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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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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先生住的地方处在一个比较奇怪的住宅区,房子处于不高不低的状态。周围说热闹也并不热闹。闹市区却只和这里相隔几个街区。有什么理由使这块土地整天安静着。吉先生始终固执地认为。不过四周既有半夜遛狗的孤独老人,又有在白天玩滑板的活泼男生,买泡面离便利店很近。吉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和这块地盘过不去。此刻他正拎着内装新出的八种口味的泡面的塑料袋,慢悠慢悠地沿着绿化带向住宅楼门口走去。
吉先生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长袖卫衣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在二十八摄氏度的傍晚里稍显奇怪。路过楼下上初中的小女生时善意地笑了笑,继而满意地看着对方红着脸离开。忽而记起不知什么时候阿河说自己是“具有奇特荷尔蒙就知道勾引小萝莉的大叔”。自嘲般地笑了笑。手机铃声响起。又是猎杀同盟法会总部的特设铃声。吉先生有些艰难用右手手臂勾过了左手里的塑料袋,再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确保周围没有人后,接起来小声地说:“请讲。”
不是苏辛苍老疲惫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请在六点三十分准时到总部A座502室。苏会长邀。”没有给吉先生反应的时间,迅速地把电话挂断了。
那个女人说话的方式让人联想起攻击力迅猛的猎豹。优雅而精准。带着可怕的味道。难道她就是完颜?吉先生看了下手机,已经五点四十分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去学校在九点整把苏河接回家的。不知今天来不来得及。算了,他走上楼梯。苏会长要求面谈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自己有多久没见老师了呢。希望老师比上次的起色看上去好些。
走入502室后吉先生感到希望落空。他在老师一直以来的教导守时的标准下仍然迟到了几分钟。不迟到就不是吉先生了。然而苏老师的脸色疲倦难看地可怕。看上去去之前老了很多。吉先生又产生了几分敬意。老师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哪怕身体垮倒了,他仍然可以用可怕的毅力坚持下去。跟生性懒散的我截然不同。
总部是一幢以办公楼为名义的二十多层的建筑。可以从房间尽头的窗户看到粉色的晚霞。所有布置整洁而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木质地板,白墙壁。有地毯处安了一套皮沙发。茶几上已经放好了清茶。老师喜欢简朴的生活状况。
吉先生在侧座上坐下后才有点意外地发现苏老师的旁边还坐了一个女人。这次他敢确定那个女人一定是完颜。三十几岁的脸没有任何妆容。却和二十岁一样年轻。齐刘海,脑后挽着简单的发髻。脸盘又尖又小。穿着带暗蓝色滚边的长旗袍,足上是小巧的高跟鞋。高贵。但是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透出来的光芒让吉先生响起猫科动物。她也牺牲了面部吗?吉先生不得而知。
“吉。这是完颜。”老师的话带着一直以来的亲切慈祥。完颜向吉先生点了点头,开始用平直的目光打量他。吉先生歪着嘴笑了笑,充当一个招呼。
哪怕见到老师,吉先生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的拘谨,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捧起清茶喝了一口。就有人敲门。
“进来。”门应声而开。身影非常灵巧,没有任何声音,在吉先生看来是挤进来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从身段估计是一个男人,和吉先生一样瘦高。穿着黑色的衬衫和同色的长裤,很特别地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闪过银白色。
刚在吉先生对面坐下,对方就抬起头打量着吉先生。他有一双黑墨一样的眼睛,面孔如长大后的苏河。
“吉,这是我儿子,苏安。苏河的哥哥。今年刚刚晋升B级。”苏会长微微笑了一下。“现在会议可以开始了。”没有给吉先生任何调整和反应的时间。
“目前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但的确发生了的事。”完颜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叠纸。但平直的眼神仍在吉先生和苏安的身上。“最近的监控站发现了这块地区史上最强的怨念。”
“强到什么地步呢?”苏辛似乎很享受公布答案的过程,来了个设问。
“初步断定是九世复生者。”完颜说完便和其余三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吉先生率先打破了沉默:“即使是九十世的强度也必须毁减掉。”说罢抬头看着其余安静的三人。
苏辛点了点头。“每个复生者被杀掉一次,如果恨意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地步,它们会再生。每再生一次,复生者恨的对象就会改变。级别也升高一次。”在寂静中他抿了一口茶。“这次监测到的怨念很奇怪。像是突然就涨到了九世的级别。没有八世七世的跳跃。而且那位复生者一定非常厉害。它竟然逃脱了之前低等级时的围猎。进入高等级后竟然足够隐藏行踪。现在九世后,不知为何肆意地暴露。”
“可能是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了吧。”吉先生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该死的全尸。”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安听见后面一句话,吃吃地笑出来:“它们已经死了。”
“总之这种级别的复生者,C级以下的法士去绝对是送死。”苏辛叹了一口气,“而且完全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
“也就是说只有在场的各位能去绞杀吗?”苏安墨色的眸子逐渐扫过随意的吉先生,冒出白发的苏辛,面无表情的完颜。
“至少目前能召集的只有苏辛,A级完颜和吉,B级的苏安。C级D级均无人。难道要派遣E级吗?”苏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焦虑到了极点。
吉先生伸出左手,握住苏辛干枯的手,“老师,我们在呢。没事的。”
苏辛似乎是感到传递过来的温暖里的决心。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
“级别到达九世,那么它一定不会以和平的方式和人类共处的。”苏安仰头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法士必须及时有所行动。在对方到达十世之前。”
“无论什么级别的复生者,都不可能和人类和平相处。”吉先生说。
苏辛点点头,在沙发里似乎整个精力不充足起来。
走出大厦的时候吉先生用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二十分。还很早。一想到刚刚被告知的九世复生者的存在,他只感到一阵寒战。他不是对死亡感到恐惧,也不是对未知的战斗感到恐惧。而是一种因为苏老师面对日渐强大的全尸和难以生存的法士疲倦而感到的悲哀。苏老师可是神一样的存在啊。从自己和家人切断亲情的羁绊,十三岁开始。苏老师就照顾自己。教自己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士。强大到无可摧残的依靠。我亲眼见过苏老师斩杀复生者。落刀霸气无滞,召术是果断决然,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是最近见到的老去的苏老师,竟同时给自己带来了过多的无助感和疲惫。是为什么呢?
