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灵》御水而舞

6、章五

　　翌日，清晨。
　　归殊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刻的他依旧雪发如缕，脸色苍白，只是皮肤下已看不见映现的黑色血脉，人也似乎有了些精神。
　　“先生！”莫青大喜过望。
　　听见莫青的声音，沈谦这才气归丹田，收掌于胸前，然后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面露倦色。
　　“其实你无须费力帮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归殊漠然地开口。
　　“因为只有你才能救紫陌。”沈谦也淡然回他。
　　“你倒是直白。”
　　“我只是没想到江湖人称‘圣手回天’的神医也会身染重病。”
　　“‘医者不自医’，你没听说过么？”
　　沈谦轻叹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心底不由得为他感到惋惜。
　　“你放心，在医治好紫陌姑娘之前，我不会死的。”归殊微微侧过脸道。只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后面似乎还隐藏着说不清的沉重，让沈谦无法猜透。
　　门外忽然有些异响。三人对望一眼，出门一探究竟。
　　只见院中来了一群身着粗布麻衫的人，有的惊恐颤抖，有的悲戚痛哭，有的愤怒难平，一见归殊都仿佛看见救星般，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他们是……”沈谦悄声问道。
　　“住在后山的村民。”归殊低语答他。
　　“归神医，出大事了……”一位两鬓染霜、胡子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来，悲怆道，“昨夜，我们村里无缘无故死了好几个村民，死得可惨啊……你看看……”
　　说着，几具尸体被抬了上来，摆在院中。
　　“不知归神医可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莫青一看那几个村民的死状，不禁面露惊惧之色，脱口叫道：“是血月灵？！”
　　沈谦和归殊皆震惊不已，众村民闻之也骇然变色。
　　“血月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者目光灼灼。
　　“不瞒白长老，前夜，宿儿和文景也惨遭毒手……”莫青眼眶泛红，“这位沈少侠证实了是血月灵所为。”
　　“沈少侠？”白长老用警惕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沈谦，明显对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存有戒心，“你又如何肯定是血月灵所为？”
　　“在下沈谦。”沈谦抱拳敬道，“因朋友重伤在身，前日刚到此地寻得归神医诊治。我们一路南下求医途中，不断听闻血月灵吸血杀人的恶行，受袭人的死状皆与这些村民如出一辙。前夜我朋友被血月灵掠走，也险些遭她毒手，幸亏我及时赶到。”
　　“这么说，你看见了那血月灵是何模样？”
　　“没有，只知道她是个轻功极高的女子。”
　　“白长老，我就说我躲在草垛后面看到‘嗖’一声飞过去的不是鬼影子嘛……”旁边一个壮实的男子心有余悸道，“而且我的确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玄薇草味道。”
　　“玄薇草？”归殊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微诧。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当真只有请教归神医了。”白长老神情凝重道，“这玄薇草是神农门独有的草药吧？”
　　沈谦愣住，转过脸看着归殊。
　　“可是这两天只有紫陌姑娘用过玄薇草泡药澡啊？”莫青无意识地说道。
