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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Chap.3:荷雅门狄(19)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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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雅门狄走近这群穷极无聊的火龙族族人,意味深长地扫视着他们的脸庞。“私底下就不需要用敬称了吧,怪别扭的。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这个女孩平日里总是给人一种高冷而难以接近的感觉,但此刻,她却主动跑来与他们交流,展现出难得的亲切。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拉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借机打听什么消息吗?众人对此颇感好奇。不过,她既然是雅麦斯的契约主人,费扬斯和翁忒斯自会待她比一般的人类更友好些,根本无需她刻意为之。
“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费扬斯明知故问道。这里离雅麦斯的洞穴并不远。荷雅门狄的出现让他产生了很自然的联想。
此时,几人纷纷靠拢过来,将女孩围在中间。他们都是火龙族中最出色的一批青年才俊,年轻力壮,个顶个的高大和威猛。翁忒斯、费扬斯、纽因斯的身高已经和雅麦斯在伯仲间,爱萨斯、里欧斯这两位更是比雅麦斯还要高一些。几名火龙族男子中,最矮的阿布诺斯都有一米九。荷雅门狄被这群“巨人”包围,不免心生一丝压力。
她尽力保持镇定,勾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回应道,“我只是路过。你们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这样悠闲。”
“只是玩些无聊的小把戏罢了。您也有兴趣?”翁忒斯问她。
“我知道,这叫‘打水漂’。”荷雅门狄说,“不过,你们把石子往龙海里扔,就不怕造成什么环境污染吗?我是说,那些石子丢下去后浮不上来,全都沉积在最底部,似乎不太好吧?”
“没事,卡塔特山脉的地形虽然稳定,但环境却并非一成不变。族长和长老们会负责修缮的。”费扬斯回答,“像这样的小工程,他们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恢复。我们只管玩就是了。”
荷雅门狄的白眉毛揪起了一会儿,“哦,如果是用魔力隔空取物的话,倒是不难。但处理这么大量的、分散的石子,只怕也挺累人的。”她把脸凑近,道,“我想,你们应该不是用魔力把它们扔下去的吧?我实在好奇,要怎么样才能让石头在水上飘这么多次?”
“您是指这样吗?”费扬斯随手扔了一颗石子,演示给她看。那颗光滑的小石块在水面上连续跳跃,激起了一串水花。众人远远看着,目睹它跳了20下,才最终隐没。
“太厉害了!”荷雅门狄止不住惊呼。
“这不算什么。我最好的记录是35下,但也只是很普通的水准而已。”
“我小时候也玩过……”白发的少女回忆起来,“大概四岁的时候吧,和一群比我年长些的大孩子们玩这个游戏。他们扔得可好了,石头可以在水上啪啪啪弹好多下,就跟你一样。但我就不行了,总是掌握不好技巧,渐渐地也就不爱再玩了。”她眼睛发亮,兴奋地问,“我看你们刚刚比赛的样子,感觉你们都是高手啊。能不能教教我这其中的手法?”
“您要找扁平的石头,像这样扔。”翁忒斯走过来,给她做示范动作,“重心要低,姿势要蓄势待发,让石头旋转着飞出去,速度也要快。和水面的夹角维持在二十度上下,这样最好。”
荷雅门狄照他的指示做,然而事与愿违,她一连试了许多次,最多也只能让石头弹五到六下,有的甚至只弹跳了两三下就沉了底。
几头火龙笑了起来,显得无奈又快活。在欢乐的气氛衬托下,纽因斯和阿布诺斯也忍不住加入战局,里欧斯、爱萨斯则在一旁帮忙计数。荷雅门狄不愿落后,一次次地扔,经过十数次依旧不甚理想的尝试后,她的技巧开始趋于熟练。终于,在一次尝试中,她成功打出了16次的水漂,创下了自己的最佳记录。众人都被她的进步所惊讶,纷纷表示赞叹。
“好,我们来比赛吧!”女孩的自信心顿时高涨,将目光盯准了费扬斯,向他发起挑战,“如果我赢了,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喔,我猜,这个问题肯定和雅麦斯有关吧?”费扬斯双手抱在胸前,笑道,“用您的从者当赌注,可不是个好主意。”
“你不敢吗?”
