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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番外一]纵使相逢(下) ...

  •   我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个下午,直到饭点之前,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杜竹声正在伙房洗菜,看到我出现时愣了一下:“小翎?你来……”“做晚饭。”我叹了口气。杜竹声闻言犹疑道:“你如果心情不好的话……”“我觉得,吃一顿好吃的有助于改善心情。”我诚恳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杜竹声顿时讪讪,清了清嗓子,自觉给我腾出位置。
      我扫一眼杜竹声,不吭声。
      他转悠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开口了:“小翎,你……”
      我气定神闲,给了他一个困惑的目光。
      “能了能帮我个忙?”杜竹声一本正经。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是这个开场,有一丝慌张,只能尽量保持镇定:“什么?”“帮我问问李姑娘,有没有意中人。”杜竹声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我闻言手一抖,差点把整勺盐都洒了下去。
      扭头一看,杜竹声一脸坦然得仿佛刚才那话是我幻听。
      我艰难开口:“杜大哥,你……怎么……嗯?”“你不帮也行。”杜竹声把洗好的菜放到架子上,淡定道,“今天阿父又打起你和我的主意了,要不下次我……”“帮。”我果断回答,冲着杜竹声微笑,“杜大哥你一向把我当亲妹妹照顾,这点小忙我当然得帮。”
      “可不是。”杜竹声感叹,“第一次见你时也才五岁大的小丫头,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我没忍住,怼了回去:“那你知道人家叫什么了吗?”
      杜竹声脸微红:“李枫亭。”
      ……
      于是,到吃晚饭的时候,杜竹声以“讨教针线”的名义替我把李枫亭喊了过来。
      她来时,我盘腿坐在案几边,盯着一萝筐“原材料”怀疑人生。
      杜竹声善解人意地关上门。
      四目相对,李枫亭静静看我。
      “李……姐姐。”我扯出一丝笑容,“你会做针线活吗?”
      李枫亭微微一笑,答:“略通皮毛。”我觉得她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暗暗松了口气:“是吗?我倒是一窍不通,你能教教我吗?”
      李枫亭闻言微愣。我们盯着彼此看了一阵,后知后觉意识到双方对这次见面似乎存在什么误解。
      我抹了把脸,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蔓延的尴尬,李枫亭已先行开口:“宋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话中的疏离和防备显而易见,我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推开眼前的针线布帛,也直接问了出来:“你……有没有意中人?”
      李枫亭眼中晃过什么,随即淡淡答: “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我头皮发麻,作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李枫亭不答,垂眼上前一步,兀自提起水壶倒了杯水,而后放下水壶,抬头看我,唇角微弯:“宋姑娘,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把水倒进杯子里吗?”我盯着那杯水,心中有答案盘桓,却还是选择沉默。李枫亭收回视线,道:“是因为杯子本就是空的。”
      我闻言心中发堵,不知该说什么。
      李枫亭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从前是我不曾发觉,如今看清了,自然不打算再做徒劳之事。”
      这场对话除却开头已与我的本意大相径庭,我有心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却仍因愧疚而难已自控:“是因为我吗?”
      “不,是因为他。”李枫亭摇头平静道。
      我蜷起指尖,彻底倒戈:“李姐姐,有些事总会过去。”
      李枫亭抬眼看我,微微扬眉:反问:“宋姑娘这话是真心的?”
      “是。”我点头。
      李枫亭却失笑,犀利道:“可你自己都未必做到的事,又何以认为旁人能做到呢?退一步说,即便会有那一天,于此时而言,我的本心已告诉我,我并不想等。”她又倒了一杯水,推到我面前,语气耐人寻味,“只是,不知道宋姑娘的本心……自己是否看清了。”
      我看着微晃的水面短暂地走了个神,而后端着那杯水喝了它。
      “那是自然。”
      李枫亭笑了笑,不予置评:“宋姑娘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
      李枫亭扬长而去,在外等候的杜竹声没多久就进来了,抬头看到我的脸色瞬间一愣,迟疑:“你和李姑娘聊得怎么样了?你……”我回过神,眨了眨眼,一扯嘴角,说:“还成……哦对,她说……她……她现在没有意中人。”我实话实说。
      杜竹声目光微亮:“是吗?”
