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者》夏唁ak

2、ＣＨＡＰＴＥＲ２

　　九月一日。泸水中学。
　　阳光并不热烈，在盛夏中终于有一个仍带有酷暑之气光芒却不毒辣的日子。虽然是开学，但明显家长和学生的心情都意外的好，似乎是感谢上天赐予的美好开头，作为一个ＳＵＲＰＲＩＳＥ。休息空阔了两个月的教学楼像逐渐被沸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浅淡的水流声音，慢腾腾地变得热闹起来。
　　“大家真是有活力啊。”萤在第三次从校门口拖着寝室的行李进来时，不由得感慨一句。再看看自己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一阵叹气。
　　“你也挺有干劲的。”一边帮自己搬东西的女生轻轻地说，仰起头看了看天。
　　萤不禁吐了吐舌头，爱就是爱，简单的侧脸也这么可爱。“话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啊，要作为通校生的你来帮我搬东西。不过也没办法啊，东西太多了嘛。”
　　爱没有理会这句看似不需要回答的牢骚。垂下头很认真地抬了抬手臂上的箱子。她的表情永远让人看不清真正表达的情绪。平静而波澜不惊。给人一种在思考复杂问题的感觉。这一点，就连挚友萤也完全无法理解或明白。
　　不知哪个方向顺风飘来一句应景的感慨：“好像我们就要十八岁了呢。高三啊……”

　　刚回到教室，就看见讲台边两个从未看到过的身影。高而挺拔。一边的男生面无表情，大格子衬衫和帆布鞋。非常经典的学生搭配。却被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穿出了疏离的味道。另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则稍大一些。虽是夏末却已经穿上了宽大的长袖外套。头发染成了深栗色，一张脸始终懒洋洋地笑着，目光游离而冰冷。
　　“爱，快看。两只帅哥诶。”萤戳了戳身边的爱。爱不在意地抬头看了看，又很快把眼神不以为意地放下。“转学生吧，有什么好看的。”
　　“诶？爱你真是不懂得欣赏啊……”一边小小地埋怨了一下，一边再一次拿眼角瞟过讲台边的两人。
　　吉先生刚刚正在试图和那个看上去更年期到来的麻烦班主任进行“我的确是苏河的监护人”这样的沟通，听到女生的声音后抬起头来，朝萤淡淡地笑了下。萤呆了一会儿，脸变得通红。旋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老师，苏河的转学手续已经在两天前办完。他也很快成年，有自己的民事行为能力。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虽然不是他爸，但对他还有一定的监护权利。今天的流程是完全没有错的。老师，相信我。”吉先生说完冲眼前比自己矮了几个头的女老师露出真挚而又虚假的笑容。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不知是诡异的长篇大论还是最后吉先生迷人的笑容，老师终于妥协了。
　　“那么，苏河同学，你就坐在那个女生的旁边吧。”
　　萤吃惊地看到老师的手指点向自己。条件反射一般，“不要！”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后，萤感到微窘，“我同桌可是爱啊。这个男生坐在这里那爱怎么办。”我才不要和爱分开呢，你不管长得多帅都没有办法。当然，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苏河抬头看见短发的女生有点激动，也反应过来她的话里“这个男生”指的是自己，立刻甩了甩书包，找了后排的一个空座，坐了下来。
　　吉先生慢吞吞地踱过去，小声地说：“每天晚上我会把你接回去。你不是住校生。”苏河沉默地点了点头。
　　“看你自己努力了。”吉先生好像是感慨，又好像是叹息。

　　下课时，同学都因为新转来的苏河而过去搭讪。回来都感慨说很内向的一个人。萤瞥了下身旁的爱，她似乎什么都和自己无关地淡漠。萤突然想到早上男生刚来时候，自己对他不甚友好的态度，感到有些抱歉。去道个歉也没什么关系吧。就当为期末三好生的拉票好了。
　　“那个，苏河。”萤坐在男生前面的位置上说。“早上的事，对不起了。”
　　男生抬起头来，眼神很认真地盯着萤，仿佛在大脑中搜索着什么。“早上的事？”
　　萤几乎要吐血。这个人不记得最好。她这时才发现男生之前一直在看书。不由好奇心大发。“同学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话题变得很快的人。思维应该不慢。但是——不可以完全排除她是复生者的可能。苏河把书页翻过来，让萤看清封面上的书名《山中怪纪谈》。
　　好像不是什么畅销书的样子。也没怎么见过。萤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她刚看到这个书名，就出现一种好奇的心情。特殊的心情。有一种非看不可的欲望。“能借我看看吗？”下意识地问。
　　自己已经看了一遍。这是吉老师编的这个世界的生存指南。本来也只是复习一下。就当帮老师打个广告。“好。”
　　萤注意到男生纤长的手指指腹处的茧。嘴角歪了下，全当一个笑容。