“您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你先来。”
荷雅门狄退后几步,看着费扬斯转身准备抛射。随即,他投出了一个27漂的好成绩,脸上立刻挂起锋芒毕露的笑容。很明显,身为初学者的荷雅门狄几乎不可能超越这个成绩。他回过头,盯着毫无胜算的首席,等着看她还能做什么。
荷雅门狄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她走到几米外,环顾了一圈后,从海边湿润的泥土里捡起一块边缘特别光滑的扁石头。然后,她弯下腰,让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以一个合适到几乎完美的角度,将它抛掷出去。
那颗幸运的石子在水面上轻盈地跃动着,连续弹跳了17下,就在它即将沉没下去时,却又奇迹般地飘了起来。龙海上一阵忽然而来的微风,改变了它的命运。小石子在空中唱着歌,仿佛在完成一首优美的舞曲。它接着又灵动跳跃了11次,在远离岸边三十米外的位置,最终找到了它的归处。
荷雅门狄的成绩被定格在28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锐利的龙眼睛不会看错这一幕,是首席赢了。
“好了,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女孩挺起胸膛,“我要你告诉我,雅麦斯这几天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都见不到他的人?他有没有来找你们说过什么?或者,你们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这是四个问题。”费扬斯说。
“我一次性提出来的,没错,你懂我的意思就行。”她坚持道,“你该回答我了。”
“不,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费扬斯摇摇头,“而且,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您刚才作弊了。”他的话让众人一惊。“那阵风来得蹊跷,我很确定,那是您使用风魔法操控的结果。靠耍赖得到的胜利,是不能作数的。”
手段被当众拆穿,荷雅门狄憋着嘴说不出话来。她原本已经问出来的话,也都被堵了回去。机敏如费扬斯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不打算透露半句,但他也不好太拂首席龙术士的面子,于是,赶紧对其他几人使眼色,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打圆场。
里欧斯不忍让这个少女难堪,何况他确实有话想对她说。他温和地开口,“本来也就是随便玩玩的,何必搞得这么认真呢?这样可就违背游戏的初衷了。”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首席大人,上次听雅麦斯说,我们之前从人界给您捎来的一些书,似乎不太符合您的心意。真是大意的疏忽啊,没有能了解到您的信仰和喜好。我该早一些找机会跟您致歉的。”
尽管这头火龙长得五大三粗,体壮如熊,但他的性格在年轻的火龙族中却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他一直对荷雅门狄很客气,作为礼尚往来,荷雅门狄也愿意用笑脸相迎他。
她从尴尬的境地中回过神,掩嘴笑笑,“啊,没有关系的,里欧斯。这是个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要是再纠结下去,倒要让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对好友拍马屁之举深感无奈的爱萨斯扶了扶额,为了让话题不要再围绕着雅麦斯转,他赶忙说,“里欧斯,那套书是我弄来的,要赔罪也该是我呀。不过,你负责收集的那些贝壳,据说相当受首席的喜爱啊。”
荷雅门狄转转眼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看向里欧斯,微笑道,“你当初给我的贝壳,还多出来半箱没用完,至今都存放在杂物间。那些贝壳,放在洞穴里做装饰也是非常好的。你们如果有谁要,可以上我那里拿。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平时都住在哪儿啊?我来卡塔特也一年多了,可是见到你们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尽管是带有目的性的询问,但荷雅门狄对这个问题的兴趣却是真实的。她之所以觉得见到这些龙的次数少,是因为火龙平时都栖息在自己深不见底的洞穴里。相比之下,反倒是海龙更容易在龙海上见到。
众人见荷雅门狄心情颇高,考虑到这并非私隐,便坦然交代了各自住所的位置。费扬斯居住在“龙之鳞”,他的洞穴正好位于他舅舅朱利斯工作室的上方。翁忒斯住在与费扬斯相邻的一座山,在“龙之尾”的山脚安家。阿布诺斯和纽因斯是上下邻居,住在“龙之颈”。爱萨斯则在“龙之牙”,他的洞穴与在阿尔斐杰洛之乱中不幸离世的高德李斯挨得颇近。六人中,离同伴相对最远的是里欧斯,他的居所在“龙之翼”的高处,从洞口俯瞰下去,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片埋葬着诸多族人尸骨,终年青烟不断的慰灵地。
了解到这些的荷雅门狄愈发被激起了好奇心。她紧接着又问,“那‘龙之巅’的龙穴中,除了雅麦斯外,应该还有别的火龙住着吧?那里的山洞那么多,总不可能都空着。”
“胡戈蒂斯长老就住在‘龙之巅’。”里欧斯说,“他是我族首屈一指的裁缝,制得一手好衣裳。您在册封典礼上穿着的那些礼服,正是胡戈蒂斯长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精心缝制而成的。还有雅麦斯的那套,也出自他的手笔,只不过是更早些时候就做好的。”
荷雅门狄听后,不禁对这名长老的技艺表示钦佩。
“门德松提斯长老原本也住在主峰半山腰的洞穴,”爱萨斯补充道,“但是近几百年来,他更多地选择在龙神殿东南角的偏殿居住。作为众长老之首,他理所当然享有族长给予他的特殊恩典。”
翁忒斯以深沉的目光扫视着他们,眼神中怀着强烈的焦急和无奈。他见荷雅门狄屡次把话题引回雅麦斯,心中早已有了定数,知道阻止不了这位执着的少女。他选择直接了当地问出她的想法,“首席,您该不是想要参观雅麦斯的洞穴吧?”