      “是啊。”我心不在焉,起身捞起道具往屋内走,意图找个地方塞进去。
      “那你……”
      “那我觉得,我好像应该要点酬劳——你觉得呢,杜大哥?”我回过头,冲着杜竹声灿烂一笑。
      杜竹声:“……”
      ……
      酬劳没要到。
      第二天反倒又被抓了壮丁。
      用的还是同一个把柄。
      我陷入沉思——杜竹声看起来大有赖着我帮忙解决终身大事的趋势,虽说助人为乐,但受要挟不在此列。
      得想个理由应对。
      “有点渴。”榻上养伤的人轻飘飘出声。
      我回过神,把视线从眼前用来滥竽充数的医案上挪开,下意识瞟了过去又在目光跟到之胶迅速醒悟,起身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张良倚坐在榻上,被子上搁着他从杜竹声那“借”来的一册医书。
      今天一早,苦思冥想了一夜的杜竹声终于想出了一个亲近心上人的方法——以编制医书的名义请李枫亭在人体穴位方面对他进行实践指导。
      作为报答,张良在医馆的治疗费用减免五分之一。
      并把我推了出来,代为承担“陪护”工作。
      李枫亭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于是这会儿两人为免打扰到“伤患”休养,去了另一间房间探讨“学术”去了。
      也不知进展如何。
      “你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水没人接,手腕却被抓住,我一抖,左手按在榻上借力平衡,随即听到张良淡淡地开了口。
      我定定神,手不敢乱动,眼神也不敢乱放,聚焦着那杯水,假作从容:“是吗?可能是看医案看得入迷了……不过,张先生要是有事喊我的话,我还是能听见的。”
      ——所以您老能安分守己不要没事找事吗?
      圏着手腕的五指倏然收紧,水面波纹震荡。
      张良语气微凉:“你我纵是七八年未见,昔日交情也算不浅,这称呼未免太生份了——子扬你说呢?”
      我心头一窒,强压下被这两个字勾出的情绪,平静回应:“生份倒不至于,只是怕……子房你不习惯。”
      注意到张良的目光有瞬间的恍惚,我趁机蓄力打算把右手抽回来……没成功。
      张良控着我手腕向前移了几许,目光有些奇异:“我觉得……还挺习惯。”
      我眼角跳了跳,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不是渴了吗?”
      “是有点。”张良点头,十分坦然,“但也还好。”
      我觉得略麻木:“那你到底,喝不喝?”
      “嗯……”张良垂眼看看那杯白水,沉吟,“病中滋味寡淡,可有茶饮?”
      他神色如常,我迟疑,拿不准这流离在外还颇多挑剔的风格是否是真,本着伤者为大的原则,暂且缓了语气:“那你想喝什么茶?”
      “许久不曾喝过茶,一时也想不到。”张良温声道,“子扬有什么建议?”
      我直接恢复了面无表情:“想不到就别想了。很久没喝的话说不定已经不习惯了,还是喝白水吧。不过我看你话不少也不像是渴了,那就先别喝吧。”言罢抬起左手打算先把那杯水从悬空状态解救下来——然后,连左手也受制于人。
      重心不稳,连带情绪也越发不稳:“你到底想做什么?”
      找了茬之后的张良神色反倒冷了下来:“这话该我问你——照顾我就让你这么不痛快?”
      我被张良这倒打一耙的行为激得气血上涨,憋不住怼了回去:“到底是谁不痛快?”张良一扯嘴角,道:“你要是真不愿意待在这,就换别人来,免得你不痛快。”我仿佛被刺了一下,心里一堵,顿时口不择言:“哦,你要是想见李姐姐,我喊她回来就好了,免得你不放心。”
      张良闻言一愣,皱了皱眉:“我并非……”话说半又中断,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目光一闪,神色微异,“你对她……”
      “没有。”我飞快打断,内心在说完那句话后之后便悔之不迭。
      张良挑眉,先前郁色一扫而空:“没有什么?”
      我噎了一下,决定将话题强行扭回正轨:“杜大哥对李姐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能不能问问,你们还会留多久?”张良的脸色淡了下去:“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对身边人殚精竭虑。”
      我不动声色:“杜先生和杜大哥对我有恩。”
      “是吗?”张良轻笑,“可你至今还欠了我三个人情,不知你打算怎么还?”
