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二十五 ...

  •   5102年1月中旬,我们回到了出发之前所定居的那座城市。

      对于在5101年八月底的杭州,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所找到的线索,我本应该是感到欣慰的,因为就如同在开始这场旅行前的我所说的,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不至于辜负闷油瓶那份不言的期望,让他多少能够记起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然而从去年的八月底直到年末的那三个月时间里,在闷油瓶身上所发生的转变,却令我有些许措手不及。

      或许这么说有点过,不过我真不知是该痛恨自己这过于强大的人格化系统,还是应该单纯的把那份不安归咎于自己的小肚鸡肠。

      我一直以为,说什么我能够帮闷油瓶恢复记忆,这根本是希望渺茫的,因为我除了能给他跑腿儿打个饭、在实在静得发慌的时候张嘴胡嘞两句之外,几乎是什么也做不成。

      之前他甘于平静,我也乐得奉陪,但时间久了,我还是必须得让他知道:你不能用一个很敷衍的“感觉”就来解释你把我弄到你身边的原因,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我因为什么也不能做而在那干着急。所以我愿意为闷油瓶尽力一试,尽管我的一些做法不会给他带去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但是一切,在那三个月间,便开始变得不同了。吴家的机器别的本事不行,但在情绪表达的精准程度和对他人情绪的捕捉能力上却是其他几家所不能及的。作为张起灵私用机器,我已经十分习惯于长期与自己共处的那个什么也记不得的闷油瓶,习惯了他是一个似乎干干净净、没有过去的人。然而现在,我清楚地感觉到——闷油瓶变了。

      我的交际圈子很小,小到只一只手的手指掰掰就能理清这几个人物的关系。闷油瓶就在我身边儿,他要是有什么不对,我难道还能察觉不到吗。

      虽然他依旧是话不多,整天迷迷离离的像个轻度嗜睡症患者。出门一走就是很久,回来就开始入定钟坐。我供他像供个祖宗,就差给他建一坛座,日日再拜上一拜,他还是一幅闷不理人的样子。这倒没什么,我吴邪好歹是一汉子,也不是林妹妹,被冷落了就要哭哭啼啼,何况闷油瓶原本就是那种脾气。所有一切,表面看上去都是正常的,似乎没有哪些违反了日常的东西。

      可我知道——闷油瓶,他在有意疏远我。

      逐渐的、默不作声的……在疏远我。

      ♠

      在杭州的那个时候,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从刘姐丈夫那里获得更多更有用的信息。毕竟叫一个人去回忆一件相隔了十二年之久的不甚清晰的记忆,确是有些强人所难,而且这本就该是和人家没什么干系的事情。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大致,从他们所提供的那一点点线索中寻出一些门道。

      一个人怎样才会让另一个人产生深刻的印象呢?我觉得通常来讲,应该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个人在人群中非常的显眼,有着极鲜明的特点,能让人只看一眼就难以忘记或是再一次见到就能叫人立刻想起当时的片段;二是这个人曾经多次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内,一次两次还不足以,但如果是反复的,随着次数增多,关于这个人的影像也会通过记忆回路,由浅层记忆逐渐变为深层记忆。

      闷油瓶显然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照我自己的话讲,这人虽说有几分姿色吧,但还没帅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何况闷油瓶向来不怎么太注意形象,凑合凑合能出门就行了,无论走到哪儿都静得跟一汪止水似的,绝对不会是因为什么奇怪的言行举止而给刘姐丈夫注意到。所以就只能是第二种。

      那么问题就来了,闷油瓶会多次出现在那附近,他在做什么?以它所拥有的技能来看,他若是长期地待在一个地方,就必然是在那个地方有一个能提供给他工作的机构。

      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这种长期形成的社会心理说来也奇怪,因为其实就算你不工作,也不会有人以任何强制性的手段来胁迫你,但是所有人却都知道,自己不可以就那样无所事事。就连像闷油瓶这样,可以说是一个近乎被时间给遗忘了的人,同样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没有任何人要求他的情况下,似乎也兢兢业业。