“这个啊,”荷雅门狄假装吃了下惊,然后说,“我每次跟他提这事儿,他都显得非常抵触,我也搞不明白是为什么。你们火龙族对领地的保护意识就那么强烈吗?以至于别人连半步都不能踏入啊?”
“确实有一部分火龙把领地的独立权和隐私权看得很重,然而像雅麦斯那样极端的,却也是少数。”阿布诺斯悠然一笑。
荷雅门狄马上附和道,“你也觉得他很极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的行动,简直偏执到有些不可理喻了。”听到她的评价,阿布诺斯、爱萨斯、纽因斯和里欧斯这几人都不禁捧腹笑了出来,让女孩显得十分不解。“你们笑什么?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迫切地问,“噢,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首席大人,”里欧斯半开玩笑地向荷雅门狄发出邀请,“倘若您想要参观一个火龙的龙穴,我将非常欢迎您到我的居所做客。”
“这可不行。”爱萨斯立刻冒出头来反对。
几人互相打着马虎眼,笑着离开了。最后,就只剩下费扬斯和翁忒斯还留在荷雅门狄身边。
“费扬斯,”她转向这头火龙,认真问他,“你真不打算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您那是作弊行为。”他颇为无奈地耸起肩,“要么,我们重头再比过。”
荷雅门狄当然不可能赢过他,干脆问道,“雅麦斯他最近……没什么事吧?”
“他病了。”翁忒斯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荷雅门狄脸色蓦地一变,“他生什么病了?为什么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不是生理上的……?”
翁忒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总之,他病了,病得还不轻。您就别去打扰他了。给他些时间独处,待他自个儿养好了,也就没事了。”
“对,您千万别去找他。”费扬斯马上就明白了友人的用意,紧随其后说道。他和雅麦斯打完赌的第二天下午,雅麦斯就因为忍不住见了荷雅门狄从而输掉了赌约,这在他们的小圈子中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尽管他们不清楚主从俩那天见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火龙王后裔那殷勤备至的身影在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出现在首席居所,这显然是刻意而为。费扬斯觉得,雅麦斯不可能天真到假装那个赌还在进行,想以此蒙蔽他这群消息灵通的伙伴们。他对荷雅门狄的突然冷淡在费扬斯、翁忒斯等人看来毫无意义,纯粹是多此一举。因此,翁忒斯才会暗指他“有病”。更具体地说,他得的是心病,或者说,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荷雅门狄却对整件事情的原因毫不知情。她疑惑地眯眼蹙眉,追问这些火龙,“究竟为什么?”
“就像您之前说的,他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被人随意踏访。”翁忒斯提醒道。
荷雅门狄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当然记得雅麦斯对于她一度想要窥探他领地的反感,那时的他总是气势逼人,精力过剩,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到有些过于强势。她从未想过这个身强体壮的火龙会因为疾病而倒下,更难以想象他此刻在巢穴中恹恹无力的样子。这让她的内心生出了许多担忧。
然而,她也并非全然相信翁忒斯和费扬斯的话。倘若雅麦斯真的生病了,为何她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任何风声呢?族长和长老对此居然也不闻不问?