　　“女子？用过玄薇草？”那壮实男子马上联想到了什么，对白长老急道，“长老，我们寒沁谷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可是自从两天前来了这两个陌生人，我们村里就无端死了好几人。不用说，那个用过玄薇草的女子定就是血月灵！”
　　“你们不要信口开河，含血喷人！紫陌她身受重伤，根本无法行走，怎么可能会是四处行凶的血月灵！”沈谦恼怒道。
　　“哼，你自然是要偏袒她了！她是不是血月灵一看便知！”村民们叫嚣着，兀自冲进屋内。
　　“你们……”沈谦又气又急，刚想上前拦住他们，忽觉脚下一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幸得莫青在一旁扶住他：“沈少侠，你没事吧？”
　　沈谦咬着牙，甩开莫青的手，挣扎着也冲了进去。
　　“先生……”莫青回过头看了看神情冷然莫测的归殊，见他毫无反应，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你们是谁？！”紫陌在床上缩坐一团，一脸惊恐地望着面前来势汹汹的村民。
　　“你们休想动她一根汗毛！”沈谦冲进来挡在她身前，怒视着众人。
　　“谦……”紫陌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目露悚惧之色。
　　“长老你看！她的裙裾上有血迹！”壮实男子蓦地指着紫陌惊叫道。
　　沈谦的心猛然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水紫色的裙裾上竟真染着一片红褐色的血迹！
　　“紫陌……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我……我不知道……”紫陌呆呆地摇摇头，既惊恐又迷惑，“血……这是哪里来的血迹？！”
　　“哼！自己都说不清楚，铁定是她昨晚变成血月灵，到处杀人染上的！”
　　“就是！长老，他说这女子身受重伤，可是你看她脸颊红润，哪里像个病人？定是昨夜吸了人血才会这样！”
　　村民们用一种异样而恐慌的目光盯着紫陌，指指点点道。
　　“我不是……我不是……”紫陌双手抱头，眸中含雾，双肩颤抖地无力争辩。
　　“住口！”沈谦冲村民们吼道，眼中怒火丛生，“紫陌不是血月灵！她不是！”
　　“长老！我昨夜闻见的玄薇草味道跟她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定就是那个吸血杀人的血月灵！”
　　“不能行走又怎样？鬼怪妖灵不都是飘来飞去，杀人于无形的么？”
　　“她是怪物！是可怕的妖灵！”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离奇恐慌，一口咬定紫陌便是血月灵。
　　“你们这帮不辨是非，蛮不讲理的人！谁胆敢再污蔑紫陌，休怪我不客气！”沈谦厉声喝道，目光阴鸷，语气凌人。
　　“长老！不用跟他多费口舌了，这妖女是不祥之人，应该将她绑去火刑！”
　　“妖灵都是夜间妖力更强，不如我们趁现在就把她抓回去！”
　　“对！绝对不能放过她！要用她来火祭死去的村民！”话音未落，几个年轻男子便摩拳擦掌地上前捉人。
　　沈谦忍无可忍，甩手使出乾坤索，只见银光一闪，“啪”的一声，旁边的桌子就被脆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村民们顿时傻了眼，愣在原地，畏葸不前。
　　突然，一口鲜血从沈谦口中喷出。只见他眉头深蹙，面色发青，身子越来越虚软，终于单膝跪倒在地。
　　“谦！”紫陌惊呼，脸色骤变。
　　“快！抓住她！”白长老见沈谦忽然倒下，连忙下令村民趁机冲上前去抓紫陌。
　　“放开我！我不是血月灵！”紫陌一边挣扎着，一边不断回头望向沈谦，满眼惊忧，泪水婆娑，“谦！谦！”
　　“放开她……”沈谦拼命地想支撑起来，可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挪不动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陌被村民们带走，昏昏失去知觉。

