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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七、闷油瓶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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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饭后,我们依照小花的指示,在躲了几个监控之后找到了一块僻静的小空地,并打算拿它来当作是我们训练的场地使用。
我坐在一条长椅上,手撑着腿边冰凉的椅面,看见闷油瓶在一旁暗暗的路灯下用手掂量着那把外形朴素的黑刀。他只站在那儿不动了一会儿,便就专注于将那把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去了。
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我估摸着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小公园,不过看样子现在已经被废弃了,或者,是正处在等待被改建为其它更有用处的公共设施的过程中。
“这儿离住宅区不算远,咱们要是在这里弄出很大的声响,是会引起人注意的吧。”
黑眼镜给闷油瓶准备的刀也许真的是有极高的品质,被闷油瓶拿在手里,看上去似乎锋利无比,能削铁如泥。于是我不禁又略带担忧地问:“要是我们舞刀弄枪的被看到了,会不会有人报警?”
许契铭前后左右地望了一圈,开口说道:“这……我想应该不会。”他解释,“因为病毒得不到控制,小饬那边也没有透露出半点他们的目的,如今几乎是人人自危了,无论是否是私用机器的使用者,都会以自身的安全为重,所以像这样原本就清静的地方,现在就更不会有人来了。”
“可万一呢?”我想到黑眼镜也算是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不清白,他竟会如此的不在意这种事吗?
“如果你担心这个,就说明你对目前的状况了解的还不够。”黑眼睛走到我旁边说,“没有谁会去过分注意的,换句话说,我们都是‘异常’的人,你和我们这些人一起,接触到的自然也是一些在行为上有异样的家伙,这就导致了你的判断与正常值产生了偏差,而误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我们这样说说笑笑了。”他歇了口气儿继续说,“事实上,像哑巴那样的,才是现在人们最正常的状态。而且我只是让你和哑巴在这里联系最基本的防身方法,以及如何应对突发事件而已,没问题的。”
“那你直说是我想多了不就完了……”我斜着仰起头说道,“啊,对了,听你的意思怎么只有我和小哥在这边,许契铭选择用那东西的话,你们要到哪里去?”
黑眼镜人高马大,站在那儿把我这边的光全给挡住了,冷白色的光线从一根根细高的灯杆顶端投射下来,在干燥的地面上勾勒出几片深深浅浅的影子。小花翻开手机盖子,眼睛盯着屏幕道:“枪械一类……如果使用不慎,是要惹出大麻烦的。”他对我微微一笑,“我早想到了,所以会另挑一个合适的地方,这也是我们先来分组的原因。”
“真的不在一起啊。”我还以为只是说说。
黑眼镜咧嘴阴阴地笑:“你要不想和哑巴一块儿,也行啊,我们这边刚好缺一个活靶子。”他说话时头动了动,墨镜倏地反过一阵白光,晃得我不由的眼皮一跳。
“……”
闷油瓶活络了一通筋骨,没过多久便朝我们走过来。出门时候由于怕早晚天寒,我特地叫他披了件外套,不过现在看样子应该是一不小心给捂多了,以至于闷油瓶也没动几下,结果就那叫一面色红润有光泽,刘海微微有些汗湿了碎糟糟的搭在眼前,看的我憋不住乐。
“那就这么定了,”小花说,“明天我会把日程表分别发给你们,到时候就按点儿来了。”
尽管我打内心里其实很抗拒那种服从型人格的形成,不过我却知道,适当的服从,它是能维护内部团结的一种十分有效的方式。所以我看了眼闷油瓶,觉得他似乎没有异议,便对小花点头说了声“好”。