      我愣住,而后从遥远的记忆中……想起自己确实欠下了三个人情并且没来得及还。
      回过神时,张良的脸色已然不太好看:“看来你忘记的事情还挺多。”
      这回算我理亏。我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其实我在这里也认识了不少秀外慧中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等你再恢复一些,我可以为你引荐。”
      张良的表情一时变得精彩纷呈:“你再说一遍?”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怂了。
      “这事不着急,可以慢慢谈。”我镇定地说着,示意张良看看至今没有着落的那杯水,“但这杯水你现在要是不喝,能不能先让我放下来?万一洒了,多不好?”
      张良低下视线,忽然又抬眼看我:“如果洒了,是不是得麻烦你替我整理了?”
      我僵住了。
      抬眼,对上张良一派坦然的神情,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你……开玩笑呢?”
      张良勾着唇角,瞧着……不知是不是开玩笑。
      冬天洗衣服能把人逼疯吗?
      能。
      于是我做了一个事后回想起来时都觉得自己疯了的举动。
      我脑子一热低头凑了上去,最大程度发挥手关节的柔韧度,就着双手不得自由的姿势喝了那杯令我如履薄冰的水。
      喝完后我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和张良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我一瞬间陷入了他的眼睛里——表相的平静之后,隐约是无垠深海,拥着人沉沦忘返。
      “三师公,你……”门突然被推开,少年陌生张扬的嗓音紧随其后,又骤然断掉。
      我一下子从张良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双手一拽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死死捏着空掉的杯子,僵硬地扭头看向房门。
      门槛上齐齐杵着的是两个身形高挑的青年,一个葛衣短打,浓眉大眼,一个紫衣劲装,凤眼修眉。
      此刻都满面错愕,视线在我和张良身上逡巡。
      我心中浮出了一个猜测。
      “子明,子羽,”张良淡定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少羽率先回神,僵硬地笑着,强行拉着天明走了进来:“呃……李姑娘传讯回去说你受伤了,我们二人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就过来看……看……”他说着,往我身上又瞟了一眼。
      我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事情顺利吗?”张良仿佛也当我不存在。
      少羽点头,或许是顾虑我这个外人在场,没有多说。
      天明仿佛才反应过来,直接转移目标看向我:“这位姑娘是?”
      风水轮流转,当年的两个小鬼现在年纪都比我大——我心情复杂,只是没等我开口,张良已经悠悠说道:“这位是宋翎宋姑娘,医馆的人。”
      他神色坦然,倒是天明和少羽二人,无声的用眼神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暴风交流。
      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子明、子羽,我……是子扬。”顿了顿,补充,“凌颂。”
      二人:“!”
      “你们来得正好。”我镇定地把杯子放下,微笑道,“我去熬药,你们三师公就先麻烦你们俩照顾了。”说完,不等他们有反应,迅速地拎起一旁的药包……溜之大吉。
      ……
      我躲到了院子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炉上的药罐。
      然而没多久,天明就探头探脑地挪了过来。
      “子扬?”天明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充满好奇。“嗯。”我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笑了,“怎么,不相信?”
      天明噎了一下,却出乎我意料地摆了摆了手,说:“不是不是……只是,没想到。”
      我心道你这话说的——死而复生这种事谁想得到。
      “不过你给我的感觉确实和以前的子扬差不多,而且……”天明挠头,说,“三师公也不可能认错。”
      我有些意外:“感觉?”这么玄乎的词从天明口中说出来实在略奇妙。
      天明笑呵呵地支着下巴:“嗯,虽然长得不一样,年龄也对不上,不过感觉是一样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笑笑不说话。
      “不过,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天明问完,大概是觉得这说法不太对,连忙纠正,“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我们大家都以为你遇害了,你怎么在这啊?也没和我们联系。”
      我顿了顿,笑道:“当年我确实死了。”
      天明微愣:“那你……”“后来又被种活了。”我淡定说。天明僵住了:“‘种活’?”“对。”我一本正经地点头,指着院中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桑树,“就像树木一样的。我被种了下去,然后生根发芽,过了那么两三年,就落地再生了。怎么样,神不神奇?”