　　当沈谦苏醒过来时，黄昏已暮。他心中忧念紫陌安危，不顾身子虚软，从床榻上挣扎而起，要向门外冲去。莫青连忙一把拉住他道：“沈少侠，先生说你昨夜连续给两人运功，耗费了大量真气，现在身子尤其虚弱，要留下静养……”
　　“紫陌被他们抓去了，我怎么还能呆在这里静养？！”沈谦几乎是怒吼地甩开他的手。
　　“可是……”
　　“莫青，让他去吧。”不知何时，归殊站在了门口。
　　沈谦恨了他一眼，兀自冲出门去。
　　“先生，为什么你不帮紫陌姑娘辩解？她双腿经脉俱断，根本无法行走，怎么可能还跑到后山去杀人？更何况连她自己都险些遭血月灵的毒手呢！”莫青忧心忡忡道，“要是紫陌姑娘真被白长老他们火祭，那岂不是……”
　　归殊眼神冷肃，缄默不言，淡漠的神情无人能猜透。

　　赶到后山村口的空地时，眼前的一幕让沈谦的心跳差点停止——
　　紫陌全身被缚着，绑在一人多高的木架台上，周围堆满了柴火。村民们围成一圈，高举火把，明晃的火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
　　“紫陌！”沈谦疯狂地冲过去，不顾一切地翻掌打伤几个村民，跑到紫陌身边，扶着她的身子焦急地唤道，“紫陌！你醒醒！紫陌！”
　　“谦……”紫陌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沈谦的一刹那，泪落如雨，庆幸又害怕地不停喃喃他的名字，“谦……谦……”
　　“不怕，我来救你了。”沈谦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心痛如绞，正欲救她，却闻一声厉喝：“你若动一下，我便让你们俩即刻乱箭穿身！”
　　白长老凝伫风中，目光冷肃，身边不知何时已拉开了十余把长弓，齐齐对准木架台。火光下，箭尖铮亮反光。
　　沈谦深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带着紫陌全身而退，他不能拿紫陌的性命安危冒险！
　　“你们定要不分青红皂白至紫陌于死地么？”沈谦脸色铁青，眸中隐隐阴鸷。
　　“我们原本深居寒沁谷，与世无争，可偏偏自你们出现后，血腥不断，村无宁日。”白长老目光冷肃道，“这女子是妖灵，吸血杀人，为祸村民，必须要火祭亡灵，永除后患！”
　　“你们口口声声说紫陌是血月灵，什么血迹，什么玄薇草，根本都是你们妄加臆断，凭空猜测！”
　　“那你又如何证明她不是血月灵呢？”
　　“你……！”沈谦张口语塞，一双恨目却犀利如剑，双手握拳咯咯作响，心里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将紫陌带离这里。
　　“谦……不要管我，你快些离开吧……”紫陌的声音飘若轻尘，眼眸氤氲微浮。
　　“紫陌，若我真无法救你出去……”沈谦看向她，目光微涩，而后轻握她手，深情坚定道，“我们便同生共死！”
　　“若你要陪她一起死，我成全你们！”白长老抬手示意，箭欲离弦，火欲点燃。
　　忽一阵阴风席地掠过，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众人皱眉掩鼻，回身望去，只见有条黑影在他们眼前瞬间抽离，冰冷的月光下，一具瘦小的尸体耷拉着脑袋吊在树杈上，微微摇晃。
　　白长老的心猛然一凛，急道：“快！射下来！”
　　箭离弦飞去，绳索应声而断。一些胆大的村民围拢上前一看，不禁骇然失色，登时有人吓得跌坐地上，涕泪泫然，双股颤抖：“血……是血月灵！”
　　草地上，一具瘦弱干皱的小童尸体静静躺着，枯竭如枝，像是被扭曲四肢的木偶；全身皮肤晦涩，双目鼓张，血丝布满眼白；脖颈上有个暗红色血洞，还有粘稠血液浸染伤口，显然痕迹还很新。
　　“血月灵？”沈谦闻言一怔，心中既喜又悲，说不清的复杂。喜的是紫陌这下便可洗清嫌疑，悲的是血月灵又再次行凶。
　　“这下你们该相信紫陌不是血月灵了吧？她一直被你们绑着，怎么可能分身杀人？！”
　　白长老一脸悲怆地转过脸，看了看他们，然后颓然地挥了挥手，示意村民收箭放人。
　　沈谦立刻替紫陌松了绑，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紫陌微微摇摇头，无声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沈谦温柔地将她横抱起，慢慢走下木架台。
　　“沈少侠……老朽……”白长老有些歉疚地嗫嚅道。
　　沈谦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小童尸体，只觉全身寒凉彻骨，心痛如绞，半晌，他似决定了什么，一字一句笃定道：“长老，我帮你们抓血月灵！”

　　医舍。
　　“紫陌姑娘不过是受了惊吓，精神倦乏。我已给她飞针引渡连通断脉，你无须担心。”归殊慢慢地将银针收回针囊，语气依旧淡淡，“倒是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运功顺畅气息，待会儿我再让莫青给你煎副药，调理调理。”
　　“你这么费神，病不要紧么？”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不然你怎么抓血月灵？”
　　沈谦看着归殊一脸莫测的神情，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紫陌被他们抓去的时候，你不帮我们辩解？紫陌的病情你是最清楚的了，她根本不可能是血月灵！”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怀疑。”归殊抬起墨玉般的双眸，那深沉的眼神，令人无法看透。良久，他起身向屋外走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不过她的嫌疑不是消除了么？那么我的想法也就不重要了。”
　　沈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他神秘难以捉摸。
　　屋外的大树上，一只黑鸦合羽而立，乌亮的眼珠不时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