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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二]不知我者 ...


  •   在韩国还没有变成颍川郡时,年幼的张良曾经被长辈带到问祀属做一次占算。那时他尚且垂髫,占算结果不得而知,却在沉眠中做了一个有些漫长的梦。

      梦中他生来是王族,少年早慧却生母卑微,母子在王宫中苟存二十年,直到君父老死,他的长兄继承大统,没有杀他,却把他分封到了极东荒凉之地。
      他的母亲被留在了王廷。
      二十年时光乏善可陈,生母谨小慎微,每日耳提面命,要他无欲无求。
      为了血脉至亲,年少的公子学会了把一切欲望压制在心底。
      爱慕的姑娘与他人结了婚盟,也就断了念想。
      然后,某一天,有只红色的狐狸闯进了公子的生活。

      公子救下误入陷阱的那只小畜生全因一时心软,不忍它在雪天被活活冻死,故而带了回来。
      极东偏僻,多异士。公子带着昏迷不醒的狐狸回府时,在大门前被一个老术士拦住了。
      老术士说,他带回来的狐狸是一只灵狐,有大用。
      公子不太信。
      哪家灵狐会傻到掉进猎人的陷阱?
      只是那术士盯着狐狸的眼神仿佛盯着什么财宝,公子直觉不喜,将人赶走了。

      小狐狸有点凶,一醒来就想挠他。
      小狐狸还挺奇怪,不吃生肉。
      小狐狸……扒开笼子差点跑了。
      ——没准真是灵狐。
      公子从梅树下的雪地里把狐狸拎了出来,抖搂干净,用链子锁在了卧室里。
      府外盯梢的老术士也被公子“请”进了府中。

      狐狸警惕性太高,肯吃不肯睡,日渐憔悴。公子生怕小畜生郁郁而死,拿出了从前哄亲娘用的箫。
      次日,公子瞧着狐狸惊醒时过于幽怨的目光,觉得有趣之余也生出了一丝同情。
      他想到了从前困于王廷的自己。
      于是公子善心大发,带着狐狸去了院中散心。怀中的活物生命力旺盛,公子看见庭中梅树,想起那夜狐狸蹑手蹑脚的姿态,心情忽然明媚,动了作画的心思。
      公子喜欢画山画石,眼前只有树下巨石可入画。他画了大半天,画好之后兴致勃勃地摇醒睡着的狐狸。
      狐狸神色肃穆地跳上画案——然后一脚踢翻了笔洗。
      公子:“……”
      小畜生!
      他想掐死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没舍得。
      也不知已多久未曾见过,这样鲜活的生命。

      所以为何又回来了呢?
      公子低头望着狐狸,白皙的手指捏着小兽温暖的皮毛,不知这趁着大火溜之大吉的畜生缘何回来,尤其还带回了不知从哪叼回的解药。
      然而人间总有太多欲念,人人为利而奔走,谁会因践踏了一只畜生而不忍呢?
      “我放你走。”
      走出这污浊人间,回到你的清净地。

      公子静静地伤感了一天。
      没承想,大半夜,狐狸带着一身的水汽又回来了。
      像是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眼神挺哀怨,看着公子像看着负心汉。
      “……”
      行吧。
      公子把困极的小东西圈在怀中,心道自己或许有点心软,不忍拂了小东西一片眷恋之情。

      他又开始养狐狸,这回正儿八经起了名,叫阿离。
      没有囚笼,没有枷锁,阿时时缠着公子,一改初见时的冷傲。公子府日子清闲,少有客来,自成一隅。它习惯了在公子读书写字时蜷在公子怀中睡去,出去爬树逗鸟必在公子视线所及。
      公子偶尔思虑,等开春回暖后,小狐狸要还是成天往他身上挂该怎么办——也不知狐狸怕不怕热,反正公子挺怕。
      但事实证明,公子的担心纯属多余。
      小东西回来一个月后忽然失踪。
      公子翻遍了公子府,甚至于将老术士走过的地方掘地三尺,拷问了他七八天——一无所获。
      第十天,极东又下了一场雪。
      公子看向身后面带倦色的两个护卫,那股支撑了数日的心气忽然便散了。
      他说,就这样吧。