      天明一脸一言难尽:“子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编故事能不能编点有说服力的?”“唉,是啊。”我有些惋惜地看着天明,“这么多年了,你都比我还大了,是不太好骗了。”
      天明闻言嘴角抽了抽,抹了把脸,转而问:“那你这些年……一直在这?”
      “嗯。本来是想过要不要联系你们的。”我慢慢说道,“不过我本也没有打算回去找你们,想了想,也就没有必要特地联系了。”
      “为什么?”天明不解。
      “这些年局势乱糟糟的,你们多半也过得不安生。”我说,“就算我去找你们,文不成武不就,帮不上忙还可能添乱,所以索性不去了。”
      “可是,三……三师公……”天明挠挠后脑勺,有些欲言又止。我指节发僵,不由自主地十指交叉,佯作漫不经心:“嗯?子房怎么了?”天明叹了口气:“你走之后没多久,三师公就……把和你有关的事都忘了。二师公说,这可能是因为,伤心过度。”
      我握起双手,微叹:“是我欠妥。”
      百密一疏,对赤忻大意了。
      天明瞅我几眼,讪笑:“不过现在三师公好像也已经想起来了。说来还真巧,在这里碰上了。对了,几年前三师公他……呃遇到了点事情,已经离开小圣贤庄了,后来就和我们一起转移到了道家的据点。月儿现在也在那——咳,月儿是……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等三师公伤好了你们回道家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哦对了还有石兰,石兰你记得吗?她也在。”天明说着,眼中神彩熠熠。
      我看着天明笑:“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啊?那要……好好珍惜。不过我……可能没机会认识她了。”
      天明闻言一愣:“啊?为什么?”
      “我不打算离开这里。”我平静地说。
      天明睁大眼,扭头望了一眼某处又转了回来,神色困惑:“那,你……你和三师公……”
      我缓缓深呼吸,嗅到苦涩药味,仿佛能直贯入心脏:“你也说了,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其实也都有各自的生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
      得益于天明和少羽两人的出现,我顺势把护理的任务转移给了他们——除了送药送饭。
      假如不是晚上睡着之后又连做了几场噩梦,这一天下来算得上岁月静好。
      次日,两个好兄弟觍着脸来找我,说要出去办点事,而李枫亭又被杜竹声请走,所以张良那边还得麻烦我过去。
      我:“……”
      行吧。
      临走前,少羽问起了前天秦兵来的事情,了解过后似乎有些担心。我本来当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会儿才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心大了点——大概是张良那把火放得过于豪放,以致于我彻底忘了后顾之忧。
      这一天张良倒是比前一天要安份得多,方案也提前摆到了卧榻旁边,几乎免除了两个人之间的肢体接触和复杂语言交流——除了晚上换药的时候。
      “……”
      我拎着外敷的药膏从前厅往回走,心想那哥俩个到底还回不回来了——天都黑了,宵禁不要面子的吗?
      虽然我也不是没给伤患脱衣换药过。
      也不是没见过张良脱衣服。
      多大事!
      我揉了把脸,稳住呼吸,推门而入。
      一抬头,就见榻边有个人正弯着腰解开了张良的上衣。
      我愣了一秒,张口就要喊,被对方一句杀气腾腾的“别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不速之客黑衣蒙面,掌中匕首闪闪发亮,正横在张良的脖子上,另一只手里拿了个小瓶子,这会儿正眼神不善地盯着我。我大气不敢出,僵硬地移动视线,看清张良的状况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
      张良睁着眼,神色倒是镇定——然而他上衣已经被解开,双手被绑着固定在头顶,嘴里还堵了一团布。
      “你是什么人?潜进来想干嘛?”我火气上涨,盯住黑衣人。黑衣人偏头看了看我,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他扫了张良一眼,颠了颠手里的瓶子,笑了:“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医馆里的小丫头吗?”
      声音粗哑,又像在哪听过,这话更是蹊跷,我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爷我也没想做什么。”黑衣人懒洋洋地说,“不过呢,这人前两天吓着我兄弟了。大爷我有个优点,见不得兄弟受委屈,所以今儿呢,来帮兄弟出出气。”
      我后背发凉:“您可真会开玩笑,他这两天都在医馆,上哪吓人呢?”
