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余情 ...
-
路,很长很长。
我不知那个所谓的静谧之所究竟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相处多久,精神头便慢慢地被马车颠散,再度迷迷糊糊地睡去。待我再醒来时,已是躺在温暖的被褥里了。
“娘娘醒了,可要先吃些东西?”樱桃将我扶了起来。她一直守在旁边。
我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了些水喝。喝了几口,瞥见窗台处阳光昏黄,便问樱桃时间,方知竟坐了近一日的马车。
无关乎身子疼得慌了。
我枕着,精神还有些恍惚,便闭了双眼。
这地方确实安静得很,没有人声,偶有几只小鸟莺歌,听着虽颇为欢快,倒也不会嫌吵杂。空气也是极清新的。
我想起和顾景年一起登上山头,倾听自然乐响的场景来。那时的他,那时的笑,都是真实的。即便时过境迁,回想起来却依旧真切地令人怀念。
我睁了眼,顾景年微笑的容颜顷刻间幻灭。
有人进来。樱桃迎了上去,低语几番,便跟在那人身后。
“你醒了,坐了一整天,累坏了吧?”他含笑问着,捋顺我耳旁的碎发。
我没有应。
他自顾自笑道,“且吃些东西,待会儿好服药。”
他说着便接过碗,盛了一勺,轻轻吹拂至凉,才送到我唇边。见我未动,又笑道,“我只知生病的人食欲会变差,倒不想会成了铁打的身子,竟不用吃饭了。”
我仍旧没理他。
他顿了顿,无奈叹道,“不吃饭,怎么能见好呢?平香说的话,你莫不是真忘了?”
我睨了他一眼,唤了声“樱桃”。他倒识趣,浮了笑,将碗递给樱桃。我本就不饿,也便只吃了一点。樱桃端了碗下去,在他的示意下奉了药来。
是新药。闻着有些怪。
“娘娘快趁热喝了吧,凉了要难入口了。”樱桃劝道。
我瞧了樱桃一眼,她见我瞧她,便垂了眼。再看梁王,他也正巴望着这儿。
喝便喝了吧,如今我孑然一身,还怕药里动什么手脚?但,只舌头尝了那么丁点,我便蹙了眉头。
那红褐色的汤药里,有一股腥味,虽然淡淡的,我却辨得分明。
是血,药里,有血。我恶心得险些吐了。
我将碗丢在案几上。药汁在白色的瓷碗里起伏,溅出些许来。
“娘娘——”樱桃唬了一跳。
“拿药方来。”我说。
樱桃面露难色,看向梁王。他严肃了神情,示意樱桃退下后,便徐徐走了来,坐到床侧。
他没有看我。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拿药方来。”我忍着怒气,冷声重复道。
“是想知道里面为何有腥味?”他转向我,看我的眼没有任何躲闪。
“如果是,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错,里面,确实以血入了药。”
我冷眼怒视着他,心里生出憎恶之情。
他知道,知道我厌恶杀戮,终日食素,也是为了躲避血腥之息。可他,竟以血入药,要我如何受得!
“你别恼,且听我说完。这血,不是普通的人血。我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流传百年的传说,说是有一个能人的血,能够医治百病?”
这个传说我听素玫说过。素玫是刑先生之女,又是侍奉紫苏的,而以前我常和紫苏厮混在一起时,医药方面的奇闻异事自然也听了不少。说是几百年前有一个酷爱专研毒物的男子,总是以身试毒,而他身理奇特,不但不死,反而连全身血液都成了致命的毒。但恰如毒物可入药一样,那人的血只要使用得当,既可害人,亦可救命。
那人威名就此远扬,不少人都上门求他治病。但他生性孤高,不愿轻易救人,因此也结了不少仇家。后来,那人喜欢上了一个生有怪病的女孩,遂滴血救她。两人随后结成连理。
至于后续的故事,版本就多了。有传说那女孩受了牵连,被仇家杀了。男子伤心欲绝,毒杀了仇敌满门,而后便自尽了的;也有传说女子替她丈夫遭了报应,难产而死,男子失心变疯,认为是仇敌所害,便有了毒杀灭门的惨事……林林种种,没有定说,我也只当故事听了。
“真正的结局是,妻子被仇敌迫害,难产而死,但诞下一个儿子。丈夫为子忍辱负重,从此隐居。其子长成,延续了父亲的毒血,后又生子,子子代代,延续至今。”
故事说罢,他叹道,“我知道你忌着汤药里的血腥,但你要知道,这是救你的唯一法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样做。”
我垂了眼。他说的故事的结尾是,男子为儿子放弃了复仇,此生虽会不甘,却也是余生安定,子孙满堂。相比之下,我与那人的境地,倒也有几分相似。只是,灭我莫氏一族的仇恨,要我如何能轻易放下?
他握了我的手。宽阔而温暖。
“只需喝至下个月圆之时,到时你便能痊愈了,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不必再天天服药,可以跑,可以跳,可以怒……”他说着说着,眉眼便浮了笑,仿佛我已好了,已如他说的那般肆意。
可是,我却在他勾勒的未来里看到血战前那个洒脱不羁的莫巧。那样的日子,是我做梦也企盼的。
我,真的,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吗?
