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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六 ...

  •   夜,凄迷如魇。风,森冷呜咽。
      一条黑影无声掠过,如暗夜鬼魅,飘忽无迹。乌亮的眸光冰冷凛冽,似在黑暗中搜寻着猎物,一弯隐光印上额际,如弦月泣血。
      蓦的,树下立着的一瘦削背影映入眼帘。黑影唇角微扬,露出诡异的浅笑,步履轻飘地疾速欺近他身。手刚扣住对方肩膀,忽然侧面窜来一条链索盘绕臂上,收缩紧勒,倒刺根根宛立,如针深扎。黑影吃痛得短促低呼,出掌一袭,如破空箭矢,咄咄锐利。
      那人松开链索,提步闪躲,身形飘然快拂,从黑影左侧错身而过,忽又回转身来,反手横扫,乾坤索如银虹灿铄,朝黑影身上笞去:“血月灵!看你这次往哪里跑!”
      只见那血月灵顺着他的行步方向背身一转,点步轻跃,即跳出了沈谦布下的气旋劲。
      一股玄薇草的熟悉味道淡淡拂过,令沈谦略微怔然。血月灵趁机身形一遁,闪电般地掠到他身后,张开红唇对准他的脖颈咬下去——
      蓦的,她的动作凝住了,乌亮的冰冷眼眸中似有一丝恍惚失神。沈谦回过神,顺势手腕一转,乾坤索便如吐信灵蛇,紧紧地勒住了血月灵的脖颈。
      他倏然转身。
      月光,冷凝如冰,流映在那血月灵的脸上,苍白如缟。
      沈谦身子猛地一震,面如死灰地僵在原地,犹如被万刃刺穿,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他睖睁双眼瞪着面前的血月灵,苍白的嘴唇颤抖着逼出两个令人心碎的字:“紫……陌……”
      此时的紫陌双手紧紧抓着脖颈间的乾坤索,面容因呼吸困难而扭曲发青,眼眸中除了陌生再无其他,只有印堂上的血月印记在黑夜中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血月灵会是你?”沈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松开“乾坤索”,摇晃着她的肩急道,“紫陌,我是谦!紫陌,你应我啊!”
      “她现在是我的血月灵,可不是你的紫陌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吃吃地笑起来。
      树下阴影内,那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微微一颤。
      沈谦转过头,只见一粉衣女子坐在树杈上,两条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容貌俏丽,明艳动人,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你究竟把紫陌怎么了?!”沈谦的声音因愤怒而略微颤抖。
      “她可是个很听话的吸血娃娃呢。”粉衣女子瞟了一眼紫陌,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把紫陌还给我!”沈谦愤怒至极,一索鞭劈向那粉衣女子,如风卷残雪,狂龙扫空,锋劲所到之处,地裂树断,一片狼藉。
      “你出手有点慢哦。”粉衣女子婷婷玉立山石之上,幽幽笑道。话音未落,脚下的巨石突然坍裂,她心下一惊,忙跃至半空,忽觉头顶飒飒风响,抬眼一看,乾坤索竟已破空穿云而来,利如剑锋!
      粉衣女子袖中金光乍现,如疾风骤雨般射向沈谦。沈谦腕部灵动,将链索旋转成风,天地间宛若张开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银盾,万缕金光瞬间都被反射出去,在地上钉了密密一片。
      粉衣女子脱口低呼一声,捂着肩膀落在地上,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她狠狠地瞪着沈谦,忽然眸光一转,紫陌便闻讯而动,从背后偷袭沈谦。
      沈谦不想出手伤害紫陌,只得与她侧面周旋。
      紫陌额际的血月印忽隐忽现,动作时而犀利时而迟疑,似乎有两个不同的意念在她身体里挣扎交战。沈谦趁她分神的一瞬,迅速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粉衣女子此刻已欺近他身,指尖的金色锋芒在冰冷的月光下狰狞。
      “月儿!”忽然间,黑夜中传来一声唤,冰冷如渊。
      粉衣女子微怔,手中锋芒在半空中凝住。
      沈谦倏然转身,出索,箍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抵在了树干上。
      树的阴影下,归殊缓缓走出来,墨玉般的眼眸神情莫测。
      “为什么紫陌会变成血月灵?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沈谦冷冷地逼问。
      蚀月倔强地扬着头看他,眼神轻嘲,一语不发。
      “你说不说!”沈谦厉声大喝,乾坤索一紧,蚀月面色潮红。
      “你……你若杀了我……你的紫陌就永远回不来了!”蚀月呼吸困难,话从齿缝中艰难吐出。
      脖颈上的乾坤索似乎松了些,沈谦双眼通红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紫陌!”
