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Chap.3：荷雅门狄（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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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X
- 四十年后 -
昏迷不起的荷雅门狄后颈处，某个东西开始发光。某种存在——一种古老、高贵、狂暴，远超寻常的存在——雅麦斯——正在苏醒。这头被契约主人封印于契约魔法阵内部异空间的火龙，其沉寂已久的力量终于冲破了桎梏。
意识如狂暴的熔岩般挣脱束缚，火红色眼瞳骤然睁开，眸中燃烧着无尽的怒焰。这副被困在异界深渊的身躯已太久没有接触外部世界的温度，太久没有舒展筋骨活动了，然而，当这头流淌着火龙族至尊血脉的火龙重返现实世界的那一刻，感官立即恢复，视网膜清晰映照出周遭的景象。他低头，眼前所见的是不省人事的契约对象荷雅门狄、站在她身旁的龙术士柏伦格，以及停靠在工坊外轮廓分明的海龙德文斯的巨影，瞬息之间，他理解了一切。
“雅……雅麦斯？！”悬浮于半空的海龙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嗓音里裹着剧烈的震颤。与自己和主人的距离相比，雅麦斯所处的位置近得几乎触手可及——那正是随时能发动突袭的致命间距。
相较于德文斯如临大敌的姿态，柏伦格的反应迟滞得可怕。他怔怔地僵在原地，瞳孔中映着突然降临的火龙身影。为了防备这头强大的契约龙，他特意通知德文斯前来助阵，可在整个战斗过程中，荷雅门狄即使被全面压制、迅速溃败，也始终没有召唤她的契约对象。碍事的女人已被击倒，阻挡他前进的障碍也已清除，这使他逐渐放松了警惕——为什么雅麦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在他获得了胜利、即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时，发生这样的意外？！
当柏伦格从危险中反应过来，重新调动起龙术士的战斗本能时，他已经做出了所有应急措施，做到了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程度——一整面“魔棱镜”的墙在半秒内架构起来，作为防御的护盾抵挡着火龙的近距离攻击，同时施展“幻影”向后跳离了二十米远，撤到屋顶边缘。
然而，他伸手抓握神杖的动作却僵在了半空，紧接着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念咒，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具有焚毁万物特性的龙炎瞬间熔穿了魔棱镜的防线，雅麦斯以超越人类肉|体极限的速度突进至对方近处，赶在德文斯采取行动前，狠狠揪住了柏伦格的衣领。
德文斯在蓝光中变回了人身——若以龙形态喷射龙息必定会殃及主人。他高高跳上房顶，芭蕉叶般大的手掌摊开，瞄准雅麦斯的肘窝内侧猛击，但没有能够命中目标。火龙仿佛预判了他的攻击轨迹，拽着柏伦格朝反方向躲避而去。
身体重重摔倒，背部紧贴地面被拖行了七八米后，柏伦格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提在半空。雅麦斯单手掐住他的咽喉，像拎起一只小鸡般轻松地提起他瘦削的身体。
那双直视着他的火红竖瞳中凝着冰冷而可怕的憎恨，雅麦斯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柏伦格发不出半点声音，徒然挣扎间，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血沫从唇角溢出。
生死攸关之刻，德文斯的瞳孔收缩得仿佛针尖，掌心急速聚起蓝色能量团，已顾不得是否会误伤主人——若再不出手，柏伦格必死无疑，而他自己也……
蕴含着蓝龙龙息的能量球没有能够掷出，雅麦斯手臂猛然拧转的声响已先一步炸开。人类脆弱的颈椎应声而断。雅麦斯当着德文斯的面，生生拧掉了柏伦格的头。
“咔嚓”，这样的脱落声仿佛是死神收割生命后满足的冷笑。雅麦斯的手掌、面颊顿时鲜血四溅，一颗脑袋划出抛物线轨迹飞出数米，滚落一旁，无头的尸体随即轰然倒地。那头颅落在地面的、数秒前还活着的男人，双目圆睁，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德文斯保持着龙息蓄能的姿势僵立当场，能量球尚在掌心闪烁，还没有能触及到雅麦斯的身体就消散了。他目眦欲裂地见证了全过程，眼睛死死盯着那残酷的对手，但他很快就没有办法再这样盯着了。
“你……你这家伙……竟敢——”在踉跄着试图向前迈出一步后，德文斯的身躯突然从指尖开始崩解，所有支撑着他站立的、维持生命的力量，都在迅速流逝。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和终结。
契约主人身首分离，一命呜呼，契约从者也迎来了他必然的命运。德文斯体内某种不可逆转的法则开始崩溃——作为订立了生死契约的龙术士与龙族，一方的死亡会直接反噬另一方。