只需有人做出让步,不那么咄咄逼人,就可以皆大欢喜。人与人之间的团体关系是多么神奇的东西。
换句话说,若一直以来——‘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什么私用机器、使用者!我们的关系甚至不受到法律保护!我大限将至,相信你们就能扭转这局面吗?’——若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偏激的思维去思考,那可就坏了,但好在我这人一向老实乐观健康又积极向上,才没被一路走过来那些各种各样的状况给逼到破罐子破摔。
而且想想我这人,责任感还算是蛮强的,因为闷油瓶给了我一个存在的理由,那么就像现在,哪怕我是处在一个最被动的位置,我也绝不会放弃和闷油瓶之间的这份联系。
五天后——
“准备好了,来吧!”我左手空握成拳,右手握一把短刃半举在身前,看着对面赤手空拳的闷油瓶,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壮胆。
我知道要想破解小哥的攻击,凭我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了,不过接下来只要我能防住他哪怕是半招,这些日子的苦也算没有白受。
而这几天的时间里,作为最可能被思想者针对的目标,政府也并非无所作为。他们在努力采集那些感染早期就被察觉的机器样本,以研究抹杀病毒方法的同时,分析已感染机器异常行为的工作也在进行,且似乎还颇具成效。短短几天内,就接连有好几份新的信息被公布出来。在不断更新的公告中,因感染程度不同,思想者也被分为不同的危险等级。虽然我总觉得他们依据感染时间来判定感染程度并不科学,但我又想不出其他的任何解释来,只是单纯感到这样不对而已。思想者感染程度越深,证明他们可冲破的制约就越多。病毒被假定为是一条‘会使机器对人类进行攻击性行为’的错误信息链(看思想者们的行为也确实如此),针对此假设,人们普遍都选择了要在个人防御能力上进行提升,我们的计划倒算是正赶上了大流。
闷油瓶的身体突然绷紧,从十米开外处开始向我疾步移来,迅疾如一只健美的豹,有着箭离弦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几乎在眨眼间就闪身到我面前。
他太快了!我还来不及反应动作,他的右前臂就向我撞了过来。我直觉自己根本挡不住他这一下,不过经过闷油瓶五天的反应训练,一种抵抗外界攻击的反应模式似乎开始逐渐在我体内成形。
条件反射般的,我反手挥出了短刀。
刀刃以由下往上挑起的状态运动,似乎切中了闷油瓶横在我身前的手臂,他表情平淡不见有任何松动,却害得我心下一紧,更要慌神。见状,闷油瓶迅速低喝了一声:“防!”但进攻的势头却没有减弱,左手像是蓄力结束而发起进攻的蛇,直至对准了我的咽喉,在触碰上的瞬间就绞紧缠绕了上来,同时身体略一下沉,向右偏转,左腿扫过来似有要将我扳倒的架势。
我以为他一定会先让我倒地然后再进行压制,便将双脚叉开,试图使身体保持平衡,心想着绝对不能再被轻易放倒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左半边身子还相当松懈,好像根本没进入到战斗状态,于是忙动用起左手去扳他在我脖子上继续加大力道的胳膊,我这一动作,刺入他手臂的刀刃似乎更深了几分,甚至可能在深入那么一些就会从皮肤中穿透出来。我强忍着这种视觉从既带来的不适感,奋力抵抗,哪只闷油瓶却突然改变了路数,我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在瞬间就从我前方消失,就被一股大力给压倒了。
我被他制住,趴伏在地,刀也很快脱了手。
“好啦!好啦!”我趴在地上像个软体动物一样拱动着身子叫道,“我认输了,你快从我身上下去!”我一面庆幸着好在闷油瓶还知道在最后关头收着点力道,让我是一段儿一段儿地趴下去而不是直接拿脸撞地球,一面等待着闷油瓶放开我起身的那一刻。
果然,在我求饶之后,闷油瓶毫不犹豫的就放开了制着我的手。我见时机已到,即刻心下大喜,迅速侧滚开半身距离,一招剪刀腿就向着闷油瓶的腿弯夹去。
可闷油瓶哪是能被我这弱爆的小伎俩给阴到的?
