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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雨碎江南(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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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善如登,从恶是崩
据传天地初开之时,江州并非陆地,不过是江河湖泊,九江汇聚于此,然而久之积沙成洲,便成为江洲。现时江州四周江河环绕,兼有鄱阳湖浩淼滂沱,上承长江,下接五河之水,因而可谓是一座镶嵌在蒙蒙水雾中的江南城镇;半个江州都陷落在上下天光,碧波粼粼的水色当中。
轻舟行入市井繁华处,人声鼎沸,再听不见山间猿啼哀婉凄苍。展白二人这才下了船,在巷间问路,寻找林府。林家做的是茶叶生意,虽逐渐式微,但百足之虫,至断不蹶,仍不失为一个颇有财势的商贾之家,故此,路人之中知道林府在何处的也不少。
林府门前的台阶大概是受这江南氤氲水汽的浸染,生出好些青苔来,倒是仆从们太过惫懒顽劣了,竟也不打扫打扫。而林府是大家,前堂后寝,相连以穿廊,且从檐柱的雕饰上也能窥出几分富丽来。
展白二人被管家领路,行至堂内休息,一路上却见树木杂乱生长,无人修剪,四月落红也已满地皆是。两人心中不禁暗自称怪,只觉得林府败落未免太快。
等了不多时,林府才被搭救回家的小公子便来到大堂里,见了二人俯首便拜了下去,展昭忙拦了。林家公子便泪盈盈道:“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应是该报答二位的。二位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便是了,我必然知无不言;想要我做什么,也尽管吩咐。”
这位公子面目阴柔,带着泪光便更是显得我见犹怜。展昭道:“不敢,只愿公子将被那群恶人掳走时的情况,与我们说一说。”
林公子垂下长睫,微微点了点头,道:“还是在上个月廿八,我独自一人去往茶园,正到僻静处,便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随后失去了知觉。待我醒来时,已经在动荡的车厢中了。”
展昭皱了皱眉,问道:“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林公子低着头想了想,半晌道:“并没有。若要说起来,倒是瞥见过一次他们的头领。”
“唔,他们的头领也在其中?”白玉堂问。
“嗯……那些恶人也对他言听计从的。”林公子迟疑道,“故而我以为他大抵是那群恶人的党首。”
“那么,他长什么样呢?”
“他大概三十上下,看来是个英挺汉子。腰间好似是别着一把钢刀……因为只是匆匆一瞥,我并没瞧得多么仔细。”林公子一脸歉意。
白玉堂歪头想了想,拍拍展昭道:“你不就是怀疑沈仲元么?干脆把他画出来,给林公子认一认,便自见分晓。”
展昭颇有些为难,道:“只是这丹青之事,在下并不如何擅长。”
白玉堂哈哈一笑,道:“我原以为猫老爷有通天本事,也算是无所不能。也罢,绘图这种小事难不住白爷爷我的。”毕竟是学机械的,制图什么的不要太好。
不过……几何、投影、透视学得再好,CAD掌握得再是纯熟,对于笔墨丹青、人物肖像又有何用?白玉堂花了好些时间才用碳棒画了个沈仲元简笔肖像。
“你这画的是什么?”展昭瞧着画纸,好半天才问。
“嗯,意会就好。这是沈仲元,你看这是他平常穿的衣服款式,这把刀是他平常挂在腰上的,还有这发型、这身板,活脱脱就是沈仲元呀。”
林公子压下一脸嫌弃的神情,微微笑道:“这形貌看起来却是不错的,很可能是那个头目。”
白玉堂得意地瞟了展昭一眼,道:“林公子眼神不错,这不也看出来了。”
展昭没有接话,只是眼神沉了一沉,起身告辞了。白玉堂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他。
“你可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往何处?”展昭问道。
白玉堂思索道:“府衙?”又撇撇嘴,“你不相信我的画技呀。”
展昭失笑道:“不是不信你的画技,只是觉得这位林公子颇为奇怪。”
“哦?”
“所以才往衙门走,向与沈兄共事之人查实查实,方能确定沈兄是否有异心。”
正走到拐角处,突来的日光微微晃了白玉堂的眼,他眯眯眼道:“看来你对他倒也上心。我问你,倘若他真的瞒着我们尽干些坏事,你待如何对他?”