皮肤表层开始干裂，肌肉组织碎成细屑，每一寸都在急速崩塌。德文斯仰起头，哀怨地嘶吼，瞳孔里交织着刻骨的怨毒，可就连这恨意也被灰烬掩埋。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柏伦格散落的头颅和残躯，它们也和自己一样在分解，在逐渐化灰。海龙的唇瓣轻微颤动，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的身体如同燃尽的蜡烛，彻底化为了飞灰，沉落在地上。柏伦格的尸体也尽数坍缩成灰白色的尘埃，仅剩衣物残片覆盖在灰堆表面。那枚龙形胸针兀自闪烁，在骨灰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柏伦格与德文斯，这对维系了契约248年的主从就这样走到了生命尽头，在雅麦斯面前、在他的手下死去了。
造成这一悲剧的火龙站在原地，垂落的指尖不受控地痉挛。这一瞬间，他心中闪过各种情感，猛烈的情绪风暴席卷了全身，既有对这对主从的厌恶，对他们消亡的快意，更有屠戮同族的罪恶感。这场杀戮源于被狂怒吞噬时的应激反应，他冲动地杀死了柏伦格，并直接害死了德文斯这个族人。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当理智重新接管大脑时，他面对的已是不可逆转的现实。
“我……我到底……”雅麦斯剧烈而破碎的喘息在工坊废墟间回荡。他的心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懊悔与痛苦。他并非冷血无情，只是被愤怒蒙蔽，被保护荷雅门狄的本能所驱使。
然而，痛苦仅仅维持了片刻。
他用力捏了捏拳，手掌里那些属于柏伦格的血还残留着余温，触感异常鲜明。他们的遗骸就在旁边，灰烬与屋顶上的尘埃混作一处。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此刻，只有荷雅门狄的性命才是唯一重要的事。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现在倒在地上化成灰烬的，就该是荷雅门狄和他自己了。
所有充斥心头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坚决的意念，化为了对荷雅门狄安危的关心。火龙倏然回神，垂首望向他的主人。荷雅门狄头发凌乱地散着，遮住了半张脸，像一朵凋零的残花倒在尘灰中，身体微微起伏，气息奄奄。他在她的封印中待得太久了，竟不知道她的生命已如将熄烛火。
笼罩着现场、覆盖至少一英里范围的迷雾开始消退。随着柏伦格的死亡，他构筑的结界也随之瓦解。灰雾褪尽，那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显得尤为脆弱。雅麦斯压抑住情绪，拖着沉重的步伐靠近，膝盖跪在地上，伸手探查荷雅门狄的状况。她的呼吸几乎微不可察，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生命力量正在急速流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撑住，主人……”雅麦斯低声呢喃，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作为契约者，他能同步感受她的痛苦——那些刚才在制服柏伦格、躲避德文斯攻击时，被狂暴情绪所掩盖的痛觉，此刻全都浮现了出来，如毒蛇般咬上他的每一根神经。雅麦斯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上无法承受的痛楚。冷风掠过他的红发，却吹不散那深入皮下、钻进骨髓的痛。
雅麦斯无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上一次脱离契约魔法阵，回归现实世界，还是在荷雅门狄召唤他对抗卢奎莎的时候。那时，他就已感觉到心脏位置有较为明显的痛感，而今，这感觉比当年更加猛烈。想到自己并没有直接承受“诅咒”的威力，胸口都疼得难以呼吸，而遭“诅咒”侵蚀了那么多年的荷雅门狄，岂不是更……念及这里，雅麦斯只用了片刻时间为逝去的同胞默哀，所有的担忧全都扑在了主人身上。他抹掉脸上的血，把手在衣袍上擦了又擦，直到抹净所有血污，才小心拂去荷雅门狄脸庞与发间的灰尘，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却发现，掌心再一次变得湿润。这次不是血，是汗。雅麦斯的手掌瞬间就被她的汗液浸没了。
荷雅门狄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雅麦斯附在她的耳畔轻语，尽管她不可能听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也许除了我。他自嘲地想着，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横抱起来。
怀里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体温好似发烧了一样烫。雅麦斯深吸一口气，记忆突然闪回许多年前龙神殿的那一幕——他偷袭了她，两人双双陷入昏迷，虽然那之后他们还有过几次见面机会，可每次对雅麦斯而言都难如登天，必须跨越龙术士封印魔法的障碍。趁现在还未力竭，还能保持清醒，他要赶紧把她转移到安全地方。