看来我是忘了他交给我的那一点——不要轻易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战斗。
他警惕极了,于是我就见闷油瓶灵活的像一只猫科动物一样,“腾”地跃地而起。而仅仅是在两秒后我便明白,他这个动作不只是在躲避我的偷袭。因为我看见,之前还被我作为武器并刺在了闷油瓶身上的那把短刀,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就借着那一跃,以一个泰山压顶的身法再次向我飞过来,这一次刀柄在他手里,他没有给我留任何余地,将刀刃整个插入了我的胸口。
“我输了。”
末了,我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如此说道。
事实证明,我就算是耍手段,在闷油瓶这种有压倒性实力的角色面前,照样还是回被人像盘菜一样轻松端掉。
我把插过我身体的拿把“刀”随手丢给小花,他接住,从刀柄内取出一张小卡片,那刀刃就像通了一阵电流一样闪了一下,随后整个都消失了。
小花把取出来的卡片放入他手机中的一个卡槽,调出我刚才使用所留下的信息,瞥了一眼后,说:“无论速度还是力量,你的数值都很低啊。跟哑巴张比起来根本不只是差了几倍的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是真的,我就不是输了,而是死了,对吧?”我苦笑,心想闷油瓶帮我锻炼了五天,今天算是一次对这五天成果一个小小的检验,闷油瓶对我有没有失望我没看出来,不过我自己对这个结果可是并不怎么满意。
“哑巴张要是认真起来,你估计已经被拆成零件了。”小花把我从地上扯起来说道,“不过能达到像张起灵一样身手的人,目前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所以你也别太在意。”
我叹息一声,对小花摆摆手,意思是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安慰我了。
不过我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闷油瓶是循环者,他自己生存了那么久,虽然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能力也是应该的,可是这样的时代,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和体格?这种素质是为了满足哪一种所需呢?
我有这样的疑问,不过想了又想,可能……这不应是我所该知道的东西吧……
歇了一会儿后,我打起精神走向闷油瓶,像只粘人的小汪一样凑到他身边,说道:“小哥,你看……怎么样?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极限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先瞧了瞧我身上的几处,我被他盯得不耐烦,心想要不要我脱了给你看?可就算你再怎么瞅,我的腹肌们也不可能失掉团结,由一块变成两块的。
小花给黑眼镜他们找的地方是在海边,离这儿也不算远,宽阔又无人,相当方便。也亏得是小花那个聪明脑袋,竟然能想到用游戏虚拟装备来帮我们练习,不过黑眼镜他们那边由于武器的特殊性,不能像我们这样方便,所以还得真枪实弹的来,就不能在一块儿。不过小花似乎对两头跑没有什么怨言,我们便任他去了。
本来在我问完闷油瓶对我刚才的表现有什么评价之后,小花也想等着听听结果,可奈何闷油瓶的个人意志太过坚定,丝毫不为外物所动,一直盯着我看个没完,最后小花只得丢下一句“你们太刺眼了”,然后就摇着头从我眼前飘走了。
“那什么……你……”看见小花的背影消失在了墙角,我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了半句。
闷油瓶和我各据长椅的一头,我侧过脸瞧过去,却发现他已经不再看着我了,而是眼神空茫的呆坐在那,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事情。静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才回过神儿来,然后朝我勾了下手指。
我图着方便,只挪了两下屁股就和他并肩而坐。这场景让我不由得就想到以前那些恋爱中的男男女女来,他们可不就是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公园干坐着,然后就这么调情……哦不,这么有情调吗?