　　“书？”爱疑惑地看了萤一眼。一边把笔放进笔袋里。
　　“嗯呐。”萤有意无意地回答。
　　“很快就要暑期检测，这个时候不复习没关系吗？”淡淡的口气。
　　没有回答爱。萤在心里冷笑，这不就是你最希望的吗。我考得越差越好。不过，的确这本书对我有强大的吸引力，可以让我舍弃一部分的学习时间。
　　萤静下心来后一般会自我感到怪异地思考，为什么我会和爱这样的人成为搭档成为死党呢。我们的成绩是班上的最好，我们惺惺相惜，这不假。可是我们表面和平，内心却恨不得把对方狠狠地比下去。这才是我和她艰难走来内心的巨大深渊和黑洞吧。可是，她又是唯一了解我的人。对于彼此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有着深切的羁绊。我爱她也恨她。也许爱也是这样觉得的。可是却又都彼此希望在对方身边，有对方的陪伴，居然总是会恢复战胜一切的力量。我们是奇特的组合，用可怕的力量互相缠绕着。就像种在一块土地上的藤蔓。争夺养料比谁长得更高，却又需要对方的支持才不至于倒下。
　　还是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吧。萤努力把思绪浸入借来的书里。

　　整部小说，姑且称之为小说，是以一个叫做乱的男人的角度写的。就连作者的笔名也叫做乱。有种亲身经历的味道。萤在首次嗤笑名字取得文艺后又皱眉，里面透露出某种恶质，我难以探测到的，恶质。萤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直觉。书是八月末的第一版。刚刚出版。自己也是很爱读书的人，却完全没有听到过书名。可见出版社只是为了出版而出版，连赚钱的打算也没有。
　　在小说的世界里，世界上的人分为三类。普通人，法士和复生者。复生者被描述成可悲的生物。死去的人因为具有强烈的怨念，而重新复活，他们复活的时间就是所谓死时被怨恨者的年龄。而只有在复活期间把被怨恨者杀掉，多祭献一条生命给死神，生命才可以被超渡。而失败的复生者却会因为怨恨无法消失而在时间的到头之时永远地消失掉。永远地被抹去。萤不由自主地颤抖。果然是很可怜的生物。复生者无法加害其他的人类。如果因为个人私欲抹掉了不该被抹掉的存在，复活期到期后就会下地狱而无法超生。乱这个男人在文章中充分地表示了自己对复生者的鄙视。称他们为毁义者、全尸。
　　乱在文中是一个强大的法士。在同行Ａ到Ｚ的排行里已名列Ａ级，全部的法士供职于一个专门斩杀复生者的组织。有严密的等级和安排。萤感到法士也是非常悲哀的生物。作为人类却为了得到斩杀复生者的力量，不得不牺牲掉人的一部分。可以是感情，也可以是身体的一部分。乱牺牲了一个肾脏，左眼和友情。非常不同的，孤独地存在着。
　　法士有自己的信仰，才会坚定地认为复生者应该死去。两帮信念不同的生物的斗争而已。萤想。可是文中的复生者，死后可以醒来，一样行走，有记忆，吃饭睡觉，与常人无异。不同的是，他们的生命背负了限时的枷锁，他们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而活着。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萤开始思考。我们的生命也是有时限的，也是这样的目的。那么法士又是为什么存在呢。他们并不是愚昧的生物啊。因为我们都不会希望被一个死去的人杀掉。
　　乱是一个少有的极端主义者。他坚定地认为人各有命。复生者既然死去就不该干预人类的生活。所以他一直致力于毁减这一类存在。
　　整篇小说以乱的视角，记叙了一片常人难以见到的世界。的确，想象力非常丰富，也涉及许多哲理问题。可是连乱自己都没有得出结论，这本书就结束了。
　　合上书已经是晚自习了。四周的人都在复习，为明天的暑假检测做准备。看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同学，萤突然感到莫名的空虚疲惫。这本书有奇特的力量。她重新看了一眼封面。
　　《山中怪纪谈》。
　　这本书有神奇的力量，非常神奇的力量。

　　“同学？”后面突然响起了重来没听过的男人的声音。把萤十足地吓了一跳。“晚自习看小说可是不对的噢。”
　　爱抬头看见萤跟一个从未见过的高大男人走出了教室，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黎老师诶！新的数学老师！超帅的耶！”下课时萤激动地和爱说。爱看着花痴大发的萤，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新来的数学老师不仅没有因为课外书责怪萤，反而请她喝了茶，向她请教了一下班级的情况。至于长得帅不帅倒不是爱考虑的事。
　　“还是考虑下明天的考试吧。”爱打断了萤的感慨。萤停下来，内心冷哼一声。抓起桌上的《山中怪纪谈》朝苏河的桌子走去。

　　“啊？看完了？”苏河问。
　　“嗯。我看书可是一向很快的。”萤笑了笑。
　　“所以呢？”苏河有些期待地问，“写得怎么样？”
　　萤看着一下子变得激动的男生的脸，感到有些好笑：“不是你写的吧？”
　　“当然不是。”这可是吉老师编的法士指南类的啊。“所以怎么样？”
　　“唔，怎么说呢。我觉得写的非常好。想象力充分。描写身临其境。”萤看着封面，似乎想起了什么，补上一句，“有非常神奇的力量。”
　　苏河怀疑地抬头。
　　“啊，这个怎么形容呢。就是刚刚看到书名的时候呢，就产生一种非常想看的，就是非看不可的欲望。看完了又觉得有很长的余韵，你很难抓住它，但是我知道那种神奇的力量造就的东西，它就在那里。”萤尽力解释着。
　　“嗯……谢谢。”苏河眯起眼睛，望着桌面上的书。

　　不远处的爱回头看过来。眼神依然明晰而认真，似乎想揪出什么本来不存在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