后背泛起鳞片的光泽，肩胛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一对鲜红的龙翼刺破皮肤，伸展而出。半人半龙形态的火龙，正欲抱着昏迷的主人振翅高飞。
“雅麦斯——！”
一道熟悉的女声如锋利的剑刃，从一英里外劈空而至。
雅麦斯猛然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也许是受了荷雅门狄伤势的影响，他的感官变得比平时迟钝，此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现场并不只有那一对死去的主从。在消散的迷雾中，他眯起眼睛，看到了——
芭琳丝与陶瑞斯的身影从远处的建筑物后方显形。始终隐匿在战场边缘观察的两人，等到雾气彻底散去、确认战斗结束后，才匆忙赶来。此刻，两双眼睛同时锁定了雅麦斯。
“德文斯和柏伦格呢？”陶瑞斯的质问声从楼下炸响，“他们在哪？！”
雅麦斯垂着头，没有回答，只是用充血的眼睛看着他们跳上房顶。血渍在他的黑袍上凝结成暗红斑块，怀中昏迷的荷雅门狄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芭琳丝望着这阔别多年的族人，这曾经令她倾慕的对象。他双臂抱着荷雅门狄，侧身对着他们，左侧脸颊残留着未擦净的血痕，眼中显露着复杂的、难以言语的情绪。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随后缓缓移到不远处的两滩灰烬上。那些灰屑般的残留物已逐渐冷却，在地面铺成两滩苍白的痕迹。激烈的心跳声中，一个令人战栗的猜想逐渐成形……难道他……
“雅麦斯，你都做了什么？”陶瑞斯颤抖着问出了她心中所想。
雅麦斯的表情僵住，双翼骤然绷紧，对方的质问像重锤砸在心口，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罪行。“他们……没能活下来。”低沉的话语混着苦涩，“他们想要害死我的主人。”
“你搞得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吗？”陶瑞斯的拳头缓缓握紧，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们并没有要杀害荷雅门狄，只是想把她和你带回去。为什么要杀他们？雅麦斯，你怎么可以对你的同胞痛下杀手呢？！”
雅麦斯似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地调整着横抱荷雅门狄的姿势，用左手托住她的后背和腰肢，让她的额头倚靠在他胸口，腾出右手，以便于战斗。他认为陶瑞斯说得很对。事实上，他连现在是什么年代，自己离开了现实世界多久都搞不清楚，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莽撞行动，铸成了这个难以挽回的大错，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乖乖投降，任由自己和主人被擒。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地上那些无声的痕迹，看着自己的罪证，然后将视线轮流落在两个同族脸上，“德文斯的下场，已经如你们所见了。即使如此，你们也要与我战斗吗？”他沙哑的声线裹着血腥气，竖瞳中爬满血丝，摆出一副要抵抗到底的态度。
“你这泯灭良心的混蛋！！”芭琳丝厉喝一声。雅麦斯的话让她愤怒。她突然抬手，射出一道火焰。龙炎的能量冲刷至雅麦斯脚前，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炸开，点燃了屋顶的麦秆和茅草，烧起了一大片火。
她本打算全力向雅麦斯进攻，却不知为何，让攻击偏移了准星。雅麦斯站在火墙后，身影因燃烧的火焰而不断晃动。芭琳丝紧紧攥着发颤的拳头，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弑杀了同族的凶手。要是他们能早一点现身阻止的话，或许还能……
由于柏伦格在战斗中展开的空间结界遮蔽了外部视野，芭琳丝和陶瑞斯对于里面的情况并不清楚。他们因金荻斯迟迟未归而犹豫，正好在这时柏伦格抢先对荷雅门狄发起了攻势，他们便忍耐下来，潜伏在结界边缘处观测。虽然结界内部的迷雾浓度略低于结界壁，但仍然阻碍了芭琳丝等人的视线，而他们身上的魔力消除剂也让他们成功避开了柏伦格的感知。当浓雾最终消散时，两人原以为是柏伦格赢下了战斗，主动将结界撤除，然而，在看清现场的状况后，残酷的事实令他们震惊不已。柏伦格与德文斯居然双双化灰死去了。
对于这一后果，芭琳丝认为自己难辞其咎。她的长辫在风中乱舞，平日里本就高傲的面容此刻更显凌厉，“这次惨剧，我们也有责任。”她前冲一步，手心再次燃起炽热的能量，“现在，我要正式逮捕你！你是不是想要像杀死德文斯那样，把我也一起解决呢，雅麦斯？”
