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7 章 ...
-
夜幕深沉。
山间的夜总是显得格外的黑，白日里郁郁苍苍又繁密成荫的树丛草木在夜间看来总让人有那么几分不寒而栗。然而这样的黑夜，还有破庙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时不时夹杂着水汽吹进来的风，却将破庙内燃着的篝火显得更加温暖人心。
叶朵随手抓了根树枝往篝火上放，下巴抵在双膝上颇有几分慵懒。
“喏，事情就是这样。”她轻声说，目光不由自主看了眼苏苑。
苏苑再一次叹气。
叶时卿扫了他们二人一眼之后，忍不住对苏苑笑道：“得了，小朵执意不肯随你回去也是为了你，她那小孩儿性子如今也知道为人考虑，苏苑你倒是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苏苑又叹了一口气，摇头无奈道：“师伯有所不知，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她想去哪我便陪她去哪，只当游山玩水令她开心，可是如今……”
“什么？”叶时卿旋眉问道。
“苏苑你别说呀！”话音未落，叶朵就急着朝他使眼色。
苏苑只当没看到，叹气道：“可是如今她怀有身孕，实在不宜……”
“苏苑！”叶朵气呼呼地瞪他，还着急地握起拳头朝他胸膛上敲了两下。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叶时卿缓缓看向叶朵：“小朵，那这就是你不对了。”
“师伯……”
“什么事都没有孩子重要，你都是快要当娘的人了，这番道理不会不懂吧？”
叶朵耷拉下脑袋，闷闷地埋进苏苑怀里。
苏苑伸手揽住她，语气无奈中又颇为宠溺：“我也是这样说她，可这丫头倔的跟头牛一样，无论如何不肯跟我回去。前几天夜里还瞒着我独自上了白首山，溜到聚仙寨里头取画影剑，听说还遇上玲珑姑娘了，可是把我急了半死……”
话到这里，大伙又一次愣住了。
话题被成功转移，唐非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的叶玲珑。
叶时卿也转过头来，盯着自家女儿要个答案。
叶玲珑的身体立即有些僵硬，抿了抿唇却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样很是骑虎难下。
叶朵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顺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掐了苏苑一下。
“玲珑，你何时去的白首山，怎么没有告诉我？”唐非低头，温声询问道。
“嗯……就是去找珵哥哥的那天。”叶玲珑顺着回答道。
“深夜？”
“嗯。”
“你一个人去的？有没有哪里受伤？”想到她深更半夜独自潜入十二连环坞的领地，唐非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连忙一边问一边作势检查她可有受伤。
明明都过去了好几天，他还这副紧张的模样，叶玲珑不由得笑出声来：
“没事没事，就是第二天比较困乏，赶路与爹爹会合之事才都交给了你。”
“那就好，”唐非这才笑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哪里伤着了要告诉我。”
“你放心啦。”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话题就似乎自然而然地要结束了。叶玲珑正有些窃喜不必解释到底，哪知姜还是老的辣，叶时卿回过头来，挑眉道：“玲珑，你那么晚去白首山，为什么？”
“……哎？”没想到爹会来这一出，叶玲珑不免讶异了一下，而后连忙道，“是这样……那天夜里我是先去的桃丘，碰到了桃谷六仙，受六仙前辈之托为他们取回一些东西……”
闻言，叶时卿皱皱眉，越发觉得有些不对。
“为何要去桃丘？”
“……”叶玲珑愣了一愣，随即更加尴尬了。
她才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她是为了唐非的那句“桃弧棘矢，以除其灾”才去桃丘想找一树最好的桃枝给他制弓呢！唐非他要是知道她是为了他一定会得意，还会笑话她傻的！而且、而且方如墨那个大情敌还在这里……总之这种女儿心思她不好意思谁都说啦！
哪知她虽不说，可有些慌张又急于掩饰的表情却让唐非想起了什么。
只听他当即笑道：“伯父莫怪，都是我不好。”
“什么？”叶时卿朝他看过去，叶玲珑也同样警惕地望着他，不知他究竟会说些什么。
唐非看了一眼叶玲珑，一眼便明白她心中所羞，从容笑道：“那天白日里我们一同前去拜访谢大哥，闲聊时提起了桃丘的桃花常年不败，玲珑好奇，本想要我同去，可那时我正有些疲乏，谢大哥家的酒又着实太香，便想着一味躲懒，未曾陪她去看。”
说罢，笑容又更深了一些，温柔的眼神里随之透出一抹狡黠：“想必这丫头心中记挂着这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气我不肯陪她，就索性自己去了一趟。”
