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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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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日祝羡之的一句话竟然也应了真。端午何家的堂会上,祝羡之得知何家老太爷已经给何亚榆说了亲,定了旧历八月新人过门。在何家,何老太爷就是天,耄耋之年身体却硬朗的很,前年还收了个贴身丫头做了妾,如今享受着四世同堂想多填几个重孙也是自然,看着长房老二都二十多了也没个身边人,自然这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跟几个老爷子下棋聊天的时候,就提了何亚榆的亲事。据说,老太爷看中的姑娘正是跟他交好的高老爷子的小孙女叫高慧姝的,今年刚十七,在女子学院读书。
听着何亚榆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祝羡之没来由的觉得有些苦闷。何亚榆在北平和上海呆了那么久,只怕思想早已解放了去,这老人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的了。
心中有着念想,祝羡之今天堂会的表现自然不如往日,堂会后跟陪几位少爷酒的时候,难免因此被灌了几杯。拖着微醉的身子回到自家,祝羡之正要解衣休息,突然间听到敲门声,不一会儿,门房的李伯便进来说何家二少爷来了。
只见何亚榆脸上涨红,走路也不稳当还要李伯扶着,平时梳的整齐的头发也有些散乱。祝羡之忙披上外衣同李伯一起把何亚榆扶到了榻上。
打发了李伯出去,祝羡之给何亚榆倒了一杯茶,又叫了李嫂赶紧去炖醒酒汤,这才安生下来坐到榻上。
“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祝羡之看着何亚榆,这才发现何亚榆的脸上似有个巴掌印,像是被人打的。
“跟家里吵了一架,没地方去,想跟你这儿过一夜。”
祝羡之没有再多问,等李嫂送了醒酒汤过来,看着何亚榆喝了,他跟李嫂从柜子里找了一床被褥给何亚榆铺到了榻上。祝羡之自家的院子并不大,东屋给了李伯李嫂一家住,西屋被他拿来当了库房放自己唱戏的行头,自己住在这正屋里,好在有张榻可以让何亚榆凑合一晚。
“天不早了,睡吧。”
给何亚榆掖好了被子,祝羡之吹了灯上了床。过了许久,何亚榆感觉祝羡之似是睡熟了,才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是端午,又是何亚榆定亲的好日子,何亚榆本来应该跟家里人一样高高兴兴的才对。但是在外多年的何亚榆对这种包办的婚姻很是反感。他没见过那个什么高慧姝,自然也不想这辈子都跟这样一个女人过下去,心中苦闷便多喝了几杯,最后竟耍了起来,跟自己的父亲顶了嘴。脸上这一巴掌,是在边上的何冠松打的,打他不孝。大哥的一巴掌让他清醒了很多,但是他堵着气也不会跟父亲道歉,就跑了出来。想着自己回来才几个月,虽说家里给谋了职位,但是在成都还是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说的上几句话的就是祝羡之,何亚榆顿时觉得自己过的很是失败。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在安静的街上转了很久,等到回过味来,竟已经走到了祝羡之家的门口。既然来了,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敲了门。
看着月光透过窗子映到屋子里,何亚榆深深的吸了口气,涌入鼻中的是祝羡之屋里一种特殊的香气,淡淡的却让人很舒服,也很安心。问着这味道,何亚榆的心也平静了不少,渐渐感觉到一丝困意,最后睡了过去。
当何亚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以大亮,他穿好衣服起了床,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祝羡之,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阳光。李伯此时正在打扫着院子,李嫂在水井边上洗着一早买回来的菜,这时一个看着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端着托盘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何少爷起啦,我家先生说他有事要晌午才回来,您先用早饭。”
说着小丫头把托盘放到了屋里的桌上。何亚榆吃了早饭没有事做,便再院子里跟李伯聊上了天。言谈中何亚榆得知李伯和李嫂一家子是逃荒来成都的,当年在街上饿晕了过去,是祝羡之经过给他们买了吃的,正赶上那时候祝羡之刚买了这院子,缺个平日看院子的,就请了李伯一家来这里帮忙。刚刚那个送饭的小丫头,正是他们两口子唯一的女儿,叫李娴。李伯李嫂都不识字,因李娴是个丫头也没有起名字的概念,便一直叫大丫,还是来了祝羡之这里之后祝羡之说闺女也是好的,没名字不成,给取了个娴字。李娴这丫头倒是也喜欢跟着祝羡之,伺候着祝羡之日常起居也很上心,平日里祝羡之闲了还会教她认认字,读读书,虽比不上那些闺阁里小姐,但是也比那些巷子里的姑娘要精灵很多。
“祝老板心很好。”听着李伯念叨着,何亚榆说。
“那是,我们一家子逃荒过来遇到祝先生这样的贵人,真不知是我们哪辈子修来福分。”
这边何亚榆同李伯聊着天,那边祝羡之则坐在茶楼里看着对面的何冠松。
昨天何亚榆跟父亲顶撞,何冠松一时情急打了他,见弟弟跑了出去,他心里也是急忙派人出去找,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二少爷去了祝老板家里,何冠松才微微松了口气。第二天一早便派人请了祝羡之喝茶。
祝羡之收留了何亚榆便知道何家大少爷肯定会见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听何冠松简单抱怨了何亚榆几句,祝羡之觉得有些无奈。这对兄弟明明都很在意对方,但是就是谁都不乐意说出来。何冠松知道自己弟弟不会乐意这门亲事,但是也没办法,何亚榆知道自己大哥打自己也是情非得已,但就是不愿意回去。现在自己夹在了中间,真不知该如何做。果然,何冠松请祝羡之劝劝何亚榆,不求能让何亚榆答应这亲事,只求让他先回家。应了何冠松的请求,祝羡之觉得自己这次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不到晌午,祝羡之就回了家同何亚榆好好的谈了谈。
“我刚刚从大少爷那里回来。”
“我哥让你坐说客?”
