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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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直视太阳，起初很亮，我看得到极亮的中心、橙黄色的边框和铺天盖地的金光，后来模糊成片，眼泪夺眶而出，这眼泪不是出自心理，来自生理，来自盲目跟太阳对视的普通凡人，来自惩罚。
严嗣的书稿就在我的身后，像一度坚实的墙，也像是一根永远不会倒下的脊梁骨，我想起那天破庙抱着摊子的老人，又想起沈挽澜的眼神，那眼神也许夹杂了不知道多少成分的怜悯。
我深吸了一口气：“牡丹。”
“哎。”牡丹应了我一声，她当时站在我身后，从头看到尾。
“我当时想方设法把你支出去，对你提着十二万分的心，让你去等七爷的一句空话，如今全是白忙一场，胡大志把当天的合同捅给了报社，粱安承诺我周末还我清白。”
牡丹没说话，我目不能视，只听得到风声和零星的行人，他们行色匆匆，踩在沈挽澜走过的土地上，踩在粱安的车走过的车辙上。
半晌，我听见衣物的声音，然后牡丹说：“我先把这几个小箱子搬进去。”
我轻轻地笑起来：“不用了，牡丹，你涂了丹蔻，这样的手不应该来搬东西。”牡丹沉默了一瞬，接着拌嘴道：“那你还让我做饭吗？”
我摇摇头：“不用了，从今天起，我们去雇个婆子，或者干脆从七爷那里蹭一口饭吧，也许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要升官发财了。”
“你……”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仍然在流泪，便明白了牡丹一直在犹豫和吞吞吐吐的缘由，于是安抚性地笑了笑：“夕阳真美，我贪了，多看了一会儿，你不要在意，进去准备晚饭吧，我想吃…白米饭。”
“……”
牡丹没说话，可能是无语了，也许在心底里骂我，我又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好妹妹，帮哥哥一次吧。”
这是我第一次在私底下对她互称兄妹，也许牡丹今天一天见识够了我的怪异，竟也没有反驳，她就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去舀些米来。”
我听见她的声音在我的耳畔消失，自己站了一会儿，开始搬我那些小箱子，箱子并不算轻，我看东西还有点模糊，太阳虽然即将落山，但是霸道且固执地在我的眼底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斑点，那么大，那么强烈，我其实只是在想，严嗣当时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情，舍弃自己的全部，只留下这点东西，然后隐姓埋名企图报仇的呢？
他当时为此而可惜吗？抑或是如我一般自责吗？
正当我想着，沈挽澜突然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最后一点夕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抬头看夕阳，看不见，只看得到他。
沈挽澜原来一直没走远，不知道站在哪里旁观了这一整场对话，刚才的暗潮汹涌，除了粱安和我，就只有沈挽澜由表及里一清二楚，他仍然穿着刚刚那身，没说话，似乎只是来搬东西的，我站起来挡住他：“谢谢沈少，已经快搬完了，不用您再……”
沈挽澜没接我的茬，他自顾自地说：“我之前见过你几面，虽然我没什么大的印象了。”
还真是很直白，我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却被这一句噎住了。
沈挽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但，我听说你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后来你离开的太早，才在上城没有传开名声。”我听得出他隐藏的意思，他是告诉我如果认识我的人很多，那今天的计策就不会奏效。
我有点犹豫：“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沈挽澜开始清嗓子：“先搬东西吧。”
其实不需要他开口安慰我什么，就光是让我意识到我并非独自一人，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我点了点头，不再阻止他，这是最后的两个小箱子，箱子们零散的散在我的起居室，那里有一张小桌子，我准备连夜把能读的读完，虽然我并不是完全的严嗣，但是总要保持跟七爷和粱安保持同样的进度吧。
牡丹看到了沈挽澜并没有说什么，行了个礼就忙自己的去了，我正准备邀请沈挽澜往里看看留他喝一杯茶，就想起粱安说的那句话，略有些举棋不定。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抬头看向沈挽澜的眼睛：“…这是七爷的屋子，我做不了什么主。”
沈挽澜听到了话，四下看了看：“那就等你有自己的房子了，再请我进去吧。”他话说的很认真，一点也不带敷衍。
“肯定会，沈少你必定是我新房邀约的第一位客人。”
沈挽澜笑起来，笑容很爽朗又带一点痞气，是他一贯的笑容：“严四你这么诚恳，我也不好骗你了。”
“其实月琴不欠我钱，我都没见过她。”
…………
这个时间点坦白我倒是也确实不能生气，刚刚的感动还留在心底，回想起来粱安对我起疑也是那天沈挽澜突然换车要让我还钱，这种事经不住细想。
沈挽澜看着我瞬息万变的脸发出一阵大笑，补救道：“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千万不要因为记仇再不请我了。”
我连连点头，忍不住有点敷衍，正好牡丹出来拯救我：“…哥哥去准备吃饭吧。”我顺坡下，客套道：“沈少，粗茶淡饭如果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一点？”
沈挽澜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襟，那种可靠的气质又回到了身上：“不必了，我是吃过才来门口等你，贪多积食。”
贪多，我忍不住去想他这话有没有深意：“我送送您。”
沈挽澜走得很快，这次有车来接他，很高调且大张旗鼓，我本以为第二天还会有人就此问责，但显然没有，粱安撤去所有监视我的眼线，我也很快就知道，他不是不监视，而是不需要了。
托那张报纸的福加上第二天我就顶替小胡子成为了七爷手底下新的实权人物，在下城这种消息传得比报纸都快的地方，我出名了，于是再也问不到任何事情，就连之前肯跟我搭话的几个人也完全消失了踪影，我的一举一动都带上了梁家的烙印，我的问话也透着背后的影子。
我终于知道七爷和粱安这一手有多么彻底了。
晚上的时候我又回去翻阅严嗣的手稿，他的手稿从某一个节点上分隔开，前半段有诗歌小说童谣神话作品集，仿佛只要是他感兴趣的都会找来翻一翻，但是成品很少，所有作品的进度都是统一且缓慢的进行着，后半段开始就只有短小的诗歌了，他斟酌着翻译，仔细思索最后成篇。
翻译手稿里零星夹杂着他其他感兴趣的东西，范围非常广泛，里面甚至有一些关于东印度公司文献和严嗣在旁边的批注，我盯着看了半晌，这是……时也命也。
七爷一定翻到过这一张，当时七爷和粱安是如何商量的呢？故意把这个事情漏给我，甚至让我上赶着抢来自己做，再按照自己的本心留给他们一个大把柄，再把我的身份作死。
他们知道严嗣早有前车之鉴不会同意，一方面帮他们办事，一方面又试探出这个“严四”是本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呆呆地望着油灯，忍不住想，这个算计一环扣一环，倘若我有一环不按照他们预想的走，就全盘崩掉，可我却……，这是我第一次从心底里泛起一种陌生而清晰的恨意，对所有人的，包括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