见他及时解围，叶玲珑稍稍松了一口气。
叶时卿闻言，疑惑的表情这才稍稍褪去，他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视线扫过自家女儿和女婿身上时戛然而止。
“罢了。”他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停顿了片刻，随后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既然如此，没什么大事我就放心了，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早些休息。”
深夜，众人皆已入眠，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安稳绵长。
月光轻轻铺在了庙口的地上，又顺着有些破败的泥墙蜿蜒而上，似乎正幽静而神秘的包裹着一个古老的谜团。不一会，一双脚尖藏着匕首的鞋轻轻踏上，那微微露出的冰凉锋芒在被月光笼罩的瞬间正好反射出了一点白光。
有些刺目。
唐非站在庙口，往不远处的前方望了望。
随后他启步向前，身影逐渐没入树丛和黑暗，有人早已在那里等他。
“唐远山。”
唐非抬起头望着一片黑暗中某棵树上的某一点，启唇轻声唤道。
那和他往日里吩咐命令的声音一样，不咸不淡，不冷不暖，带着些许威严和冷酷，却又并不让人感到浓烈的抗拒和压迫。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树林间传来树叶摩擦和掉落的簌簌声，而后有个身影凌空而下，轻巧地落在了他身后。
“师兄。”唐远山抱拳一礼，而后伸手取下了面具。
“嗯。”唐非回身，朝他点点头，“说吧，我让你盯着的人，如今动向如何？”
“无夜他……”唐远山默然了一下，话语间有片刻的犹豫，而后咬咬牙一如既往地汇报道，“如师兄所料，无夜并不肯安分待在扬州，师兄走后数日他便悄悄离开。最初我们按师兄吩咐制造假线索引导他一路向北，偏离追踪林语濯正确路线，却不想途经金水镇数日之后，眼看着就要到洛阳，他却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了巴陵。”
闻言，唐非忍不住笑了一下，仿佛连这样的逆转都在他意料之中。
“那么真的线索都能觉出不对，不愧是阿沁的弟弟，聪明过人。”唐非长叹一口气，唏嘘般地夸奖道，而后又问，“那如今他身在何处？”
“尚在丐帮。”
“丐帮……”唐非重复道，他用手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些许沉思。
“师兄？”
“看来无夜如今的路线，倒是与我们一样了。”
“师兄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唐非看了唐远山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叹道，“无夜那性子，连他亲姐姐都拘不住，更何况一纸唐门令？我们一早便知道那是困不住他的，才会另外安排你负责带人误导于他拖延时间，可这家伙……我果然没有小看他，这么快就识破了。”
“……是。”
唐远山答完之后，一时之间唐非没有再接话，似乎正低头沉吟着该怎么办。
片刻后，唐非忽又问道：“唐远山，无夜他可曾发现你的行踪？”
“不曾。”唐远山答的斩钉截铁，而后言语间似乎又有些歉意和酸涩，“……无夜他，不会想到是我。”
“……嗯。”
“他最重义气，只要是兄弟便从不怀疑。当日他悄悄离开时还是找我为他掩护，还问过我师兄你有没有派人盯梢，我告诉他这些他都不用担心，我会帮他处理。”唐远山缓缓说道，一字一句中都有些难言的艰涩，“可若他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在阻挠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说罢声音又渐渐隐去了，呼吸声微弱可闻。
半晌，唐非缓缓道：“远山，正因为你与他关系甚笃，我才将此事交由与你。”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沉着而冷静，恍若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并不因所谓的情绪而有丝毫动摇：“除了你，就是唐凛，可唐凛抽不开身，我便只能找你，而无夜也不会怀疑你。”
“……是。”
“此事重大，事关五毒教秘辛，盘根纠错年数已久，我唐门也早已牵涉其中，如今……必须要连根拔起。”唐非继续说道，唐远山觉得这仿佛是记忆里的第一次唐非对自己所下的命令作出解释，“等到大局稳定，无夜的仇自然交由他自己去报，谁也不会阻止。”
“……师弟明白。”
“你放心，只要你隐藏好自己的行踪，我保证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是你。”