“大少爷知道你不喜这门亲事,他只想让你回家。”
“回家不还是一样被他们说,还是你这里好,清静,我不回去。”
祝羡之没想到这何家二少爷居然也会犯浑,顿时心中很是无奈。
“二少爷,您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的,为什么就要跟她过一辈子?”
“那二少爷既然不认识她,又怎么知道不能跟她过一辈子呢?二少爷,这里不是大上海,这里是成都,父母便是天。”
“你!”何亚榆气结,“我本以为你会同他们不同些,没想到你居然也这样!”
“二少爷这话何从说起?”祝羡之心中疑惑,难道何亚榆肯同自己多说些,会是觉得自己同旁人不同?
“你……我看到那本《新青年》”何亚榆脸有些红。
听到何亚榆这么说,祝羡之了然。只怕何亚榆觉得自己有新思想,才会同自己多说些吧。
“这《新青年》是我大师兄的遗物。”
“你大师兄?”何亚榆疑惑。
“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么?”祝羡之倒了茶,递给何亚榆一杯,自己拿起一杯。何亚榆接过茶杯,点点头。
“这事儿还得从我刚来戏园子学戏开始。那年我三岁,家里穷送了我去学戏,当时我大师兄十七岁,在整个成都府是最红的青衣,那时候高家的大少爷高惠新特别喜欢我大师兄唱戏。”
“高惠新?不是就是那个……”听到高惠新的名字,何亚榆想起了什么。但是祝羡之打断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时候小,喜欢缠着我大师兄,我这名字还是我大师兄给起的。那时候我总是跟在大师兄屁股后面,也就经常能看见高惠新。后来师傅教的多了也严了,我就不能经常跟我大师兄一起了。记得我四岁那年,好像是上海出了事儿(五卅运动),高少爷在成都这边跟着搞声援闹出了事儿,躲到了我大师兄那里,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说到这里,祝羡之顿了顿,看着何亚榆。何亚榆顿时明白了祝羡之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有钱人家的老爷少爷,宠个男伶也不少见,只是闹到高惠新这样的,在成都府只怕也就这一份了。
“因为这个,师傅打过骂过,可是我大师兄就是不回头,第二年,高家大少爷毁了家里说的亲,带着我大师兄一起去了上海。出了事儿之后,师傅气的半死。三年后,高惠新自己回来了,很颓废,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他回来之后就来找了我,给了我一包东西,说是我大师兄留给我的。里面就是几本书,还有一只钗。”
“那你大师兄?”
“我大师兄死在上海了,他们到上海之后人生地不熟的,本来我大师兄还想着靠唱戏赚钱,但是我大师兄过去之后水土不服又染了病,嗓子彻底倒了。听高惠新说,他那时候找了个编辑的工作,挣的不多又很忙,时常顾不上我大师兄,慢慢的我大师兄的病就越来越重,没撑过三年就去了。高惠新跟我说,我大师兄临走前嘱咐他,让他回来帮我一把,他说他那么多师弟,就跟我最有缘,也最羡慕我,无忧无虑,他想让我过的好。其实我那时候小,哪里懂得那么多,知道的少自然想的也就少。只是我那时候的天真能让大师兄心中觉得欣慰,也算值了。后来,高惠新回家赎了罪也娶了妻,等我十一岁的时候正式上台演出,他是第一个过来捧场的,有他在我的路比我大师兄要顺的多,没有那么多脏事儿。高惠新说他对不起我大师兄,我大师兄的遗愿他肯定要实现的。这么多年了,每到我大师兄的忌日,他都会叫上我去江边烧烧纸。我唱戏这么多年,只听戏文里说些男女情爱感天动地,有时候看着高惠新,我觉得他对我大师兄不比戏文里说的差。”
听祝羡之说到这里,何亚榆跟着他叹了口气。以前只听闻高家的大少爷被一个戏子迷了去,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高惠新有个同胞的小妹妹,就是高慧姝,与你定了亲的那位。”
“呃?”祝羡之突然的话语,让还沉浸在思绪中的何亚榆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惠新也是个有新思想的,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很是悲哀,便对自己的小妹妹非常上心,顶了家里的压力把小妹妹送去了女子学校读书,为的就是自己的妹妹能有个自由的未来。如今他能同意自己妹妹与你的亲事,只怕也是看中你是外面闯过的人。所以,你同她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
“说到底,你还是劝我认了这门亲事,对吧?”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认不认最终还在你。”祝羡之说完,便起身出了屋子叫李嫂赶紧弄午饭。
匆匆吃了午饭,祝羡之便去了戏园子。下午唱戏,晚上陪客,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何亚榆已经不在了,听李伯说,何亚榆是下午离开的,说是回家了。祝羡之微微点头,回了屋子歇息。想着何亚榆回去,自己也算了了一件事儿。
可是还没等祝羡之喘口气,何亚榆竟然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个箱子。
“你这是要干嘛?“
看着何亚榆额头有些汗,祝羡之忙递了帕子。
”我回家那了些生活用品。“
”那你这是要常住我这里?“
何亚榆点了点头说:“家里呆着难免还要闹,不如躲出来清净。”
“可是……”
“我就是想清净清净,婚事的话我会考虑,我大哥都知道了,他不会找你麻烦。”
何亚榆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祝羡之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只得同意他继续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