      于此,我们开始对闷油瓶所能掌控的那些技能和知识进行探讨,显然他自己也做过此类分析,于是很快我们便得出一个相对还算靠谱的结论。我们最后的想法是:先要知道十二年前在城郊,也就是火灾发生的地方,当时有哪些人拥有那些房屋的使用权。如果有什么需要比较高端技术工作的机构在的话,那就极可能会与闷油瓶有关系。

      凶杀案件发生不到半月之后,据说是因为凶手已经被找到,所以警备开始解除。没有人去过多讨论这件事的细节,在媒体上也没有被大肆报道,因此我并不知晓这具体是怎样的一个事件。只是听见小花说凶手被抓获了之时,我竟然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念头。

      ——人与恶是共存的。

      但想过后又觉得好笑,因为这实在不该是一台机器应有的“思考”后所得出的结果。

      警戒解除,证明我们在这城市的活动可以自由无事了,我们几个自然就不该再团在刘姐他们民区的活动处。

      对刘姐笑得我脸直发僵,十分诚恳地告诉她这次真的帮到了我们之后,她才安心让我们离开,告别时仍连连道谢,弄得我一直到找到下一个落脚地的时候,耳朵里她说“谢谢谢谢”的声音才彻底散掉。

      不多时,根据之前我们得出的结论,闷油瓶和黑眼镜便开始行动起来。我原本也想和他们一起,但却被黑眼镜阻止了,他对我道:“这一次出去,东奔西走一阵子是少不了了,你?两条街没走到就蔫儿了,带上你能有什么用。你要是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动动你的脑子,才算是帮得上忙。”我腹诽道这死瞎子不厚道,嫌人碍事就算了,还说得这么直接。就转头看向小哥,但愿他能替我说话,结果却看到闷油瓶也连连摇头。

      我顿时觉得不爽,觉得要是连闷油瓶都觉得我麻烦,我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或许是看出我的想法,他又紧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再次摇了摇头。大抵是长期实践积累下的经验,我明白闷油瓶后来摇头的意思是他并没有那么想,于是我俩大眼瞪小眼的互瞅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我没忍住,破了功对他笑着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到底是你的事情,还是听你的。我和小花随便逛逛,替你们查查资料什么的。”

      黑眼镜笑了一声,露出一副“真拿你们没辙”的表情,然后就把闷油瓶给掳走了。

      他们这一瞎一哑的残疾人二人组一离开,我和小花就彻底成了游客,闲暇的时间多到我都要忘记其实我们根本不剩什么时间了。其实那两个人在外忙活,我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权利去左右他们什么,所以才表现出极度的顺从。说实话我到现在仍然没有完全理清自己和闷油瓶的关系,我们之间明明应该是很单纯的私用机器和使用者的关系,可是我却觉得混乱。总感觉这世界,有哪些地方是不对的。

      循环者那种尴尬的存在能够对这个社会起到什么作用?无休止的贡献?人类真的差那一点劳动力,而非要把生命改造的不伦不类?当初闷油瓶成为循环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什么理由驱使他渴望得到长生?

      全部都是问题,是我们要去找到的真相。

      要是那两个人真能发现什么,要是真能让闷油瓶记起什么……说那份记忆是平平淡淡的也就罢了,但若包含了什么不透彻的过往……虽然是他总是自己身体力行,而我就如同现在一样什么也没做,可那感觉,仍旧好像是我正在把一个对世界本没有丝毫杂念的闷油瓶,亲手推入混沌里一样。

      可如果不是他觉得我可以帮他找到记忆的话,我也根本不会存在于这里了。

      在说忙不忙说闲也没闲下的情况下,我和小花过了相当腐败的一段日子,这期间,我不清楚闷油瓶他们具体都知道了什么,只是他不在倒是比较方便我整理笔记,那个笔记本我一直带着,如今已经用了半本不止,资料盘也换了几个,有时候偷偷翻着看看,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我悄着记笔记的这事儿,小花是知道了的,当时我告诉他你可别给我说出去,他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好像在笑我这是傻瓜行径,对此没表现出有什么兴致。

