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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三十六]心之所向 ...


  •   竹苑的童生再见到我和林镜的时候明显是没怎么反应过来,大概不明白怎么走之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回来时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胳膊,俨然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掉了码的林镜和失忆状态的性情没什么变化,就是心里负担消失,彻底放飞,扒着我不放,就像雏鸟认亲。
      于是我再看她时就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不仅瞎还强迫别人和我一起瞎。
      天快黑了,我跟童生解释说林菱只是突然恢复了一些记忆,受到了惊吓,所以才失控,顺便说了今晚要和林菱一起留宿竹苑的事情。
      童生没什么异议,点头表示会向夫子转述。
      我和林镜回到她的房间,原本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林镜经过一番折腾,人有点狼狈,一进屋就拿了衣物打算跑去沐浴。
      “林……林林,”我喊住了林镜,“我要出去一趟。”
      林镜诧异地回头:“你要出去?去……呃……去很久吗?”
      我很平静地笑了笑,说:“嗯,今晚就不回来了。所以还要你帮我遮掩一下,别让其他人知道。”
      闻言,林镜的神情忽然发僵,欲言又止一阵,才绷着声音,问我:“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灌下,抬眼看她,还是笑:“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回来的。”说完稍顿,补充,“我知道你大概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不过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话,那我不妨向你保证,我要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就算……就算有什么万一,我……我也会记得交代其他人照顾好你。”
      林镜怔了怔,眼眶有些红了,低下头,轻点了两下:“好……我相信你。还有……”她顿了顿,轻轻抽了一下,说,“之前骗你的事,对不起。”
      ……
      太阳已经落山了,竹苑中的童生基本没有在外面晃悠的,只有两个提着灯晃了一圈,没怎么戒备。我缩在屋外的阴影中,等他们两个挂起灯进去后,才贴着墙根阴影慢慢地往外挪,挪到草丛不起眼的缺口处,屏气凝神迅速闪了出去。
      这条路,和上次天明少羽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地方是相通的。
      我在昏暗中走了一段,感觉距离竹苑有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继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竹筒,打开来,倒出了装在里面的白羽。
      周围极静,我捏着白羽靠着树干站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四处张望——然而,脑子其实并不怎么平静。
      我对自己说,我就试试,再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就回去。
      我在心里慢慢地数,从三十六数到四十九,从四十九数到六十四……当我数到二百九十八时,一阵风极轻地路过,树叶晃了晃,阴影中多了点什么。
      一瞬间我的呼吸停了一秒,紧接着,一个冰蓝色的身影忽然飘到了我眼前。
      我还有点恍惚。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白凤拧着眉看着我,眼神似乎有点烦躁,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安然无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事。
      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把白羽收回去,借着这点动作让自己缓了口气,而后,看向白凤:“我在等你。”
      白凤的眉拧得更紧,一瞬间仿佛都带上了杀气。
      ……
      五分钟后,白凤拖着我站在了一条阴暗的小巷中,脸上就跟结了冰一样寒气四溢。他抬手弹出一枚石子,石子砸到一扇窗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后,窗内便有人影窸窸簌簌地靠了过来。紧接着,我就被白凤用一股力道往窗户那送了出去。
      “咿呀”一声沉闷的低响,里面的人开了窗。我抬着头,和对方来了个四,四目相对。
      丁掌柜那张扁圆扁圆的脸愣是被惊成了正圆……
      短暂的错愕后丁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又不小心把灯油给抖到了自己手上,痛呼的声音刚泄出一丝气音立马被他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结果憋得五官都扭曲了。
      丁掌柜火烧火燎地把油灯放回桌上,捧着手吹了好几口气,才一言难尽地看着我,憋出一句:“子扬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子房。”我扒着窗户,踮了踮高度。
      丁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你被伏掌门赶出来了?”
      我闻言一个踉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这是从哪听到的谣言?”
      “不是啊?哈哈,哈哈……”丁掌柜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紧张,“那是小圣贤庄出事了?”
      我默了默,慢吞吞地开口:“没。我……是自己想来见他。”
      丁掌柜:“……”
      在丁掌柜懵逼的目光中,我讪讪道,“能把我拉进去吗丁掌柜?”