“师兄不必多言，我身入梧居，自当奉命行事。”
“好。”唐非满意地点点头，眼里的动容又一丝丝逐渐收紧，“接下来，你好好盯紧他便好，如今假线索是不管用了，只能尽量拖延他追杀林语濯的脚步，你知道该怎么做。但是，若有什么情况，也要保护好他，他是阿沁的弟弟，我不希望他出事。”
“是，师兄放心。”
“你去吧。”唐非微微颔首，轻声道。
树林间又是一阵声响，唐远山凌空而起的身影乍然间就融入了夜色里。
待到一切复归平静，唐非回过身来，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在启步之际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暗色身影。他的身形顿了一下，英挺的眉不由得微微耸起。
“……方姑娘？”
叶玲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唐非不见了。
她匆忙坐起身来，在幽暗之中往四周寻望。那边的柱子下是爹爹闭眼浅眠的明黄色的身影，这边朵师姐正窝在她夫君怀里睡得正熟，另一边的冉姨亦是睡态平静。叶玲珑有些疑惑地收回目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
等等……方如墨！
想到这里，恍如炸雷骤现一般，她猛然抬起头来。
庙门外的月光幽静，似隐隐在唤她前往一探。
很快，叶玲珑缓缓站起身来，黯淡光线之中她习惯性地伸手打开了手腕上的追梦人，幽幽蓝光就这样自然而温柔地出现，缭绕在身边之际，她似乎忽然想到了唐无夜。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然而这样的思绪转瞬即逝，她往前走之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这样轻易地被忘记。取而代之的则是——唐非……他去了哪里？
庙门外一片寂静，唯有不远处的树丛随风轻晃之际发出细微声响。
树丛掩映之间，除了树叶沙沙之声外，似乎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人声依稀可辨。叶玲珑微微蹙了眉，一颗心愈发收紧了，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前方，周围的一切都再无暇顾及。她屏住呼吸借着追梦人的光芒徐步往前，渐渐地，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能看见暗色间有两个人影兀自相对，并且都压低了声音在断断续续谈论着什么。
侧对着她的那个挺拔身影，她能确定是唐非无疑。
而另一个……
“哗——”
还未来得及让她确定得出“方如墨”这个名字的结论，也未来得及发现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陷阱，甚至连让她尖叫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叶玲珑只感觉眼前突然被什么蒙住，后脑勺传来一阵重击，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身后的黑衣人将套住她的麻袋扛到肩上，脚尖轻点于地，飞速离开。
正与方如墨谈话的唐非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方如墨发现他似乎因为什么不安而不自觉地蹙了眉。
“抱歉，先走一步。”
唐非点了点头示意，而后脚步匆匆，与方如墨擦肩而过。
另一边，黑暗中方向难辨的山头。
黑衣人将肩上的麻袋丢到地上，拍了拍手示意大功告成。
站在黑衣人面前等待许久的同伙，低头随意瞄了一眼，贼笑道：“搞定了？这就是那天在聚仙寨里戴着追梦人的人？”
“打从他们离开丐帮我就一路盯着，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啧。只是看这小身板，定然不会是唐无夜，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丫头能有追梦人，自然跟那唐无夜关系匪浅。”
“也是。带回城里，总能盘问出下落。”
语毕，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黑衣人脱下身上的黑衣，随意丢下了山崖，山崖下那滚滚而去的长江瞬息之间便卷着它远去了。月光悄悄拨开云层洒了下来，可以看清举步赶路的那两人所穿的衣服上，有十二连环坞白帝城的标志图案。
不知谁又忽然说了一句：
“赶紧的，现在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能跟主上复命领赏了。”
而后得意地笑声又响又亮地传来，被夜风一吹，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