破损的屋顶受不了龙焰的持续灼烧，开始迅速塌落，整座工坊眼看即将陷入火海。雅麦斯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单手环抱的姿势，带着荷雅门狄从房屋后方跃向地面。芭琳丝暂时收起龙焰，和陶瑞斯紧随其后追赶了过去，将战场转移到一处尚未被火势波及的区域。
雅麦斯在背后收拢双翼，注视着残垣断壁间跳动的火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德文斯与柏伦格的残骸，都被你一把火烧光了。”他朝芭琳丝露出讽刺的笑，借此掩饰自身以一敌二的劣势。他现在并不在最佳的战斗状态。先前击杀柏伦格，完全是凭着情绪的爆发才完成的。但荷雅门狄的伤势已经干扰到了他。那是由两位龙王联手施加的黑魔法，这难以愈合的伤已伴随了她至少……几十年了。它不仅折磨着荷雅门狄，还随着契约的链接，将疼痛持续传导至雅麦斯体内，给了他不小的负担。如今的他，五感迟钝，四肢沉重，要在护住荷雅门狄的前提下，应对两个族人的围攻并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与芭琳丝、陶瑞斯正面对抗，讨不到任何便宜。但为了维护尊严，不让他们识破弱点，他必须虚张声势，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因此，他用尖刻的言辞嘲讽着芭琳丝。“烧得真干净啊，这下连收尸的功夫都省了。”
“……”芭琳丝失神地回头看向那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工坊建筑，火舌正一点一点地吞噬整个房屋，所有能证明德文斯主从存在过的痕迹，都在她释放的龙炎中抹除殆尽了。芭琳丝脸上露出了悲痛的神色，瞪回雅麦斯时，更加显得愤怒和凄厉。此前她无数次设想过与雅麦斯再见的场景，却从未料到，最后竟要以仇敌般的身份互相对抗。
“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补偿了。”雅麦斯沉沉说道，“你们跟着德文斯过来，不也是为了抓荷雅门狄回去向族长邀功吗？那么，德文斯也好，你们也好，在执行任务前，就该做好伤亡的准备。”他瞳孔收缩成竖线，“如果真要把我往死里逼，那我也不会再顾念同族情分。芭琳丝，你是火龙族中血统仅次于我的存在，我们年少时也干过几架，你总是棋差一招。我倒要看看，这些年不见，你有没有长进些？”他不仅讥讽着芭琳丝，还用狰狞的表情对准陶瑞斯，放出狠话，“你们想挑战我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芭琳丝屏住呼吸，陶瑞斯也同样面色凝重，他们都在暗暗评估与雅麦斯交手的胜算。若不能迅速战胜他，或是激起了他的强烈反抗情绪，事情要如何收场。而就在局势胶着之际——
响亮的振翅声由远及近，自天际传来。
三道赤色的龙影撕裂苍穹，火焰般红亮的翼膜在日光下投射出灼热的阴影。转瞬之间，他们已俯冲而下，收翼落地，化作人形。
金荻斯、费扬斯和翁忒斯目光环视着现场——废弃的老工坊正熊熊燃烧，浓烟直冲云霄。烧焦的建筑前，芭琳丝、陶瑞斯与雅麦斯面对面站着，形成对峙，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中显得尤为醒目。
“雅麦斯！”费扬斯第一个靠近他，视线在他怀中的荷雅门狄身上停了一秒，然后带着克制的喜悦靠前一步。久别重逢的欣慰让他的嘴角微微发颤，他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将上前拥抱的冲动转为攥紧的拳头。
眼下并不是一个令人欢喜的场景，也不是个适合叙旧的时刻。这里显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从荷雅门狄的昏迷，以及芭琳丝与陶瑞斯对雅麦斯的怒视中，能够看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金荻斯奔向两名队友身边，“你们谁能告诉我？”
“发生战斗了吗？”快步走到雅麦斯身旁的翁忒斯发问，目光却始终盯着芭琳丝和陶瑞斯。
陶瑞斯冷着脸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不妨直接问问你追随的这个家伙。”
“什么意思？”费扬斯闻言一怔，与翁忒斯对视后，猛地看向雅麦斯，“究竟出什么事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底浮起。那是不可能的。他马上否决了这个猜测。没人比他更了解雅麦斯——这位永远把族群利益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的火龙，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害族人。
然而不等回答，翁忒斯就已察觉到了异常。他视线扫过剧烈燃烧的房屋，瞳孔倏然紧缩，“难道说……”看着对面那两个族人的神情，再结合之前他们在路上关于柏伦格和德文斯的讨论，他瞬间明白了过来。