想着想着,我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好像自己和闷油瓶真的已经是那么回事儿了似的。
我虽然和闷油瓶长期同居,但除了偶尔会觉得这男人其实很温驯很值得疼之外,别的心思,是一点儿也没有动过。这跟性别无关,因为现在谁也不在意这些的。
可毕竟感情这码事吧,我没有经验,现在算是第一次,至于我和他之间到底是依存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我也拎不清。
即便小花他们总是强调“情感”是我仅有的一项受过强化的能力了,但机器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我是没有心的东西,没法儿去向他证明那些因日久而渐生的感情,更何况那些不时而涌现的温暖到底是什么,我至今仍然没有辨明。因此,我就更不能贸然涉险。
有些会使人犹豫究竟该不该说出口的话,如果在不恰当的时间说出来,是会把两人都推入火坑的。闷油瓶可不像是那种会为谁而动心的人啊,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够自私。
像这样并肩于一处的时刻,静默无言,就是最好的表达。
见闷油瓶朝我勾了下手指,我便会意的挪了过去。他对我说了声别动,抬手搭上我靠近他那一头的肩膀,身体下倾,然后整个人就贴在了我的胸口。
那一刻,我脑中似有千百匹脱肛的野马奔腾而过,搞的我精神都不好了。
我垂下眼,就能看见闷油瓶柔软的发顶,和他直挺的鼻梁,他的耳朵贴在我身上静止不动,我又不好直接去推他,只得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嘴里发出“嘘”的一声,竟然把我压得更紧了。
我想,恐怕也只有这样的情况下,我才能对“自己是机器”的这件事会有着些许宽慰了。
如果我是人类,现在铁定是心跳加速,呼吸加重,满脸通红,要真那样,我还不知道会被误会成什么呢!
“吴邪,”
大概过去了两分钟的时间,他叫着我的名字直起身,坐回到一边后问我:“你平时经常感觉到不舒服吗?”
他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来,我却是打了一个激灵。
他问的不是“你平时会不会感到不舒服”而是“是不是经常感到不舒服”,我靠!我都这么小心了,还是没能瞒得了他?
“你……看出来了啊。”我说。
闷油瓶点点头,然后一阵沉默。
我琢磨着他会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而且以闷油瓶的性格,如果他知道我的机体有毛病,也知道我是故意没和他说,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的话,那就说明他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对我进行过了比较全面的检查。
就像他没告诉过我我其实会在半夜说梦话一样,他觉得机体存在的那些问题还不算碍事,就没把那结果告诉我,而对于我瞒他的这件事,也就不做追究了。
吓!天知道在我待机的时候这闷瓶子到底有多少次对我动手动脚!
“你刚才在做什么?”我见闷油瓶不说话,便自觉的开始发问。
——突然间贴到别人身上,都快把我吓死了,还以为他抽风!
“检查。”他回答道,“以前没有注意,但刚才(他指的是拿刀捅我的那个时候),我发现你胸口碰上去的感觉很奇怪。”
“胸?”
我瞪大了眼睛喊出声儿来,忙扯开自己的领口向下瞧了瞧,心想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该不会是变大了吧!顺便腹诽了一下闷油瓶竟然说出这么容易叫人乱想的话。
闷油瓶似乎很无奈于我的这种反应,于是解释说:“我听了你身体内的运作声,有些老机型共通的毛病,除此之外在表面上看都是正常的。”
见他眼神里有疑惑,我便决定问他到底:“难道……还有什么你所不能确定的东西吗?”
闷油瓶略有迟疑道:“虽然没有大问题,但我却觉得像是有所缺失……总之,存在些异常。”
“这样啊……应该没问题吧,”我揉了揉脑袋,心想就算有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尽量使用那种轻松的语气与他对话,“你不是早发现了吗,我有时候会突然出现类似卡机的状况……也不是经常的,只是偶尔才来那么一次罢了,歇一会儿就会好。但除了这个之外,别的真没什么了。”
我说的无比真诚,只是想让闷油瓶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就是不肯告诉他我机体存在的那些毛病,但或许就像我接下来所讲的那样,我只是不想让他为了我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再去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了。他是个人,即使和别人再不同也依然是个人类,他身上有那么多谜团,有多大的脑容量够他成天去茶不思饭不想去思考的?也难怪他总要失忆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身体,好与坏我都能感觉得到的,小哥你就不必再担心这个了。倒是你的事情,那才是最要紧的。黑瞎子也说了,帮你找回记忆是我们的最高目标,连昕计划这种看似无法改变的事如今都能出现转机,我们应该没有理由再会被其他什么东西给阻滞住了吧。”
说着,我朝闷油瓶露出了一个很纯粹的笑容,他见了,虽不会回应我微笑,但眉眼紧却也是慢慢变得柔和。
“回去吧。”他说。
我看了眼时间,确实快到中午了,就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说道:“嗯,估计他们已经在等了,那咱们就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继续。”
可这次闷油瓶却没有点头,而是晃了下脑袋道:“不,下午我们跟着解雨臣去黑瞎子那边。”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我还远远不够吧,刚才被你虐得那么惨,这样就可以了吗?”