      “又不是我逼着她变成血月灵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你胡说!”
      “哼,要不是我的血月蛊,你认为凭你给她输的真气,能让她支撑到寒沁谷么?”
      沈谦的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相信地看着蚀月。
      “她说过,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蚀月的眼里泛起一丝妖异的笑,“所以,我给她血月蛊,她为我做事……很公平啊。”
      “紫陌姑娘被村民火刑之时,是你转移大家视线,消除紫陌姑娘的嫌疑?”一直沉默的归殊突然开口,目光灼灼地盯着蚀月。
      “是啊,养一个血月蛊多不容易啊,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蚀月嘴角轻扬。
      “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只见紫陌突然急促地呼吸着,面容扭曲狰狞,似被极大的痛苦折磨着,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可是因为被点了穴,她又丝毫动弹不得。
      “紫陌!”沈谦紧张起来,手中的“乾坤索”不禁又收紧几分,对蚀月吼道,“怎么才能让她恢复原样?!你快说!”
      “她现在想要吸血了……”蚀月幽幽淡笑,“除非你满足她的需要,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她以后只能靠吸血存活么?”
      “只要吸食了九九八十一个人的血,我的血月蛊就养成了;取走血月蛊,她就会恢复原来的她,不会再变成血月灵。”蚀月眼中焕发出异样的精光,附在沈谦耳边轻声道,“还差一个哦,还差一个,她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沈谦先是震颤,而后缓缓地松开手,神情始终凝重不散。
      “沈谦!”归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脱口喊他,“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只要能救紫陌……我在所不惜。”沈谦冲归殊淡然一笑,然后转身向紫陌走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沈谦!”归殊急道,却被蚀月伸手拦住。
      “你若插手管我的事,小心我也把你变成血月灵哦。”蚀月微笑着警告他。
      “月儿!你不要再错下去了!”归殊叱道。
      蚀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冷冷地盯着他道:“我不许你叫我月儿,不许指责我!这世界上只有师兄才能这么叫我,只有他才能指责我!你不配!”
      归殊哑然地愣在原地,如绞疼痛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紫陌……”沈谦心疼地拥着她瘦弱颤抖的身子,一语嗫嚅。他是多么不舍得离开她,可是,他更不愿看到她现在这般痛苦的模样。
      似有新鲜的人血味钻进紫陌的鼻,她忍不住喉咙咕噜一下,面容更加扭曲狰狞,浮现出急切的渴望神色。可是眼中,却似乎涌起一抹哀伤的氤氲水色,一滴泪,顺颊而下。
      “紫陌,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塞外看长河落日、翱天雄鹰,不能带你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驰骋了……以后没有我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沈谦在她耳旁喃喃,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须臾,他抬起右手,解开了紫陌的穴道……

      “哈,我的血月蛊终于练成了,”蚀月走到紫陌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得意地笑道,“以后,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血月灵了。”
      紫陌神情木然地站着,嘴角殷红点点,琉璃般的眼中透出冰冷的光辉,额际的血月印记犹如深烙一般,红光鲜艳妖异。
      忽然,一丝银光炫然而过,正刺中紫陌的印堂。紫陌微微皱眉,额际的血月印记透出的红光竟开始一点一点减弱。
      “你……!”蚀月大怒,愤然地甩出一蓬金针,朝归殊疾疾而去。
      归殊轻挥袖袍,数点银光争先而出,盖过了烁烁金光,晕开一片银雾。
      “月儿,你忘了你的针法从来就不曾赢过我么?”归殊淡淡开口,苍白透明的皮肤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经脉,雪色长发在风中翻飞,峻冷清漠。
      “我说过不许你再叫我月儿!不许叫不许叫!”蚀月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叫着,脑海中不停地出现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可是她怎么也无法拼凑,无法看清。
      头又开始一阵一阵地作痛,蚀月不禁深蹙秀眉。
      归殊看着她,淡漠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怜惜,任手腕上的血蔓蔓延全身,任暗红色的经脉变成黑色,任噬骨的疼痛冲击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
      血蔓咒,又称情殁咒,钻心噬骨,断肠切肤,侵损五脏六腑,唯有摒弃七情六欲,心境平和,方能减轻蚕食痛苦。
      可是,他已经把他的感情埋藏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所以,他才失去了蚀月么?