失控的火势已越来越大，再这么放任下去，将引发更大规模的火灾，殃及到城市居民。作为现场唯一的海龙，陶瑞斯腾飞到半空，主动承担起救火的职责。“寒冰之息”的力量在掌中凝结成冰蓝色霜花，展开扇形的范围倾泻而下，如一道巨型冰幕般完全笼罩住建筑物，一点点压制着火焰，直到将它们彻底扑灭。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出声。芭琳丝在短暂瞟过其他几头火龙后，就一直牢牢盯着雅麦斯，用目光进行着无声的控诉。完成灭火后，陶瑞斯回到地面，直直地看向那两名雅麦斯的亲信。
“雅麦斯他——亲手杀死了德文斯和柏伦格！”陶瑞斯斩钉截铁的陈述让空气凝固，震住了在场众人。
“你胡说什么？”费扬斯大声质问，“你看清楚了吗，陶瑞斯？”
“千真万确。他们已经化成了灰，消失在那场火里了。”
面对指控，雅麦斯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虽然陶瑞斯的说法存在歧义，并未完全还原真相，但他没有纠正。
费扬斯对雅麦斯的行动感到难以置信，但身为朋友的责任又让他天然地想要维护他，驳斥这些血口喷人的家伙的污蔑。他的手臂上开始浮现出龙鳞的纹路，却被翁忒斯及时按住。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雅麦斯，陶瑞斯对你的指控，是真实的吗？”翁忒斯的眸光冷静如死水。他与费扬斯同为雅麦斯部属，但倘若对方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也不会徇私。
雅麦斯低头凝视着荷雅门狄。冷汗在她额前渐渐干涸，惨白的肤色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勉强显出些许生气，心脏位置的剧痛仍在通过契约源源不断地传向自己。“是的。我杀了柏伦格，德文斯也因此而死。”他低声承认，“他们把我的主人打成重伤。为了保护她，我别无选择。”
“不……这不会的。”费扬斯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艰涩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的视线先是瞪着雅麦斯怀里的女人，然后逐渐上移到对方的面孔，死死钉在那张脸上。后者始终没有与他对视，表情冷峻如冰，保持着迷一般的沉默。费扬斯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要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找出任何能推翻这个事实的痕迹。
残害同族是卡塔特最重的罪名。龙族历经连年的战火摧残，后嗣早已凋敝，正是为此，族长才定下了龙术士的禁斗令，防止龙术士的内部争斗波及他们的契约龙，确保龙裔的安全。倘若雅麦斯杀害同胞的罪名坐实，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到火龙王大人身边，做那位过去叱咤风云的火龙族领军人物了。这份污名将成为一个伴随他终生的耻辱烙印，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所有的族人都会唾弃他，与他划清界限，他在卡塔特将再无立足之地……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陶瑞斯冷笑着说，“这就是你们始终追随并效忠的家伙——一个屠杀自己族人的刽子手！”
翁忒斯的手指收紧，陷入痛苦的思考。作为下属，作为伙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雅麦斯的品性，也完全明白这项指控的分量。他的心底涌起了滔天的愤怒与悲伤。对于雅麦斯害死德文斯的行为，他内心一万个不认同。尽管那海龙与他们素有积怨，他嚣张跋扈的作风历来被翁忒斯等人痛恶，但这也绝不是夺他性命的理由。雅麦斯曾经做过无数出格的事，翁忒斯都能容忍，可杀害同族，已然触碰了底线。然而，他却不能向雅麦斯宣泄怒火。当他抬头望向那些蠢蠢欲动的同胞时，冰冷的理智重新凝结，占据了他的思维。芭琳丝正虎视眈眈等待机会，她的部下甚至已经开始为她造势了。若此时，他也跟着他们一起抨击雅麦斯的话……“陶瑞斯，你说这些，是要蓄意制造矛盾，分裂火龙族吗？”翁忒斯声音低而有力，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沉稳，话锋却无比尖锐，“这是我们火龙族的内部事务，与你一头海龙何干？”
“翁忒斯，你这话我可不同意！”金荻斯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分什么火龙海龙，大家不都是卡塔特的一员吗？如果你们要撇开陶瑞斯，那作为火龙族的我总有权发言吧？你们不能因为偏袒雅麦斯，就掩盖他的罪行。如果说有人导致分裂，那也是犯了罪的凶手在分裂。雅麦斯杀害了我们的一名族人，这是不可原谅的。”
“笑话，”费扬斯不屑地嘲讽着金荻斯，“你是跟着我们一道过来的，根本就不在现场，你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
“你——”
就在金荻斯被呛得说不出话时，芭琳丝发出轻笑声，“真不愧是你啊，雅麦斯。离开族群整整四十年，居然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为了你颠倒是非，枉顾事实，连同胞的性命都能置之度外。”她的目光像一支箭射向雅麦斯，“你作为被他们如此拥戴的领袖，难道不该回馈这份忠诚，跟我们回卡塔特接受族长的裁决？你敢不敢？”
