扑通跪了下来,道,“平香会依小姐之言,好好照顾顾公子,可小姐也要答应平香,好好地活下去。莫家人是不甘于天命的,不论生还是死,都绝不任由天命。小姐是莫家人,当铭记此理!”
原先见到她跪,我已是吃惊,听完她说话,我更是惊讶。
我想不到平香会有此举动,想不到自己要由一个外氏人来提醒身为莫家人应有的理念,更想不到自己竟然忘了!回想自己苏醒后做的种种,我不禁羞愧难当。
“小姐可记得?”平香似起了脾气,倔强地问着,仿佛我不回答,她便不罢休似的。
我让小大夫扶她起来,平香未依,仍跪问道,“小姐还未回答平香,是否记得,是否会遵行?”
这妮子,真真要我无地自容了。以前倒是不忘周全,既能提醒我一二,又会给我搭台阶下,可如今反而一根筋认死理,非逼得我无路可退。
看着她固执的小脸,我不得不缴械投降。
我开始安心养病,但身子仍不见多大起色。正所谓“油尽灯枯”,我的身体也不过是如此。只是,因为一个身份,我不能再像原来那样等死。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满心悲凉地问顾景年要为何而活。他给了我一个存活的理由,而现在,我只能给自己寻觅一个——或许,我对顾景年撒的谎可以不再是谎言;或许,我可以保住小大夫的性命;或许,我可以为我莫氏族人……报仇。
想到最后,心便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绝望地落进深潭里,一直沉,一直沉,最终,不见天日。
我始终,没有杀他的决心。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借他照顾关怀之机杀他,也是莫家深恶痛疾的行为。
我被自己的思绪牵引着,浑然成了一只皮球。
小大夫劝道,“忌忧思,也忌胡思。”
我只能笑,笑自己的苟延残喘,如此可笑。
醒来时,我在他的怀里。我能清楚地听见属于他的心跳,还有,笃笃的马蹄声,及车轴吱呀。
“我不回宫——”我挣扎着要起身。
该死,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他轻轻地按住我,柔声宽抚道,“不是回宫。放心,你不愿意的,我是不会逼你的。”
这话多少有些暧昧的成分。我微红了脸,为避免自己的心不受控制,便要求坐起来。他没有反对,同放平香离开一样得和蔼可亲,将我小心扶起。
因我身子虚,使不上多少气力,他便一手环着我,以防我碰着。我原是推开了,结果才一会儿就被马车颠得摔进他怀里,也便只好作罢了。
我伸手想去掀帘子,一面是想看看窗外的风景,一面则是想掩饰内心的小鹿乱撞,但帘子还未启,他轻柔的声音便钻进了耳畔。
“仔细着凉了。若是想知道去哪里,我可以告诉你——起初也是想和你说的,只是因为一些事贻误了,恰记起了,你却睡得香甜。”
没人让你解释。我在心底啐道。
“小大夫已为你寻得良方,不过,需要温暖静谧之处用以疗养。我差人多方打听,才找到一个适合你养病的场所。现在,也正是去那里。”他说着,话语里已多了一分笑意。
我有丝诧异,扫了一眼眉眼含笑的他,没有吭声。
我,竟真的还有救吗?
“要活下去,知道吗?”他说道。
因他说得稍急了些,听着似是提醒,似是命令,加上我自个儿又心乱,不由回头顶道,“活着也是与你势不两立,你别指望我能待你如前。”
这一转,恰撞见他的眼。而这一怒,那眼便黯然了。
心,猛地柔了,疼了。可是,我不能对他心软。
别开脸,我听见他说,“即便是恨我,也请你,活下去。”
那声音满是深不见底的忧伤,只消一句便令我难过得想要痛哭一场。可是,梁王,你可知道,即便我有幸活了下来,也再不可能是为你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