      其余都是些琐事,无需赘述。但在这琐碎的日常中,闷油瓶……却慢慢开始变化了。

      ♠

      我们又用了一个的时间,一路不慌不忙的回到了这次长旅的出发地,然后安定了下来。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那种平平静静的同居日子。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最先变得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

      从以前我就觉得闷油瓶的眼睛很特别。他的瞳色很深,在暗哑的光线下近乎是黑色,十分深沉,因此那双眼是黑白分明的,让人觉得纯粹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深沉的好像什么都被包容在里面。

      闷油瓶是个话很少的家伙,我一直把他这点理解为是长生带来的副作用之一。对于什么事情,他比较习惯于先做后说,或者是只做不说,甚至有时简约到只丢给你一个眼神,这点……习惯了就好。

      他看向我的眼神通常都是很直接、很有目的性的,平平淡淡,却像是会说话。能让我明白他想去做的事情。可现在,闷油瓶看我的目光令我觉得非常奇怪,不似之前那种平静,而是带着一种审视。说的很不好听的话……就像是在监视。

      我做一些很平常的举动,他如果在一边,就会一直盯着,不说什么,只是盯着看,并且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丝毫不加以掩饰,而对待黑眼镜和小花,却是如常。

      他这种态度搞得我有时候真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好好质问一番,问他他娘的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用要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没有吧,那你这是在闹哪一出?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这种人,他真正不想说的事情,就算你要撕了他的嘴,他也不会吐出半个字。但如果是该让你知道的事情,现在不说,是他觉得还不到时机。

      所以我在等。

      这个过程叫人很不舒服,所以不出几天,我还是忍不住探他,问道:“你和瞎子在那里到底发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东西?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怪。”

      闷油瓶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我手里削的苹果,被我问话,便轻轻抬了抬眼皮。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忍着不悦,继续装模作样地削苹果,对他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好像在防备我似的,让我感觉不太舒服,而且……有点陌生。”

      我看着手里的水果刀斜斜切入苹果,慢慢转动,划开了一层薄薄的果皮。“你说过你不相信瞎子,你相信我,可是现在明摆了,你的事情他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要不是你,我连启机的机会都没有,难道我还能图你点什么不成?你倒是说说,这些天你这么观察我,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我把去了皮的苹果切开两半,一半又分切成小瓣装在盘子里,另一半直接用刀叉着给闷油瓶递过去,话语间不由有些尖刻。

      这苹果长得奇怪,不知是怎么培育出来的,切开后露出的截面是一个形状好看的桃心,中间是清清楚楚的果核。我心下就想,要是这闷瓶子的心思能看的像这果核一样清楚明白就好了。

      闷油瓶从我手里接过苹果,不晓得是在回答我的哪一个问题,道:“黑瞎子知道一些很重要东西,我需要弄清楚。”

      我问他:“那你针对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被人一直盯着有多渗人。再说,你又不是没人管,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能有什么不好的?”话说完后我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说了句屁话,就是啊,他有什么困难,就是说给我听又有个鸟用。

      闷油瓶摇摇头,苹果还举在眼前,他语气里有点无奈,淡淡道:“吴邪,我并不是在针对你。确实,我发现了关于自己的一些痕迹,但是很多线索现在还很混乱,在我没有理清之前,还不能——”

      “打住打住。”我打断闷油瓶的话,懒得听他这些万年不变的说辞,只道:“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但就一句话,你必须回答我。”

      他转过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坐直身子,少有的用很严肃的语气问他:“小哥,你为什么肯相信我?别说因为我是私用机器,我不信。”他对待其他私用机器的态度我不是不知道,比如一直和我们一起的解语花。

      这时突然有门铃声响起,我心说这么不会挑时候的,不是黑眼镜,他娘的也肯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旁边闷油瓶嚯的起身,我急忙叫道:“喂,你别逃避问题。”

      他摇摇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身后是窗户,他逆着冬季天空苍凉的白光而立。也许是我的错觉,那一片阴影的脸上似乎是极浅淡的笑了,他说:“也许我其实一直都记得你。”然后他转身,从我面前经过,是走去开门了。

      我坐在那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像是有什么心结一下子解开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