对于这两头火龙阻挠她的用心,她感到十分可疑。他们坚持不让她接近雅麦斯,其中必有蹊跷。
还是得见到他的人。她想。既然他的朋友们声称他病了,那么,自己作为他的契约者前去探望,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荷雅门狄决定违背这两人的“逆耳忠言”。尽管表面上看似接受了他们的建议,转身返回了居所,但实则,她偷偷在某处婆娑的绿影中等了好几分钟,确认费扬斯和翁忒斯已经不在了后,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雅麦斯洞穴的路。
过去的那么多时间里,荷雅门狄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在雅麦斯离开首席居所后跟踪他。但她没这份恶趣味,始终觉得这样做太过于轻浮。现在,她精准定位了那个心目中的洞穴,朝它远远地望了过去。尽管从未踏足此地,可她坚信这就是雅麦斯的家——洞外小园子里盛开的栀子花,让她确信无疑。她听到有笛声从中传出,但此刻,它停住了。当荷雅门狄走近后,她发现雅麦斯不止在洞口栽种了他之前提过的栀子花,还养了玉树花和一小片色彩缤纷的郁金香——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它们与洞壁上攀爬的浅紫色铁线莲共同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这些花卉的存在,展示了雅麦斯不为人知的一面,让荷雅门狄内心微微荡漾。她站在洞口,静默片刻,悄悄朝那幽深得几乎不见光的洞穴内部凝望。里面的人肯定已经觉察出她的到来,因为他不再吹笛子了。他没有出来迎接,也没有明确反对她的探访,既然如此,荷雅门狄便准备进去了。然而,洞内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严厉地呵斥道,“不要进来。”她稍作等待,随后,巢穴的主人——雅麦斯,缓缓走出了阴影,驻留在离她数米远的地方。他的脸仍藏在暗影之中,只有身体被洞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及。
“雅麦斯!”隔着这段距离,她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雅麦斯的语气有些急促,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是你的主人。”荷雅门狄脱口而出,本意是想要拉近和他的关系。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命令我,可以擅闯我的领地。”雅麦斯却像是遭遇天敌的刺猬般竖起了一身的刺,态度也愈发强硬。
“我没打算要命令你,也没有擅闯……”女孩试图解释,声音轻软了不少,“我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我很好。”他断然否认道。
荷雅门狄被这过于迅速和果断的回答弄得一时语塞。雅麦斯冷漠的口气,让她的担忧和关心顷刻间全成了笑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过了半晌,只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垂下眼帘。
“你是听谁说的我生病了?”就在这时,雅麦斯突然问。
“是翁忒斯和费扬斯他们这么告诉我的。”她轻声应道。
“该死。”火龙狠狠地咒骂一句,又问道,“这个洞穴的位置也是他们告诉你的吗?”
“这倒不必。找着你的住处……又不难。”
“噢?那你是怎么找到的呢?”
“你干嘛像审犯人一样问我啊,我来这儿难道还来错了?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她的话音在末尾处变得模糊。
“我已经说了,我没事。”他再次强调。
荷雅门狄感到委屈,但她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便岔开了话头,“我刚刚听见里面有笛子声。你原来会吹笛子啊?”
然而,雅麦斯却没有回应她的热情。他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想要聊以自娱,才吹了会儿曲。而且,他早在对方接近到他的领地外围时,就已经有所发现,提前停止了演奏——龙族的感官远比人类灵敏,哪怕对象是龙术士,也不可能及得上他——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听见了。
她一定在撒谎,他这样告诉自己。这女孩完全可以靠契约的特性,靠他的气息,知晓他所处的位置。听声音?不。怎么会有如此拙劣的谎言呢?