      一只狐狸而已,无论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与人间的公子本也不是一路。
      人与人尚且难求长久。
      十天,够了。

      偶尔入梦,那小东西还是会跳出来。
      是大火之中纵身离去的背影,如离弦箭,不回头。

      后来,西京暗潮渐起,老师递信到了极东。
      公子选择了回去。
      不仅为了亲人。
      还为年少时,也曾有过的太平愿景。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何人哉?
      公子从前一遍一遍拥着狐狸念诵。
      那狐狸从来不曾回应。

      然而西京的险恶到底超出了公子的防备。曾远赴极东去找他的青梅竹马的姑娘,亲手给他下了致死的毒药。意识逐渐涣散时耳边是护卫伤心欲绝的啜泣,公子觉得聒噪,思绪飘远,想起还在极东时的清静岁月。
      不可得,归无计。
      恍惚又见到了那没良心的小畜生——过分安静地坐在眼前。
      是第几次梦见?
      怎么又……回来了?
      被圈养可以上瘾吗?
      可以吗?
      阿离没有回答。
      阿离的小爪子攀了上来……轻薄了他。
      公子垂死病中惊坐起——这梦过于丧心病狂。
      然而这不是梦。

      公子确信狐狸不一般——于是醒来后便加强了对老术士的看管——回京时,公子担心老术士有什么不轨之念,强行把人带走了。
      他不知狐狸是否与自己存在羁绊,也不知小东西何时便又会走得无声无息。公子取出当初锁狐狸的链子,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再次启用。
      小东西救他两次,该有来去的自由。

      未曾想,数日后的长街之上,公子为暴民所劫时,狐狸猝然现身。
      小畜生扑到了公子怀中,人群中射出的冷箭贯穿了它的胸腔。
      那双鲜活的、本就不属于人间的眼睛,闭上了。

      灵兽也会死于非命吗?
      公子抱着他的阿离僵硬的躯体,神思混乱。
      指尖触及皆是冰凉,于盛夏之际,冷意彻骨。

      老术士跌跌撞撞地爬到公子面前,揪着公子矜贵的衣摆,如抓着救命的稻草。他说,这狐狸,尚有机会死而复生。
      公子忍了又忍,才没把老术士踹出去。
      “莫欺孤。”公子冷眼盯着他。

      老术士搭起了高台,高台上铜柱林立。公子烧了老师斥骂的书信,转头将阿离放上高台。
      公子翻出了铜链,打定了主意——若老术士成功了,便锁狐狸,若不,锁术士。

      奈何最终二者皆不是。
      又一只狐狸凭空冒了出来,跳上高台,猝不及防地,打断了术法。
      老术士当场丧命。
      护卫抓住了那只狐狸。
      原来是我族类也未必同心。
      人如此,畜生亦如此。
      公子心中如是想——而后,一剑捅穿了这狐狸的心脏,看着它咽了气,命人抛于荒林。
      该醒了。

      公子烧了阿离的躯体,火焰焚熄后的灰烬中有一颗光洁的黛色石子,指节大小,握在掌中便觉温热,一如阿离的皮毛。他将其妥善保管好,带上自己的两个护卫,悄然离开了京都。
      他的侄儿多谋善政,可当大位。

      公子隐于乡野二十年,游历四方后,终是在弥留之际回到了极东。
      他曾遇到过许多狐狸,它们都与阿离不同,也不会像它那样跳到他怀中休憩。它们盯着他,眼中总是畏惧或敌意,和一般的野兽看一般的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公子死时,掌中攥着那枚石子。
      他不修陵墓,没有陪葬,不愿让贪得无厌之人打扰了身后清净。

      “你掌中白玉珠是何物?”
      “随身之物。”
      “予我。”
      “我还未入往生海,且容我多留几时。”
      “可。”

      占算结束了,小小少年从睡梦中醒来,牵着长辈的手,回到了家中。
      彼时尚且年幼,梦中所见所感皆如祭时舞,晦涩难懂,未解其意。
      日渐淡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番外二]不知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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