“芭琳丝，你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啊。”费扬斯可不会惧怕这头留着火龙王之血的母火龙，以同样强硬的态度针锋相对道，“如今这局面，你就没有责任吗？你和陶瑞斯两个在现场监视，为何没能阻止悲剧发生？当柏伦格与德文斯袭击荷雅门狄时，你们是否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如果你们也出手干预的话，事情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我在和雅麦斯说话！”芭琳丝咬牙切齿地怒叱对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光。
陶瑞斯立刻接话反驳道，“费扬斯，你怎能将罪责推卸到我们身上？莫非在你眼中，只有雅麦斯算同族，德文斯就不是了吗？”
“说得对！”金荻斯趁机插话，“真亏芭琳丝命我通知你们过来，早知道会被指责，何必要卖给你们这份人情？”
费扬斯自知理亏，扭头抿了抿嘴，一旁的翁忒斯适时说道，“据我所知，柏伦格并没有获得族长的授意。”他冰冷地指出，“他与曾经执行族长追捕令的乔贞不同，他此番追击完全是自作主张。这种未经许可的行为，显然已经触犯了龙术士不得私斗的铁律。”
“那又如何，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事情？”尽管陶瑞斯也对柏伦格的行为颇有微词，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落入对方的陷阱，只能违心地袒护起那对擅自行动的主从。“荷雅门狄已经叛逃了四十年，族长对她的通缉令一直是公开化的，就算柏伦格没有获得明令，但其行动终究也是为了我们龙族的利益。何须在这件事上争论对错？”
“因为他需要为德文斯的死负责，德文斯自己也难逃其咎。他们难道不清楚，如果荷雅门狄宁死不从，双方必然会爆发冲突吗？既然柏伦格主动违背禁令，德文斯也甘愿冒险帮助主人，他们就该想到会有马失前蹄的可能。”
“简直是强词夺理！追究死人的错，这也太荒唐了吧？”金荻斯发出刺耳的尖叫，气鼓鼓地瞪向始终默不作声、任由支持者代自己冲锋陷阵的雅麦斯，眼里闪动起妒忌的暗火，但是，在发现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扫来一个注视的眼神后，他忽然慌张地偏过头避开对视，过了两秒又梗着脖子转回来，可此时雅麦斯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了。
“翁忒斯，我们谁也没否认这一点。”陶瑞斯说，“战斗中出现伤亡，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但你别忘了，荷雅门狄是叛徒，是族长亲自下令通缉的逃犯，她拒捕多年，难道还有理了？即便不论这些，我且问你，那个对德文斯下了死手的人究竟是谁呢？是荷雅门狄，还是雅麦斯？”他强调着，并且用锐利的眼神逼视那位凶手，“雅麦斯自己都已经亲口认罪了！”
“不！”费扬斯立即辩驳道，“雅麦斯刚才明确表示他只杀了柏伦格。德文斯之死是受了契约的反噬。雅麦斯主观上并没有要谋害他的意思。”
“卡塔特无人不知契约的特性。我们几个虽然都未曾签订契约，可雅麦斯自己作为契约龙，难道还需要在这件事上装糊涂吗？他杀了柏伦格，分明是想让德文斯也跟着一起死！”
“我们需要还原战斗过程。”翁忒斯说。
陶瑞斯短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重新将目光锁定在雅麦斯身上。他也渴望了解双方间的战况。“柏伦格、德文斯与荷雅门狄交战的完整经过，雅麦斯，你是否全程见证或参与其中？如果你没有看到的话，就请随我们返回卡塔特，等荷雅门狄醒来后，由她向族长诉说。”
翁忒斯在雅麦斯身旁微微倾身，压低嗓音，尽管这音量仍能被周围的族人听见，但他还是刻意放轻了些，“即便现在回去，也仍有转圜的余地。柏伦格、德文斯攻击你的主人在先，你与她奋起反抗，也并非全无道理。你可以将事情经过陈述得委婉一些，至少你和首席的归位，对火龙王而言也算是一种慰藉。向两位族长阐明你在这场冲突中的难处，真心悔过，机会还是有的。”他不自觉地揉搓着指关节，语调里浸透着恳切，“我们都在盼望你回来，雅麦斯。卡塔特还有很多人挂念着你。”这番真挚劝说引得身旁的费扬斯也频频点头。
雅麦斯并没有马上表态，方才双方争执不下的话语仍在他的脑中回响。费扬斯、翁忒斯异乎寻常的表现，让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急于为他开脱，虽然这确实符合他们长期以来对他的顺从，但是在道义和公理层面上，却完全站不住脚。这种反常的袒护背后，必定存在着某些尚未明说的缘由。或许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仅针对荷雅门狄一人的审判，更有可能是冲着他自己来的。他要应付的不仅是当前复杂的战局，而是一个早已酝酿多时、直到现在才被他惊觉的危机。他离开卡塔特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可能早已经改变了火龙王对他的态度。莫非……族长正策划将他的继承者身份废除吗？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甚至已即将成为现实。他这位声望摇摇欲坠的族长后裔，或许已经要让贤了。而这场权力更迭的最大获益者，此刻正站在自己眼前。
