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三十七]纵我不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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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把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张良，但这不妨碍我换一种说法解释林菱和林镜的关系。
“我说过，故土之事，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所以当我发现她不是林菱时，我在取得荀夫子的同意后把她带回了迎客居盘问。
“从林镜口中我才知道，原来林菱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她是星魂的手下，早在她带着目的接近我之前，她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林镜……对，我遇到林菱的时间，正是三年前。
“林镜是她培养出来的替代品，对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一直到我出现，她才被送到我身边来，唯一的要求就是配合他们的计划行事。
“这次她之所以忽然情绪崩溃，则是因为先前她曾经被人封锁过部分记忆恢复了，想起有人告诉过她，林菱要回来了。林镜一直渴望得到自由，并且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所以才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知道他们和族中秘宝失窃之事有无关联，但现在想来，林菱受命于星魂，如此费尽心思又不露痕迹地把我引到桑海，恐怕还是和铃骨有关。”
我说到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缓了口气，又继续：“对了，还有销影。她今天假冒子车潜入迎客居找我，不过当时我和子车都去了竹苑，她被子尧他们看出破绽，我和子车带着林镜回去时正撞见他们打起来。之后子车追着她跑了，子希去请子路，但是我送林镜离开时碰到子希回来，才知道子路因为担心子车先去找人了。”
交代完这些，我感觉松了口气。
张良伸手在我头顶揉了两下，笑道：“看来这一下午你累得不轻。”
我被张良的动作搅得有点恍惚，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还好”，一边赶紧把张良的手拉下来。张良顺势又反手握住，抬眼看我，似笑非笑：“倒是忘了问你，孤身一人，怎么下的山？”
“咳……”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躲避张良的视线，“上次白凤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一根羽毛吗？我就……我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来试了一下，想着……说不定能把他引过来……”
张良闻言微怔，神情复杂，半晌沉默后，问：“你等了多久？”
我一愣，笑了：“这就不知道了。当时心里很乱，哪还顾得上时间。”
说完，又被张良捞到了怀里。
我摸着张良腰上挂着的玉坠，在一片岁月静好的气氛中难得惦记起来答应林镜的事，连忙开口道：“对了，林镜的事我还没有告诉其他人，而且我答应了她，会帮她摆脱控制，带她离开。”
张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她虽然骗过我，但也是迫不得已，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有酿成大祸。”我在张良出言讽刺之前抢先开口，“我确实同情，也有心保她，不过并非完全信任她，该查该试该问的还得继续。只是……如果她无辜，我希望给她留一条后路。你说我自不量力也好，过分天真也罢，反正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既然答应她了，也不可能出尔反尔。”
张良和我对视一眼，笑着叹气：“你啊……”
“就当招安了。”我正襟危坐，义正言辞。
张良抚额，有点哭笑不得：“说了这么多，你好像很怕我对她做点什么？”
被戳中心思，我顿时讪讪：“也没有，主要是……你之前就怀疑她别有企图，也挺排斥她的。”
“哦？”张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你可知我为何排斥她？”
我一噎，没想到张良居然堂而皇之地承认了，摸了摸鼻子，猜测道：“不是因为觉得她不对劲吗？”
张良悠悠望着我，微笑：“是觉得不大对，尤其是有人总想着和她双宿双飞。”
我呆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良这是吃了个十分憋屈的醋，回过味后不禁觉得好笑，毕竟始作俑者从始至终不过是李代桃僵，真正的林菱……
一念及此，忽然又有点消沉，冷不防还真的有了一种“遇人不淑真心错付”的微妙感。
正恍惚着，下巴又被张良挑了起来。他神色淡淡，语气透着半真半假的落寞不快：“怎么，还真念念不忘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叹气：“我确实还意难平，不过即使我有再多话想问她，也要等见了面再说。对了，你之前说要办的事怎么样了？城外那边情况如何？”我不敢和张良多谈林菱，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提及此事，张良神色微敛：“消息已经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心道无论来不来得及总归都是有惊无险，没记错的话星魂还会被盖聂摆上一道……
不过，站在张良的角度去看，此时明知盟友身处险境却不能出面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消息的感觉必然相当揪心，难为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露出半点焦虑，心志果然非同寻常。
“无论来不来得及，你都尽力了。”我试图安慰他，“你是墨家的朋友，也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所以……还是好好睡一觉，免得明天精神不好，被你的两位师兄看出端倪。”