闷油瓶快步走在前头,不理会我的纠结,只说:“机器不需要像人一样,得靠大量练习才能达到提升武力的目的。你知道在不同危急情况下应采用不同反应,能随机应变,就合格了。”
“说的也是……机体本身就算再怎么训练也不会发生变化的。”我跟着他的步子蹦达了几下,感受着每次落下双脚接触到地面时,那种会由脚掌传至全身每一处的震颤感,它让我感知到自己的真实。
“不过多动动应该还是有好处的,我发现最近自己行动起来比以前要灵活多了。”
然后就听见闷油瓶在前头轻轻应了一声,我心道这都是拜小花所赐,因为我每天除了要接受闷油瓶对我进行的反应训练之外,还必须得被小花逼着调节自己身体的柔韧性。
闷油瓶那边还好说,只要把某种反射转为一组连动信息刻在脑子里就行了,只差在能否灵活的运用,而且闷油瓶这人还好在无论我怎么行为蠢笨,但只要不是有意捣乱,他从来都是一张脸上不见喜怒的,这多少能让我有点儿宽慰。
可小花就不同了,搁他自己的话就是绝对不惯着我。开始那两天,到了晚上我分明已经是累得要死,还要被那只猴子给强行拎起来做他的什么“解氏瑜伽”,各种意义不明的奇怪姿势折磨的我几乎一直在哭爹喊娘。
其中最令我无语的就是一个开胯的练习,我简直要怀疑小花是不是因为不适应南方的潮湿气候把脑袋给锈掉了,竟然打算直接把我掀翻来扳我的腿,更可气的是我竟然拧不过他!于是被威逼着一顿摧残……
“保持这个频率,对,就是这样,记得要有节奏,它能让你在跑路的时候溜得更快些……”兴许是折腾了一阵小花也觉得无聊,挑着眉毛给我下了指令之后便把我丢给了闷油瓶。闷油瓶也不顾我臊得恨不得找地缝儿钻进去,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当真听小花的话做了个好监督,我不得不翻着白眼,一遍又一遍地数数重复那该死的下蹲运动。却总是不知道数到多少然后就眼前一黑,等再睁开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已经是天方大亮了。
黑眼镜那头似乎是下了狠功夫,每天集合到饭桌上,我见许契铭也是一脸的苦相,根本没比我强到哪里去,晚上一样是不见其人。
一天回来,我刚迈过门槛,就看那沙发上直挺挺的躺了个人影,吓得我还以为是有突发情况,手忙脚乱地去开灯,结果发现原来是许契铭脸朝下的趴在那儿,不声不响的已然是睡得像一头死猪。
“想来也是该到时候了,唔……虽然人手奇缺,不过既然肯稍微费下些心力,要满足基本需求,还是没问题的……”黑眼镜扒两口饭便要抬起头来说上两句,“你的,哑巴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下午一起。”他低头夹一嘴东西,墨镜上就会蒙上一层水汽,他抬起脸,墨镜上的水汽就开始消退。
我仔细着均衡营养,给闷油瓶的碗里添菜,黑眼镜和我坐对桌儿,我不得不两只耳朵都要拿来听他的絮叨,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回着话。
“你这两天跟哑巴混得挺不错嘛,一看就是光享福来的。”
“说严格倒是没怎么严格,不过我可没闲着,你少污蔑我。”
“我这是在给你打预防针。等到了海边,那种强度的训练你能受得了几成?”
“你和我说话能不能别老是跟用激将似的,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一样会很努力的。”谁会愿意一直当一个拖油瓶啊!