      归殊苦笑,转身走到紫陌背后,闪电般地连点她几处大穴。
      “不准你救她!她是我的血月灵!”蚀月大声喊着想要阻止他,可是不知为什么,头却疼得越发厉害,让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睛会有种心痛的感觉?为什么脑海里会涌现出那么多破碎的画面。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你不该利用紫陌姑娘对沈谦的感情,不该利用她去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归殊缓缓抬起右手,运气掌心,淡淡的蓝色荧光在他手掌上凝聚。
      “你竟然用泠心诀救她?!就算你把她身上的血月蛊消除,她也只是一个经脉俱断,活不了多久的废人了!你竟要为她赔上自己性命?!”蚀月脱口而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她知道他用的是泠心诀?为什么她会担心他的安危?她的心里只有师兄,她喜欢的人是师兄啊!
      “你忘了……我是‘圣手回天’的神医么?治病救人,责无旁贷。”归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右手按住紫陌的后心,推功运气,一道微蓝薄光渐渐笼罩住了两人。
      “月儿……我救紫陌姑娘不仅仅是为了她,为了沈谦,为了他们于我的感动……更是为了不让你一错再错,无法回头,你明白么?”归殊心里默道,缓缓闭上眼睛。
      蚀月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似有什么画面在逐渐清晰——
      “月儿,记住师父的话,身为神农门的弟子,治病救人,责无旁贷,明白么?”
      “月儿,殊儿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你要多多跟他切磋学习。”
      场景陡然一转,她竟已置身于一大片雪色的鸢尾花中,一白衣缊袍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她,相貌清癯,温雅俊逸,手中握着一个绣花荷包,嘴角淡淡含笑。
      她,竟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
      画面再次变换,眼前出现了归殊阴沉的脸。
      “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么?你是神农门的弟子!你居然听鬼婆婆的话去杀人?!”
      “你若踏出这门口半步,便是背叛师门,我从此不再认你这个师妹!”
      师兄……师兄……
      蚀月回过神,不知不觉中竟已是泪流满面。她抬起头,看见归殊已瘫软在地,心下一惊,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师兄,师兄……”蚀月抱起他靠在自己怀里,看着他皤然的白发,脸上游走的黑线,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怎么会忘了他?他为了救她,竟将血蔓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为了救他,不惜听从鬼婆婆的摆布,甚至背叛师门,只为求得解咒药方。她是为了解血蔓咒才培育血月蛊的啊,可是他却因为自己的血月蛊而失去性命!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师兄,我是月儿……师兄……”蚀月急切地唤着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他墨玉般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脸,由清浅纯澈渐渐变为混浊失色,只有嘴角那一丝苍白的微笑,渐渐凝在脸上,释然而安详……

      “谦……”紫陌颤着手摩挲着沈谦干枯晦涩的脸颊,一滴长泪从眼角滑落。
      她只是害怕自己生命所剩无几,再也不能与他长厢厮守,她不想,也不忍就这么离他而去。可是,她错了。她不该接受蚀月的血月蛊,不该成为被她控制的血月灵,那样谦就不会死,不会被她害死。她获得了重生,却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紫陌眸中含雾,缓缓伸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枚紫玉簪,一分一分逼近胸口,正欲闭眼相刺,以身殉情,脑海中蓦然回响起沈谦温润的低语:“以后没有我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一刹那间,她的泪水决堤而出,如雨滂沱,手不自觉地一松,紫玉簪应声而落。
      她的命是谦和归神医舍命换来的,怎么能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她必须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连同他们二人的一起活下去!

      “嘎——”夜空中传来一声嘶哑的厉叫,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俯冲下来,尖利的喙啄穿了蚀月的后颈。
      “蚀月!”紫陌脸色煞白,脱口惊呼。
      蚀月微仰着头,双目圆睁血红,直直地望着天空,睚怨而绝望。
      黑鸦抽出染血的喙,浓酽的殷红砰然四溅,在黑夜中绽若绯花。它拍着翅膀飞向树林隐处,停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伛偻身影肩上,将衔着的一只血月蛊虫吐进她手中的黑钵里。
      “竟然破了我的锁忆咒……哼,不听话的血月灵娃娃我才不要……”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幽幽飘忽,带着几分鬼气。
      紫陌摒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树林隐处,手中下意识地握紧沈谦的乾坤索……
      林风拂动,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切似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黑鸦,那苍老声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紫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下来,心里却似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血月灵……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转过脸,看着软软倒在归殊身上的蚀月,那沾满鲜血的脸上不再是睚怨而绝望的神情,唇边淡淡凝着一抹微笑,似一朵清新纯美的鸢尾花。
      这样的解脱,于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紫陌下意识地轻轻握住沈谦的手,眼中泪光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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