张良闻言抬眼看我，眼神似乎有些古怪。我微顿，见张良并没有说什么，也就打消了探究之意，站起来告辞：“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转身要走，却被张良抬手拉住手腕。我诧异地回头，张良望着我，缓缓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我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去找丁掌柜，让他再给我安排一间房间。”
张良松手站了起来，眼神有点飘忽：“这恐怕不行。”
我闻言呆住，睁大了眼，半晌后艰难开口：“今夜……客满了？”
张良叹了口气，淡淡道：“有间客栈虽然是墨家的地盘，但为了达到大隐隐于市的效果，客栈中也放进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眼线。来往入住之人都要登记在册，丁掌柜如果在这时额外为你安置，明日整理房间必然留下痕迹。这几日局势紧张，倘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揭发你违反禁令，丁掌柜也有包庇之罪。”
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泼过来，说得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一闪念想向石兰求助，却又意识到她目前还是女扮男装，我和她“男女授受不亲”。
我顿感进退维谷，不由得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感到一丝后悔和愧疚：“那不然……让白凤再带我回去吧？”
张良抬眼看了看我，神情无奈：“你打算如何对丁掌柜解释？”
我一噎——如果被丁掌柜发现我的求助对象居然是流沙的人，那事情恐怕会更麻烦，说不定张良也会被殃及。
思绪走到这里，就这样断了。
相对沉默一阵，张良脚下一动，转身向里间走：“这个房间安置了短榻，你若不介意，今晚卧榻归你，短榻归我。”
我脸色阵青阵白，四肢发僵，下意识地跟着张良走了进去，果然看到靠墙放着的光溜溜的短榻，目测长度一米五，宽半米。
再转头一看，张良正从打开的柜子里抱出一条褥子，极淡定地走过去。
沉默半晌，我艰难开口：“换一换吧，短榻归我。”
心血来潮自作主张地来有间客栈找人的是我，假如真让张良为我的任性买单，这一夜“鸠占鹊巢”，我怕是别想睡了。
张良闻言动作一顿，而后暂时放下褥子，转身走到我跟前。我因为内疚而低着头，只看着那一角淡青衣摆停在我视野中，随后纤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和我交握，温和明澈的声音响起：“子扬，你不必自责。今夜见到你出现，我已是心喜。何况……我也不忍心让你睡短榻。”
我微微抬头，望见张良眼底温柔颜色，只觉得耳根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哑然无言。张良笑了笑，松开了手回头。
我恍惚了一瞬，视线飘向旁边的卧榻，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了张良，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几乎是压着喉咙开的口：“我也不忍心。”
张良闻言定在原地，视线凝在我脸上，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半晌没有出声。
我猛地回过神，暗自咬牙，心道有什么好纠结的，所谓事急从权，我又不是不得不遵循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何况如今这草木皆兵的紧张时期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打算定论，张良却叹着气打断了我，说：“子扬，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闻言顿时懵逼。
张良的眼神隐约躲闪，耳根忽然浮现一层薄红：“你如果真的不忍心我遭罪，还是放弃这个建议吧。”
我消化了一下这句话，脸默默地热了，无言以对。
张良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似笑似叹：“去睡吧。”
……
最后还是采用了张良的方案。
我不知道张良睡得如何，只知道自己前半夜半睡半醒，后半夜似乎一直在做梦，等突然从梦魇中惊醒时……天已经大亮。
我瞬间清醒了，清醒之后又猛地记起昨晚的情形，顿时又呆了一呆。
张良已经不在房中。我默默抱着脑袋缓了半晌，把思维聚焦在林镜正在竹苑等我回去这件事上，终于有了出门的力气。
我匆匆收拾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想着和丁掌柜说一声就准备走人，下楼时却意外地发现客栈的大门依然紧闭，大堂中也空无一人，仿佛要关门大吉。我一头雾水，直接摸到后厨去，看到依然忙着开伙备菜丁掌柜和一干伙计才算有了点真实感。
“丁掌柜。”我打了个招呼，丁掌柜循声看来，笑呵呵地道了一声“早”，而后把手上的活转给一个伙计，擦了擦手走了过来，领着我穿过走道到了后院僻静处，才开口问我：“有什么事吗，子扬？”
墙外长街上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由远及近传来，我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还没开门营业？”
丁掌柜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因为戒严的时间还没结束。”他指了指外面，“刚刚才全城公告的，戒严结束的时间往后推一个时辰。”
我有点诧异：“好端端的怎么……”话没说完，想起了什么，停了——昨晚秦军围剿墨家据点无功而返，戒严令的改动八成和这个有关系。
顿时头疼：“那大概还有多久解除戒严？”
丁掌柜叹气：“再过一刻钟左右。”
我忍不住也跟着叹气，而后想起来：“对了，子房呢？”
本以为张良先走一步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啊？”丁掌柜一愣，“子房去我房里洗澡了，你不知道吗？”
这问题来的猝不及防，我受惊过度，被口水呛到，咳得满面通红。丁掌柜也被我吓到：“你……没事吧？”