黑眼镜撂下筷子,哈哈笑了两声后,难得摆出一副正经相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想往哑巴身后躲。不达到要求,我是会很没人性的。”
“难道不是会一些基本的用法就行了吗?”我诧异。
“怎么可能……”耳边传来许契铭的声音,我这才发现他整张脸几乎全贴在桌子上了,嘴里正蔫蔫说着话,“你这是还不知道,他的‘基本’,是在一个什么水平线上。”
许契铭的声音哑而干,跟叫人灌了一捧沙似的。我又想想他刚才所言,心道这次怕是要难逃一劫了。但愿闷油瓶到时候能稍微对我发扬一下哥儿俩好精神,叫黑眼镜把持住自己的行为,正常的训练可以,但如果是有意耍我之类——绝对不行!
黑眼镜乐呵呵儿地在青菜里面挑肉吃,也不知最后给自己喂了几成饱,拍着胸口下了桌,就开始在房间里溜达,不时经过小花身边还要耳语两句,听不出他说了什么,惹得小花竟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我对他话的内容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倒是真想知道,黑眼镜是怎么能叫自己过得那么自在的。
饭毕,我看许契铭的状态显然是力竭到连坐着都觉得疲累,他有气无力地对我摆摆手,之后便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闷油瓶则是有着一个最叫人省心不过的睡午觉的好习惯,不用我说,饭后梳洗罢,就自觉的钻进了被窝。
余下的碗筷不必动,听小花说,他自有着某种快捷而便利的方式。当然了,本来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也没谁会去抢这种活儿干的。
没几分钟后,小花要出去办事,临出门前还问我还问我回来时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我随口道来他花儿爷的戏票子两张,小花回了我一句“胡闹”,便甩袖子走人了,我在后面又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头。
唉……其实我是想叫他带点儿水果回来的来着。
黑眼镜散漫的在窗台前来回踱着步子,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又俯视着楼底空寂无人的街道。
日头隐在重重的阴翳之后,所能被我们瞧见的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呆坐在沙发上,我在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闷油瓶教给我的那些知识——怎样做到最好的防守,如何找准时机进攻,遇到的是思想者该怎么对付,对抗的是人类又要怎么逃走……闷油瓶以言传,以身教,可谓是面面俱到。
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有着会让我永不能够停止思考的能力,他身上仿佛有无数神秘在等待我去探索,而每一次探求所得到的关于他的那份信息,于我而言,就如同是一件件密宝,令人惊讶的挪不开视线,更无法放手。
一开始,我只当闷油瓶淡漠,当他是一个将情感尽数付于时间长河的悲哀的人。但那之后,他却开始逐一的将更多的“闷油瓶”展现在我的眼前。
认真的、执着的、智慧的、善良的、能够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宁静与安全感的……
——统统都是他。
而这次,闷油瓶如同导师一般的角色,更让我看见他的细致同平和,一次次身体与身体最直接的接触,也让我真正的感受到那幅躯体的柔韧与强健,似乎比用双眼看上去的那种精干还要更具有爆发力。
……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我经常是无所事事,然而只要一闲下来,所想的便全都是闷油瓶的事情。他虽不言不语,却是这世界上唯一需要我吴邪的这么一个人,所以我为了更好的回应这份期待,便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尽可能多的放在闷油瓶的身上,而难以再顾及其他。
我想……已经停不下来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陷进去了。
黑眼镜站在我的斜前方,沐浴着浅淡的如同被稀释过的日光,他先仰起头,把右手手掌遮在额前,然后左手慢慢摘下墨镜,同时从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来。
我虽然好奇黑眼镜的面貌,但总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明显,于是心想着以后机会还有的是,也不急这一时,便只是在黑眼镜身后留意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黑眼镜向着空中那团模糊的太阳张开右手的五指。我难以想象他到底看见的会是什么样的景色,但或许自古以来人类的天性就是向往光明的吧。阳光紧紧贴在黑眼镜身上,他站了一会儿,满足的呼了几口气后,又慢慢戴上墨镜,转过身来。经过我,居高临下的拍了拍我的肩,“现实非常残酷,不过,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希望到最后你都不要后悔。”他略作停顿,把脸转向我和闷油瓶的房间,沉声道,“尤其是……对张起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