荷雅门狄小心地观察他的情绪,注意到雅麦斯仍然带着抵触和不满,于是,故意用一种示好的语调说,“我从来没想过你还有这样独特的一面。也许你哪天可以教教我。”
雅麦斯却依旧不说话。
他既不搭理她,也不愿出来见她,直到这一刻,他甚至连挪动一下步子都不肯。
心中的沮丧和挫败在不断加剧,荷雅门狄好后悔来找他,觉得自己真该听从他那两个朋友的劝告。她不想再这么受气地待着了。在又看了看那个半隐于阴影中的轮廓,确认眼前的这头龙不会再转变心意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今晚我不陪你吃饭了。”
荷雅门狄气呼呼地定住脚步,看向园中争妍斗丽的花朵,“随你的便吧。反正你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有来,也不差今天了。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你总是先惹我生气,然后再来道歉补救,这样的事过去已经发生过太多次。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这种任性的游戏了。这次哪怕你道歉,我也绝不会接受。”
一口气说完后,她快步离开,心中既怫郁又愤怒,好想一股脑地冲到训练场,对着木人桩发泄一通。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冲动,闷闷不乐地回了住所,把门重重一关,将自己隔绝在房间里。
在自家洞穴前,雅麦斯久久站立,双拳紧握。当荷雅门狄愤然而去时,他愣在了原地。尽管内心十分渴望追上去,但最终却没能付诸行动。
他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因为他没有能鼓起勇气挽留住她,而他的懦弱不止于此——他竟然在吻了荷雅门狄后,像个懦夫一样选择了逃避。
雅麦斯逃回了洞穴,避开了任何人。他不敢面对伙伴们对自己的嘲笑。不难想象,在得知他轻易就输掉了赌局后,他们会如何看待他。
雅麦斯深陷于自身的懦弱中,躲避着荷雅门狄。好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碰面。直到今天,荷雅门狄主动过来见他,他才终于察觉到一个事实。
原来,自己对她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界限。在一股不可抗力下,他爱上了她。这份爱意可能在一年前,在他们关系转好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悄然滋生。
这名白发少女,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走进了雅麦斯的心,让自己对她产生了情愫。他早应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早应该明白自己无法再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人来对待了。
在遇到荷雅门狄前,他已经活了上千年,但那些岁月却如同虚度。只有在与她相遇之后,才是真正具有色彩的篇章。明明她只是一个在自己生命中占据了极短一部分时间的人类女孩……
雅麦斯一直对人类怀有偏见,也从不会隐藏他的这份厌恶。他认为人类是短寿、卑微、热衷于繁殖,且用情不专的无用生命,认为他们的存在除了浪费地球的资源外别无价值,他仅仅将他们中的极少数人视为龙族的战略伙伴,却从未真正把他们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但是,荷雅门狄的出现,开始让雅麦斯质疑自己的观念。在缔结契约仪式的现场,看见这名年幼、病弱的少女时,他想起的是,龙族艰难而低效的繁衍过程,以及那些因过早投入战场而夭亡的幼龙。雅麦斯心有恚怒,因为他看到了这名同样幼小脆弱的少女即将担负的那个重担。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了怜惜。
人类并非他从前所断定的那样一无是处,然而,他对人类的负面印象并未全然扭转。他虽然重新开始审视人类,却始终都没有学会正确地、客观地看待人类——因为他只是单纯地爱上了这个名为荷雅门狄的人类少女,爱上了这个被他选中的观察对象。他只想在这个特定的人类身上,看到她不一样的价值。
自己实在太过于后知后觉了。这番心路历程的转变,他居然现在才理清。
那么,由此而来浮现出另一个问题:荷雅门狄是否也会爱他?
那个唐突的吻,让雅麦斯一度羞耻,但更令他困惑的是荷雅门狄的反应。她没有尖叫或反抗,而是默许了他的冒犯——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也……爱着自己吗?
当雅麦斯痛苦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少年时期住着的巨大洞窟。望着这空落落的、只有他自己的洞窟石壁,他不禁陷入了苦思之中。这个巢穴伴随了他一千多年,如今,是时候给它寻找一个女主人了吗?雅麦斯虽然不确定,但已经隐隐有所感觉,或许荷雅门狄就是它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存在。
两个小时后,雅麦斯找上了自己的契约主人。敲门声密集而急切,却又竭力克制着力度。两人隔着门板呼吸,一方在焦虑中等候,而另一方在纠结犹豫。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荷雅门狄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当看到火龙那张熟悉的脸庞,她的心跳瞬间加速,像一只进入戒备状态的小兽。
“我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用餐吗?”
“不可以。”她没过脑子就回答。
“邀请你参观我的洞穴呢?”
“也不可……嗯?”
“我想通了。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现在必须要告诉你。”火龙嘴唇紧抿,眉头紧蹙,表情极其严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我对你所有的忽冷忽热和令人费解的行为,都是在逃避自己承认这一点。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几天前,不,或许更久之前。可我居然一直拖到现在才说出口,这真不符合我的性子。不管怎样,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只想问一件事,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他身前的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得怔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只是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看。雅麦斯猜不透她的心思,但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忐忐忑忑地继续问道,“或者,你愿不愿意来我的住处坐坐呢?”
“等,等等,雅麦斯——”荷雅门狄完全被这家伙的一席话冲击得头脑晕眩,几乎无法思考。由于雅麦斯故意用极快的语速——还是龙语——向她示爱,以至于她必须全神贯注,才不会错失他话语中所要表达的含义。因此,当他急冲冲地说完后,荷雅门狄感到自己的头晕乎乎的,好像没办法一下子处理那么多信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你刚刚说,你喜欢我,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怎么会有假。”雅麦斯紧皱的眉头松开,语气别扭却又异常柔和。
“那么,我是不是该……给你一个答复?”她开口问道,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稳定,可声音却难掩颤抖,显然还没有彻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雅麦斯突然“啊”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仿佛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是,是的……那就给我个答复吧。”说着,他用炙热的眼神盯紧门框里的女孩,像是要诱导她同意一样,对她点点头。“是喜,还是忧?”