“相信我,好么?”他端了药来,满心希冀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久久,接过。一口气喝完,他又接了樱桃端来的水,服侍我漱口。
“含粒蜜饯,镇镇腥味。”他说着拾了一颗来。
我看着他,心想他倒是不嫌委屈了自己,如此侍奉,便张口含了。他见我没有再闹情绪,愉快地笑了。
“还有一事,是对方提的要求。说是你喝了他的血,便要还他三滴血。每日如此。”
我听了虽有些讶异,但想着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便允了。嫣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待往碗里滴了三滴,他便唤了樱桃进来,将碗端下去。我收了手,想处理下伤口,不想他抓着,细细替我拭了血迹。
“我后悔了。”他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听他继续道,“我不该答应这个无理要求的。反正已确定是他,人也在我手上,不如不管那什么约定不约定。他若不依,直接绑了,取他三滴血便是。”
我忍俊不禁。堂堂九五之尊,竟说出这种小孩子家的话来逗我。他见我笑,也笑了,眼里的柔情蜜意,看得我很是不自在。
我别了眼,恰见窗外春色似景,便假说要出去瞧瞧。
他握了我的双手,柔声道,“不急这一日。待你身子好些了,我便抱你出去看风景。”
此计不成,我自然只能说要休息。如此过了五日,我感觉身子慢慢有些气力,精神也好了许多。为此,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毒王后代的血果然厉害。只是苦了我那芊芊十指,但相比之下,这笔买卖还是十分划算的。
这段期间,我一直呆在屋里,确切来说,是在床上。一整天下来,我多半的时间都花在睡觉上,醒了则是照章行事。
小大夫偶尔过来给我把脉,永远都只有一句“好好养着便可”。若不是我早领教了他的医术,就他这样,活脱脱一个庸医模样。而离笙,自我来了此处,就不曾见过他,倒是他哥哥离影见了几回面。随口问起他的去处,他的好哥哥便永远冷着一张脸说“领旨办公去了”。
我只能悻悻想,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习惯了外出便是樱桃、小大夫、离笙这三人组的陪伴,如今缺了一人,感觉有点怅然若失了。
喝完药,漱完口,照例含了一颗蜜饯,看梁王刺我的手指头。
滴血的事一直是由他来负责的。每每看他蹙紧的眉头,仿佛被扎手指的人是他一般,我便觉得好笑,仿佛被扎手指的人就是他,自己则是个懒散旁人,只是观望。今天,也如常。
“待你好了,我定打他一百板子。”他恨恨道。
我忍不住咯咯直笑,见他眉眼含笑地瞅着我时,便迅速收了笑意,板着脸问道,“你在外逗留已久,还不回宫吗?”
他含笑道,“无妨。真心要处理国事,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说你的安全。”
他笑意更浓了,“无妨。我的护卫都在呢,而且,这也隐秘的很。”
扭头,抬高小脸,冷道,“我累了。”
“好,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哎,”我喊下他,道,“我想见见那人。”
他顿了顿,少顷,浮出一丝笑,“好,我去问问他。不过,他性情古怪,不一定肯来。”
等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说那人不肯相见。
“如果你非要见,我也是有法子的。”他笑脸盈盈。
绑了他来么,谁不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闷声道,“不必了。”
入夜,就寝。隐约间我听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不断地唤我,小姐,小姐。我努力地寻找,却怎么也瞧不见人影。醒来,已是冷汗涔涔。
这场梦魇从此每夜必来纠缠。虽然身体仍不见多大起色,但精神却是愈发好了。可即便如此,我仍旧高兴不起来。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有人的性命与我的缠绕在一起,我荣则他损。因为,梦里的那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在想什么?”梁王问道。
神游之际,他已经取完血了。
我欲言又止,想着这种事告诉他做什么,不过让他忧心罢了,转念又想,他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何必与他废话。虽然两者想法互相掐架,但却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说。
“待屋子里有些闷,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好。”他将信将疑,并不追问。
他掀了我的被子。我正要下地,他却径直将我抱了起来。我惊呼一声,心便乱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敢瞧他,只望我的脸颊能争气些,别涨红了。
“抱你出去看风景呀。先前不是说好的吗?”
我无话可说。以后真的一个字都不能输他了。
“叫樱桃来,扶我出去就行了。”
“樱桃啊,现在没空呢。”
“怎么会?”她不是专门服侍我的吗?
“因为这里就她一个丫鬟呀,男人却是一堆。”他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小脑袋转了一圈,旋即惊得瞪大了眼,“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了,难道要我的护卫拿着剑去溪边捶衣服?”
啊,啊。
我的脸,终于红了。
他盯着我,半晌,贼贼笑道,“哦,你不会是以为——”
“不许说、不许说!”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未出口的话堵烂在肚里。
真是羞煞人了!都怨他之前——可恶、可恶!
他柔柔笑望着我,瞧得我只觉脸颊更加滚烫,忙缩了手别开眼去。默了片刻,不见动静,遂抬头想看个究竟,不想他竟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