当雅麦斯目光投向芭琳丝时，对方也用同样的眼神回望着他。一个满怀爱慕之情的追求者，与一个始终冷漠强硬的拒绝者，此刻在他们之间，所有暧昧的情愫都剥离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对立关系——围绕着火龙王继承人宝座展开的权力争夺。
然而，他注定要辜负费扬斯与翁忒斯这两名伙伴对自己的鼎力支持了。他随着荷雅门狄流亡异乡，早已郑重向她保证过，永不返回卡塔特。当年的那场告密已经毁掉了他对她的爱情誓言，至少这份承诺，他必须信守到底。更何况如今还犯下了杀害同族的重罪，他就更没有理由选择回去了。
“雅麦斯，跟我们走吧！”费扬斯宽厚的肩膀向前微倾，急切呼唤道，“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向火龙王大人负荆请罪！至少这样，还能……”
“不必劝了。”雅麦斯截断他的话声，“费扬斯，翁忒斯，你们听我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抬头望向逐渐倾斜的太阳，它正悬在西天缓缓下坠，正如他怀中寿命将近的荷雅门狄。当视线回到两个同伴身上后，雅麦斯显露出平静却决绝的神色，“我手上沾染了同族的鲜血，已无颜再面对故土了。而且，我也不想回去。族长对我的主人进行了诸多迫害。今后的日子，我情愿与她漂泊四方。”
听到这样的话，费扬斯的身躯猛地一震。“为了一个人类，你连生你养你的族群都不要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正因为荷雅门狄中了诅咒，你们才更应该回卡塔特，请求长老们的医治啊！”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她遭族长暗害的事了啊。”雅麦斯嘴角微微下垂，自嘲地扯出一个笑，叹息着自己早已被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连情报都如此滞后。“可是，他们造的孽，远不止于此——”随着话音加重，火红色的瞳孔也泛起了阴郁的光。
“族长这些年持续派遣追兵，不过是要让她尽快回去，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果然，你们不知道那些事。面对费扬斯的误解，雅麦斯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荷雅门狄昏睡着的面容。如果让他们知道族长为了惩罚她，竟不惜屠戮了她的一整个村落后，会作何感想？火龙王与海龙王犯下的罪孽天理不容，但作为火龙王的后裔，雅麦斯仍想保全先祖的颜面，不愿将这等丑事昭告天下。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再去争论，也早已没有意义了。
“你们看不出来吗。我的主人伤势很重，性命垂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而我也将随她同去。我们最后的日子，不想受任何人打扰。我会留在人界，守在她身边，陪她走完这最后的时间。”雅麦斯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停顿许久才继续道，“费扬斯，翁忒斯，如果你们仍视我为同伴的话，那我就拜托你们最后一件事。请你们回去，把我和荷雅门狄的消息带给族长，让他们直面自己当年的暴行。”
费扬斯等人虽然早已知道荷雅门狄身中诅咒，但当雅麦斯亲口宣判她命不久矣时，内心还是受到了冲击。能够与契约主人同享感官知觉的雅麦斯，无疑是通过她的伤情与诅咒的恶化程度得出了这个判断。关于荷雅门狄的真实状况如何，除却她本人外，就只有身为从者的雅麦斯最为了解。此时不仅费扬斯和翁忒斯，连芭琳丝、陶瑞斯和金荻斯，也相信了雅麦斯的这番断言。他们刚才争执的响动如此剧烈，荷雅门狄却从始至终都昏迷不醒，足见她伤得有多么重了。由此亦可推断，雅麦斯也正在忍受着非常强烈的痛苦。
“雅麦斯……”翁忒斯刚张开口，喉头便好似塞了团棉絮般梗住了，感到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雅麦斯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我让你们的双手沾了不少污秽，但还是很高兴能有你们一路相伴，不离不弃。这次我的决定，也是为了火龙族好。若将来族内出现了合适的继承人，希望你们能顾全大局，保持团结，莫起内讧。代我向火龙王大人问好吧，我不会再回去见他了。”在族群与挚爱间挣扎多年的他，终于做出了决断。虽然是形势所迫的选择，却也是雅麦斯的真心所向，他顿时感到很放松，连呼吸好像都变得轻盈了。