      黑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小丫头,你看我像是打算和你讲道理的样子吗?”
      “……”这话我没法接。
      “别怕别怕,大爷我不伤他性命。”黑衣人的语气相当欠,“这药也不是毒药,就是撒在他伤口上会让他……嗯……难受那么一丁点。丫头你乖乖地,我就教训他一个时辰,时间一到我就走,不然……”他瞟一眼匕首,“我要被吓到了,手一抖,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我咬牙:“他身上有伤,万一失血过多出事呢?”“也是,万一出人命,你们这可就遭殃了,要不我还是带他出去,你就当没看到。”黑衣人说着就去捞张良的手。我一震,急忙制止:“别!”
      “啧。”黑衣人有点不耐烦,忽然,意味深长道,“哎,这家伙脸长得还能看,你一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是不是被美色所惑,心疼啊?”
      我眼角青筋跳了跳,莫名有点慌:“我……我是医者,关心病人是应该的。”
      “既然这样,我这药吧,内服也有效。”黑衣人笑着说,“要不然你替他用?”
      这转变猝不及防,我一时愣住。
      “不愿意啊?”黑衣人移开视线,低头拔盖子,“那就算了。”
      “我替!”我脱口制止。
      张良的目光瞬间一变。
      黑衣人挑了挑眉,匕首一动不动:“你确定?我可得提醒你,这药虽然无害,可是会让人生不如死。”
      我生硬地笑了一下:“不会死就好。不过,说好了,我服药,你就不能再动他,否则,你……死无全尸。”
      黑衣人一顿,道:“小小年纪,说话倒是毒……成,我应了。”他说着,把药放到案上,让我自己拿。我头重脚轻,慢慢走过去拿起药瓶。
      张良呼吸急促,满面戾气。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脑中浑浑噩噩,满手冷汗,抖着拔开了盖子,仰头倒入口中。
      ……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有人牵着我的手在慢慢前行。我转过头,看到的是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他冲我微微一笑,可没等我作出反应,脚下的地面忽然消失,我坠落,手中便空了,再落地时眼前一花,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我心中涌出欢愉,只是不等我上前,他已转头对着身边的人轻言慢语,二人十指相扣。我站在原地,茫然无措,身后忽然有人在喊我。我转身,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面白如纸,了无生气。
      子房……
      子房……
      我或许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或许是连叫喊的力气都悉数丧失。我跪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痛到失去知觉。
      火焰不知从何而来,瞬间吞噬了他。
      世界都在分崩离析,我半是绝望,半是疯狂。
      直到,有呼喊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一声,击碎困厄,硬生生把我从一片荒芜中拖了出去。
      ……
      失重感消失了,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张良紧紧绷着的脸。
      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眼角余光扫到张良身后黑色的身影,本能已先行做出反应,惊恐万分地坐了起来。
      张良立刻抱住我,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我茫然地看着张良,余悸未消。
      张良深呼吸,脸色一沉,喝道:“道歉!”
      那人一抖,弱弱出声:“子扬……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你……你的反应会……这么大……”
      我如遭雷击,眼睁睁看着天明的脑袋探了出来。他满脸懊恼:“你……还好吗?”
      我气血上涨,猝然咳个不停。张良见状拍打着背给我顺气,同时冷着声音让天明滚出去。
      天明麻利地滚了。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咳完了,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张良穿着中衣坐在榻边,手绕过我的背松松抱着我。我垂下视线,看到他腰的位置隐约又开始渗血。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也不知是否是药效后遗症,只觉得浑身疲惫。
      “我出去……休息一下,让他们替你上药吧。”我说着去推张良的手,打算下榻。张良微微一顿,却没放开,低声说:“那是一种致幻的药物。对不住……但我事先,并不知情。”我用力闭了一下眼,冷静道:“我明白,和你没关系,不怪你。”
      “但你刚才,一直在喊我。”张良轻声说。
      我呼吸一窒,脑子里一团乱,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当没听见,稍稍用力尝试脱身:“我去喊他们来给你上药。”
      “为什么不敢承认?”张良抓住我的手,指尖温度灼烫,“你明明心中还有我,也明知我没有放下,为何就是不肯说实话?”