展昭冁然笑道:“这有何可问,世上之人大抵一样,为自己的利益辗转。对欲望渴求过深,便犯了贪念,做出些坏事也不奇怪,倘若不能真心悔改,展某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只能除之而后快了。这与他是否为展某朋友又有何关联。”
“那么,倘若做出坏事的是我呢?”
展昭依旧笑:“我熟知你为人,尚不至于为了自己而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来。”
白玉堂瞥他一眼,道:“你如何得知我为人的?若我真的为恶呢?”
“相信你又非是什么难事,你若真做了,那也必是有些什么苦衷的。”
白玉堂摇头道:“原来你这么感情用事。”
展昭哈哈一笑,也不接茬,只道:“若要成为朋友,便得做好把背后交给他的准备。信赖,难道不正是最重要的么?”
二人正说话间,便到了沈仲元供职的衙门,也是一副破落样子。
白玉堂抱臂道:“据说一座城若是水多,那么灵气便充足;如果有山,就显得稳健。只这么说来,江州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然而不知为何,这些原本应该最华贵富丽的地方,却这么……烂。”
“你那些理论是哪来的?也许是官员爱民,才让府衙变得破败,将钱财用之于民。”展昭也抱臂。
“江南富庶,鱼米之乡,看起来倒也是那么回事。”
衙吏们倒是出乎意外的热情,也闲。不知道是否是展白二人曾经为官的原因,衙役接待他们时,展露了与为官者全然不同的亲民风范。当二人提起沈仲元,众衙役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来。一人道:“我们与他是全然不熟悉的,只因他平日里也避着我们。”
“避着你们?为何要避着你们?你们难道不好奇么?”白玉堂问道。
那衙吏压低嗓子,道:“说实话,我们也是好奇的,也曾偷偷尾随过他,叵耐他功夫好过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平时的动向。不过后来到有人无意撞见过,他和一些奇怪的组织有来往。”
展昭问道:“是哪一个撞见的?”
一个小个子青年道:“是我。那日夜里我喝醉了酒回家,在暗巷中呕吐,不料却看见他和几个黑衣大汉交谈,谈什么第几个人了的,因为醉酒我记不大清楚了。然而他们却是想在谈什么惊天阴谋的模样,果然你们也察觉到不对了,也是因此来询问我们的吧?”
展昭沉下脸来,复又问了几句,便与白玉堂一同告辞出来。二人一齐买马,欲赶回杭州。
路旁木绣球浅绿泛黄,开得烂漫;刺槐也开花了,深黑枝干衬着白花,格外显眼好看,花朵一串串的在阳光下闪耀。白玉堂轻轻拍马,马儿行的拖沓缓慢。他道:“看起来事情也是确定了,沈仲元参与那群人的行动,却伪装成是在追捕他们,并且引我上钩。”
“嗯,看来如此。”
白玉堂望向展昭,展昭的表情略为凝重。白玉堂便问:“那么那么,展昭,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这事情只关乎理义,无谓人情。我能做的,不过是坚守自己的原则罢了。”
阳光从繁茂樟树叶的罅隙中掉落下来,破碎了一地金黄。
白玉堂露齿笑了笑,道:“我不是问这个。我们回去杭州,见到沈仲元,的确可以将其绳之以法。然而舞楼与森林间的密道、莫先生还有灵鹰寺的事情,怕是很难从沈仲元口中问出。那么,我们应当从何处查起?”
“杭州神算子。”展昭答道。
“林磬?”白玉堂一愣,“为何是她?”
“从东林寺里与大师们的交谈中,我们得知东林寺与林先生的情报是交换的。也就是说,在杭州若只有一人可以信赖,那人必是林先生。”展昭敛眉道,“她在杭州这几日,也许会有些新的线索,我们必须与她见上一面。”
“可是上次见她,她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呀。”
“不错。你还记得她家二楼住的那位么?倘若你的记忆值得信赖,那么那位几乎可以认定便是莫先生了。”
“所以,她才说天机不可泄露的?”白玉堂沉吟道。
展昭点头,道:“这也不过是猜测。”
白玉堂道:“猜测也罢,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些。那么,我们该怎么越过莫先生,与林神算子见面呢?”
展昭道:“这个就不必担心了。空隐大师自有一套。”
天渐渐暗下来了,怕是要落雨了,两人加力打马,两匹马如箭矢般急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