我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摆手，额头青筋狂跳，直接换了个话题：“丁掌柜，昨晚我冒昧前来，平白给你添了麻烦，实在是抱歉。”
“没事没事。”丁掌柜笑呵呵地说，“我理解，我理解。”
我卡住了——您理解什么了理解？
这话是彻底接不下去了。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扯出一丝笑：“那我……先回去等戒严解除了。”
……
头重脚轻，我恍恍惚惚地离开后院，恍恍惚惚地上楼回房，手按上房门时却猛地回过神——张良就算现在不在房间里，等下也要回房间里，我确定要现在回去然后和他同框等时间到吗？
脑补了一下画面后我果断地转身打算回一楼大堂——然后，和刚踏上二楼地面的张良四目相对。
“……”
这一刻我深深地为命运的操蛋而窒息。
我犹豫着往前还是往后时，张良已经走了过来，先开口了：“睡醒了？”
我一边想着“这不是废话吗”，一边“嗯”了一声，接着不经大脑地问：“洗完澡了？”
张良闻言就是一顿，跟着也“嗯”了一声。我在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废话之后一下子有点绷不住表情，尤其张良身上沐浴之后的清香在靠近后不断侵袭过来，搅得我更加不自在。眼角跳了跳，我退后一步，把路让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微笑：“子房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要不要趁现在回去再躺一会儿？”
话音刚落，张良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一言难尽。我心中顿时一跳，笑容再次僵住，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客气话似乎哪里不太对。
“不必。”张良凝视着我，冷静地回答，“我昨晚睡得很好。”
我在短暂的沉默中意会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并且立刻做出了决定：“我也是睡得挺好的，可惜戒严还没有解除，不能马上出发，恐怕还得等等。大堂人多眼杂，子房在房中等吧。我……我去找丁掌柜拿点吃食！”
说完，面带微笑打算开溜。
然而脚下刚迈出一步，张良突然出手抓住我，同时推开房门，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拉人进屋关门一气呵成。门合上时发出“嗒”地一声清响，不轻不重，我却跟着心里一跳，尤其贴在腕上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不比平时，让人忽生忐忑。
未及细想，张良扣着我的手腕向我逼近一步。我退后，脚后跟抵到墙根，腰却被捞了回去，热意透过浅薄夏衣侵染肌理蚀入脊骨，通了电一般流窜开，激起沿途燥意，燎烧筋脉。
心跳越快，声如擂鼓。
张良松开我的手腕，微凉的指尖从后攀缘按在颈侧，迫使我抬头。
那张脸离我极近，呼吸相缠，属于张良的独有的气息近在咫尺，让人几欲沉溺。
可是我望着他的眼睛，望见了来势汹汹的情愫后漫天弥散的晦暗。我从未在张良眼中看到过这种情绪，甚至不能第一时间明白它因何而来，却一瞬间感知到了压抑的苦楚，似乎存在了很久，在此刻忽然难以忍受。
我眨了眨眼，手指攥住张良的衣襟，踮脚亲了亲他，带着安抚意味。
四目相对，这一刻张良眼底的惊怔我看得清清楚楚，心口的沉闷忽然就淡了。
张良很快回过神，重新掌握主动权，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我被困在他怀中脱身不得，闭目迎合时却隐约感到真正深陷困局的并非是我。
掠夺，纠缠，束缚，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一丝共沉沦的意味。
在我喘不过气时张良终于放过了我，他抱着我像抱着水中的浮木，埋头在我肩上，掠过肩颈的呼吸有些灼热。
我蜷起十指，无声地平复着，脑中思绪纷杂，条理不明。
“子扬，”张良在一片静默中忽然出声，声音很低，情绪难明，“你……能等我多久？”
我愣住：“什么？”
“等你找回你要的东西，回归故里，救下亲眷之后，可否等我一段时日？等我三年，了断此间事，便去找你。或者，陪你一起。”张良缓缓吐字。
声音不大，我却感觉像一道道惊雷劈在我头顶，劈得我魂飞魄散，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
话音刚落，张良就是一僵。
我心乱如麻：“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走后……”
“我改变主意了。”张良低声说，“我不想和你好聚好散，也不能想象，将来你与旁人朝夕相伴，琴瑟和鸣。”
这八个字震得我有点恍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仰慕已久，我也曾想象过，张良与他的如花美眷会如何共渡似水流年。
现在那些美人都模糊了五官，黯然失色，而张良举手投足间眉目似是温柔，笑容却都行将枯萎。
我尝到了苦果。
终究到了这一步——连祝愿张良和别人百年好合都力所不及。
短暂停顿后张良继续说了下去：“你我相似，任重而道远，偏又天生殊途。我不能强留你，却也心有不甘，所以，想和天命争一争，为我们争一个殊途同归。我知道这预想对你而言……不太公平，本不该告诉你，只是怕日后，阴差阳错……”
话停意未尽，我替张良说了出来：“恨不重逢未嫁时？”
张良的手倏然收紧。他缓缓吐息，冷静道：“如果你觉得三年太久，那就两年。”
我闭上眼叹气：“简直荒唐。你在做的事，难道是再过个三两年就能做成的吗？”
闻言，张良陷入沉默，半晌后放开我，淡淡道：“抱歉，是我一时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我伸手攥住张良腰带，上前一步牢牢抱住。张良顿住，没动：“你……”
“你不要急。”我埋头在他怀中，“我愿意等。只要你能来，我等多久都可以。”
话音落下，半晌死寂，连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张良缓缓回抱，力道逐渐加大，一声呼吸悠长。
我一直不敢睁眼，唯恐忍不住。
我不怕等待。
可是你来不了啊，子房。
我终将离开，彻底与此世分别。天涯海角，没有人能够再找得到我。
那会是这个约定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三十七]纵我不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