      我停下动作,视线茫茫然落在空处。
      强撑了几天的心理防线本就岌岌可危,张良的一句话终于让它崩塌。
      脑海中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肆虐,让人忽然丧失了粉饰太平的力气。
      我低下头,缓缓开口,说:“……因为害怕。”张良指尖微顿,继而问:“害怕什么?”
      我拨开了他的手,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屈膝抱住寻找一个安全的状态,而后一点一点地将思绪盘剥开来,拼成辞句:“七年前……我真的死了。”
      张良的呼吸凝住。
      我继续:“你应该猜到了。当时我虽然说要回去,其实是为赴一个必死之局。我虽然心甘情愿,别无选择,但还是,怕你事后查出端倪,恨我隐瞒,索性让子尧帮忙,动了你的记忆。你是该生气。”
      “但没想到,子尧把我救活了。”
      我禁不住苦笑:“他和星魂做了交易,让我借扶桑木……复生了。”
      “我……是四年前醒过来的,醒的时候,只有常人四五岁大。”
      “子尧那时已经……时日无多。我也已经回不了故土。本想,等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就去找你。虽然不知道你去了哪,也以为你忘了我,但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想见你,只是想见你。”
      “在动身之前,我却做了一场梦。梦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了。”
      “我没有。”张良低声打断。
      我一顿,轻轻点头:“嗯,你没有,但总会有。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很自私,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但是这件事,我不能、也不该阻止。所以我突然发现,我不能去找你,否则我可能……会疯。”
      “然后,大概是又过了两年吧……我觉察到,自己不太正常。”
      “我的身体,生长得比正常人快。”
      “长得快,也就老得快,大概偷来的命总是不长。但是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惋惜,我甚至还挺开心,因为我好像又看到了希望,我以为,这意味着,我们还有可能。所以,我又想去找你了。”说到这,我忍不住笑了笑。
      张良握住了我的手:“那为什么没来?”
      “因为我开始生病了。”
      “我开始毫无预兆、毫无规律地生病,或者,应该说,衰竭。”
      “杜先生和杜大哥救了我很多次,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定会活下来,还是真的会死。正常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快死的时候,也一样找不到根源,似乎我本就行将就木。”
      “我又开始做噩梦,关于你的噩梦。有时还是梦见你身边有了别人,有时梦见你想起来了,我却转头就死了,然后你或者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很久,或者还是遇到了另一个人。”
      我低下头,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那都是你和我重逢的可能,但是那些可能,我一个都不想要。”
      我捂住了眼,泣不成声:“我没想过再见,没想过你还记得。可是我也不敢再奢望。我怕你不肯放下,怕一切像我梦见的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未来,我怕剩下的时间,都活在失去你的恐惧和连累你的愧疚之中……”
      “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卑劣地,妨碍你的人生。”
      宁可你我就此止步,谁也不会知道我何时会带着心事与世长辞。
      张良伸出手抱住了我,像抱着一个孩童,安安稳稳地护在怀中。
      “不是妨碍。宋翎,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妨碍。”他声音发哑,“不肯放下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恐惧,也不必愧疚。我们曾说过,不问以后,只看当下。你若言而无信,才是害我。”
      我心中钝痛,哽咽失声:“可是我可能会死啊……”
      “那只是可能。”张良低头吻了吻我的眉心,说,“即便真有那天,我也不至于从此沉缅于孤寂。我大概会时常思念你,忆起往事便不觉得寂寞。”
      我闻言,若有所察,抬头看他。
      张良擦了擦我的眼睛,重新抱住我,声音温柔:“就像我这些年一样。”
      我缓缓回抱,眼前又浮出水雾:“真的吗?”
      “真的。”张良轻笑,顿了顿,说,“但偶尔也希望你还在。所以,你还是努力活久一点,行吗?”
      我闭上眼,点头,带着哭腔说“好”。
      不知这世间究竟是否有命数,也不知我们因为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又牵起彼此的手,到底是落入了命运的陷阱,还是抵住了命运的磋砣。
      离别这浩劫,如果是两个人一起面对,或许就不再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残酷。
      承你深情,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愿永以为好。
      不渝至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番外一]纵使相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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