在台阶上站了许久。九月中旬的晚风吹拂着卫衣外的夹克外套。吉先生抬头看看余光未尽的天空,和清冷色的月亮。
“前辈!”吉先生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是从门口刚出来的苏安。“苏安……怎么。”
“前辈在台阶上站了很久啊,怎么了。”苏安长得真的很像苏河。唯一不同的是苏河的眼瞳仍带着年少的稚气。而眼前的苏安墨黑色的瞳仁,收敛着满满的危险,有一种吸收万物的不舒服的感觉。过分的冰冷。
吉先生不在意地回答:“想起了一点不怎么重要的事,也许是发呆吧。”
“会长曾经和我提到过很多次完颜前辈和吉前辈。他经常夸奖你们是多么优秀。”苏安称呼苏老师为会长,而苏河总是以父亲大人称呼。吉先生想。“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前辈,肯赏个脸一起喝点酒吗?”
吉先生抬头看着被一层薄云遮盖的月亮。“唔……”
“哎呀,原来你还是小河的老师。他就拜托你了啊。”在附近的一家酒吧坐下,点了吉先生很少喝的霞多利,几杯酒下肚,苏安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
“是啊……”吉先生把酒瓶转过来,试图读懂上面复杂的外文。“可是阿河几乎没有提及过你诶。今天刚刚看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我今年二十四岁。八岁的时候送到英国念书了。那时候只有一岁的小河怎么可能对我有印象呢。”转着酒杯,苏安自嘲。
“说起来,为什么要戴着这么一顶奇特的帽子。”吉先生问。
“法士要得到,就要付出。”苏安小心地摘掉帽子,一头的白发落在背上。在脖颈上方用红色的丝线扎成细细的一束。吉先生以前和阿河看动漫时,有一些强气的人物会满头白发。那时吉先生还嘲笑漫画家的品味。但是当他看到苏安的白发时,产生了极端奇异的感觉。这和老头老太的满头白发完全不同。细细的,没有枯燥和分叉。然而一个面孔年轻的人配上满头白发,仍然给人不协调的怪异感。跟我的右手一样。吉先生想。
“我牺牲了黑发。当然光靠这些还不够。”显然苏安不打算说下去。法士的失去就意味着弱点,不便向外人透露。
“能力不是只靠牺牲的。失去的物件加上天赋,也许才是法士得到的能力。”吉先生表情严肃地提醒。“像我,右手没有手指。”
苏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于法士来说的确有些奇怪。一般会选择感情和内部的脏器。几乎没有人愿意把弱点向外人直接表露出来。
“看到过很多人向我表示惋惜。可是我抛掉手的同时也抛掉了一部分不需要的面子。诶,怎么说呢。总之我没有后悔过。”吉先生盯着玻光桌面上自己的倒影,“另外我斩断了所有的亲情。”
“究竟是为什么……”苏安说,“让你把常人眼里异常重要的事物舍弃了呢。”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啊。”吉先生苦笑一声,“感觉之前的人生并不是充满了记忆和值得回味的东西。”
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我很小的时候,十几岁,不知因为什么竟然得知了毁义者——俗称复生者的存在。我一直都是笃定人各有命的。从那时起,我就非常讨厌那种改变人命运轨迹的污点。你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生活的权利呢?仅仅是因为你死了吗?仅仅是你有怨恨吗?我把这个想法和父亲讲,说我要尽力成为斩杀这类生物的存在。我的生母在这之前去世,他是我的继父,我还有两个弟弟。我的继父把我当成了疯子。严重的意见不合和家庭暴力。我离家出走,其实是被扫地出门。在十三岁的时候,苏老师接纳了我。他和我志同道合,他教给我本领。苏老师真是,真是好人啊。”
“你就这样斩断了亲情的羁绊吗?”苏安问。
“就这样斩断了亲情的羁绊。”吉先生又拿起酒瓶倒酒。“没错。”也许我的确是通过这样得到了能力斩断了羁绊,成为可能名留青史的法士。又或者,我拒绝忆起那段过去而欺骗自己。
苏安似乎被感染了,“我还失去了左眼的视力,左耳的听觉。这都是要成功的代价。嘛。就是这样的。”
“呵。”吉先生露出一个懒洋洋的,折服了无数女孩子的笑容。转瞬即逝。
五彩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苏安开了一瓶新酒。“让那所谓九世毁义者去死吧。”
“诶……说得好。”
杯子里粉紫色的液体荡漾了几下,反射出被水纹切成一缕一缕的人的面孔。吉先生又摇了摇酒杯。自言自语:“也许吧。”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谎言总是比真相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