趁两人冷淡的这段时间,荷雅门狄静下心来深思熟虑了许多事情。她常常坐在窗边,回望着两人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试图搞清楚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是愿意和这头火龙交往,还是需要借他的力量在这个地方立足。
十五个月前,她开始了在卡塔特的历练。初到山上,她举目无亲,周围守护者们的目光总是那样露骨和充满欲望,而龙族的人则对她展现出不同程度的轻视或敌视,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需要找到一个依靠。师父林恩经常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歪理教育她,要不惜代价笼络住自己的从者,甚至明示她可以通过出卖肉|体来达成这个目的。可是,荷雅门狄从来没有采纳过这些建议。这其中可能有她想要和师父对抗的心理在作祟,但更多的原因是,她不习惯用这种方式来换取别人的信任。在经历了与雅麦斯关系从阴转晴的过程中,她逐渐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所求。她和雅麦斯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她喜欢这么做,而不是出于任何功利性的考量。在他们磨合成功后,她确实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男人”,两人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升温。是的——她正是在确认了对这头火龙的心意后,才决定来到他的洞穴看望他的。
“我大概也……喜欢你吧。”这名年仅十三岁的龙术士,既拥有符合她经历的早熟个性,又不失这个年纪的姑娘所特有的娇媚和俏皮。此刻,她的脸庞就像粉色郁金香的花瓣一样涨红起来,显得娇艳欲滴。
“啊,真好。”雅麦斯内心暗自欣喜,面色却依然维持着庄严。
“我还想问一件事。”荷雅门狄咬了下嘴,说,“上次的那个吻……代表了什么?”
“当然代表了我喜欢你,一时情不自禁,就亲了你。”火龙回答得毫不犹豫。
“喔,是这样啊。”听到这个答案,荷雅门狄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下次——我是说,有没有下次,完全取决于你的意愿。”雅麦斯严肃而坚决地说,“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前,就随便地亲吻你,这种冒昧又无礼的举动,我不会再做了。”
荷雅门狄听着他话里有话的保证,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后脚跟渐渐发软,像是无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
雅麦斯走近一步,让自己的半只脚踏过门槛,头稍稍低下,以既自然又暧昧的姿态贴近荷雅门狄,在她柔软的耳垂边细语,“你的脸,红起来了呢。”
“有吗?”这亲昵的举动让荷雅门狄微微一吓。她伸出手,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感到一片滚烫。她有些气恼,想要扳回一城,于是立刻反问道,“那翁忒斯和费扬斯干嘛要那样说啊?我看你一点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他们两个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阻挠我们见面是为了什么?”
雅麦斯把荷雅门狄的手轻轻一握。彼此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互相传递。“我想,他们大约是担心我贸然告白会被你拒绝吧。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我不好,是我惹你不开心的,我向你赔罪。”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腕,仿佛在安慰她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让她能够抽回去。“你到底……肯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呢?”火红色的尖瞳一眨不眨,充满了渴望和不安。
“你从来都不允许旁人窥探你的领地,这会儿倒是乐意了?”荷雅门狄原本已经把身子稍微往后退避了一些,此刻却突然踮起脚尖,凑近到雅麦斯跟前,有些不放心地问,“不会反悔?”
“不反悔。”雅麦斯坚定地看着她说。那没有任何矫饰的眼神,充分显露出他的诚意。“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好吧,”荷雅门狄略微思考一下,然后回答,“我明天上午,用完早餐后来找你。”
“那现在……我先回去?”
“嗯,你回去吧。”
“好,”雅麦斯微微颔首,注视着她,目光深邃。他的内心澎湃汹涌,像涨潮的海水不停翻滚,明明已经情动,表面上却仍然强作镇定。最后,他只是简单地吐出一句话,“我等你。”
无形的契约因果线,将主从二人紧紧相连。他们的心跳、呼吸,乃至情感都在这条线上交织,构建起牢靠而深刻的连结。一股强烈的、无法被约束和抑制的、心如鹿撞的感觉——爱的感觉——在他们的胸腔间涌动和共鸣。即便没有人言语,彼此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深情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