“那你就不想再见一见你的族人，你的朋友们吗？不止我俩，还有爱萨斯，里欧斯他们——难道你连亚尔维斯都不想再见了？”费扬斯明白从其他方面已经劝不动他了，便发动情感攻势，企图用他最重视的朋友来说服他，“他和丹纳结婚了，你不想亲眼看看他们？这些人和事你都不再关心了吗？你不在的这段岁月里，发生了很多事，你错过了那么多重要的时刻，难道真打算把什么都抛下，就这样一走了之？”
当听到亚尔维斯的名字时，雅麦斯眼中一瞬间闪过混杂着愧疚的思念，但也只有一瞬。他的心早已坚定，不会再有任何动摇了。也许……这就是身为契约龙的不得已之处吧。
“我不能再那么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雅麦斯对费扬斯和翁忒斯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般地回应着他们，而后又突然面向了芭琳丝开口，“我主人的自由，不会记在你的功劳簿上，更不可能变成你上升的台阶。”
“我不需要。”芭琳丝立刻反击，红眼睛里翻涌着愤怒、憎恨、得意与惋惜的复杂情绪，“能够助我上升的，是你害死德文斯的铁证。”
雅麦斯听罢，只是用力地、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进行辩驳。已经没有争辩的必要了，就让她得到她命中应得的东西去吧。他余生的使命只剩下陪伴、思念和忏悔，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停留的事物了。
“话虽如此，你也别想逃走。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带着荷雅门狄畏罪潜逃的。”似是察觉出他有离开的意图，芭琳丝厉声喝止，身体下沉，摆出了攻击架势，“你们两个都必须跟我们回去见族长！”
“看样子，你是当真想要与我战斗啊。”雅麦斯缓缓微笑，五指骤然收紧，红瞳深处寒光闪烁，“别逼我动手，但也别小看我。我虽然体力不济，但遇战必当全力以赴。我已经破了戒，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今天若有人敢阻拦我，就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给我和我的主人陪葬吧！”
他态度强硬，浑身散发出决绝的气息。这个曾经在火龙族中地位崇高的龙裔，如今已失去一切，不仅无法挽回在火龙王心中的地位，又与主人命在旦夕，他真的有可能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
不过，作为火龙族中力量仅次于雅麦斯的存在，芭琳丝身上也同样流淌着高贵的血，她可不会惧怕他。翁忒斯、费扬斯自然会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与他沆瀣一气。双方各有三个族人，对方虽然有雅麦斯坐镇，但他此时的虚弱状态应该不足以支撑他长久战斗，芭琳丝认为自己这边颇有胜算。
但雅麦斯的动作，还是快得超过了她的预料和所有人的反应。
体内的龙炎仅用半秒就酝酿完成，从瞬间弹跳至半空的火龙那空出来的右掌中直射而出，撕破了凝肃的气氛。
“快闪开！”金荻斯疾呼，与队友们纵身跃避。
龙炎轰然砸落在地，炸开一圈刺目的光轮，如同无数赤红、深橘、亮橙的烟花在一瞬间爆发。焦黑的灼痕以爆炸点为中心急速向外蔓延，腾起的尘土与浓烟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昏黄色。这一击不仅打向芭琳丝三龙，还将翁忒斯和费扬斯也纳入了攻击范围，阻断他们追击的可能。
趁众人跳开躲避、火光与烟尘遮挡视野的瞬间，雅麦斯始终收拢在背后的双翅猛然张开，双手分别扶住荷雅门狄的后腰和后脑，让她更加紧密地贴近自己。所有尚存的力量与速度都被投入到这次起飞之中。翼尖划破空气，掀起飓风般的强劲气流，裹挟着地面沙石形成小型的龙卷。芭琳丝的脸被几片飞溅的落叶擦过，辫发被吹得凌乱翻飞。
“雅麦斯——！！”场地空间无法容纳完整的巨龙身躯，芭琳丝嘶喊着向上跳起，想要在空中变回原身，却发现自己根本赶不上。
雅麦斯早已冲天而起，全速飞向高空，头也不回地朝远方疾驰。
每个人都凝固在原地，金荻斯、陶瑞斯的手还保持着防御的姿势；翁忒斯怔怔抬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费扬斯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又颓然刹停，仰着脖子呆望天空。望着那不断缩小的、渐远的身影，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愕与恍惚交织的空白神色。
风啸渐渐停歇，烟雾慢慢沉降，只余龙炎在地表持续燃烧的爆裂声。雅麦斯飞走的方向，云层被撕开一道裂痕，火龙王后裔那展开双翼高速移动的轮廓迅速缩为天边的一个微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那样的身姿，那样的光景，在这个时代中，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Chap.3：荷雅门狄（3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