      丁掌柜“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片刻后我成功翻窗进入了有间客栈,丁掌柜关好窗,轻手轻脚地带我上楼,只是他全程频频以眼角余光往我脸上瞄,一路欲言又止,等我们站在张良的房间门口时,他才似乎想开了什么,收回视线,轻轻敲了两下门:“子房先生,你在吗?”
      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就开了。开门的一瞬间,张良的神情是有些忧虑的,大概是在想丁掌柜忽然来找他是不是墨家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然后,一抬眼,张良看到了我。
      于是,罕见地呆住了。
      接着,眉心一下子又拧成了一团:“出事了?”
      我抿着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丁掌柜则是一句话没说,在沉默中转身消失。
      张良神情稍缓,渐渐透出疑惑,随后把我拉进了房中,又无声地把门关好,转身带着我往里面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看着我,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我抬眼看着张良,目光从他的眉眼滑落到下颌,当把这张脸清清楚楚地看进眼中时,那一股搅扰了半天也被我强行压制了半天的惶惑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当然……那股支撑着我贸然来见张良的冲动也淡了下去。
      窘迫漫了上来。
      我感觉脸有点热,视线开始游离,不过好歹提着口气出声了:“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话音刚落,张良又怔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似是错愕。
      “我觉得我欠你一个解释。”我深呼吸,一鼓作气,“我确实想要借用藏书阁来找我想找的东西,我有愧,愧在没有据实以告,但是我的隐瞒不为利用,只是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你。这是个我不清楚有多少凶险的秘密,我不能拉你入局。我的计划,不包括你。”
      张良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声音静至沉凝:“所以呢?”
      “所以,和你交心,承你情意,不是我的计划。两情相悦,执子之手,更不是我预料之中。或许现在,对你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说个明白。我宋翎,心悦于你张子房,没有算计,没有预谋,只是从心而已。”我一字一字地说,竭尽了全力放平每一个音节,“你可以收回对我的……那些心意,毕竟你我本就没有结果。但是,我的心意,你……不要误解。”
      不要误解,不要生厌,不要感到被辜负……不要伤心。
      半晌沉默,张良视线的焦点落在空处,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在这一片沉默的灰烬中被掩埋,然而做了的不得不做,说了的言尽于此,能求的,只剩下好聚好散。
      我重新把目光聚焦在张良脸上,尽了力,提起嘴角,想要微笑:“我能最后抱一下你吗,子房?”
      张良似乎回过神,目光动了动,然而没回答。
      我心底一片冰凉,一瞬间想就此离开,可又觉得这一节仪式不应缺失。
      于是,又一次深呼吸,正打算轻轻地抱一下再走时,张良忽然动了。他迅速抬手,抢先一步,把我整个人裹入怀中,宽大的衣袖在灯光下曳过温润的流光。
      拥抱密密实实,温度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入,在血肉中流淌,一点一滴汇聚到胸口,终于将震荡不休的寒气消解于无形。
      我在短暂的迷茫中停了呼吸,被窒息感压迫时才回过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纵自己沉溺在张良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时,感觉到有热意快要溢出。
      脑海中闪过这短短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我像是在望不到边的海面上蜷缩在小小的一张木筏上身不由己地随波漂摇。我也曾小心翼翼地伸手捞起漂过的浮木,收留被海水卷上的游鱼,以期待着给自己多加一分生机。然而某一刻,游鱼亮出尖利的牙齿,褪去柔弱表象,不留情面地咬断了编织木筏的绳索,而我毫无防备,眨眼间万事皆空。
      恐惧和慌乱被我压回了心底,直到此时,碰到了张良触手可及的温度,悲怆才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曾经的笃信不疑转瞬分崩离析,从前种种,眼前纷纷,真假难辨,虚实易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信什么,还能抓住什么,可是当我终于暂停思考,能站一站喘口气时,想见张良的念头强烈得无以复加。
      明明是隔了两千年的时间,明明我连自己的来路都已看不清,明明注定是镜花水月。
      理智赞成好聚好散,潜意识却顽劣不堪,探出牢笼,惦着念着那个张子房。
      是心之所向,魂之所安,情之所系。
      在我眼中,在我身前,真实而熨帖心腔。
      也将要失去。
      那个顽劣的孩子,她趴在我的听骨上,说:宋翎,你完了。
      ……
      张良就这样安静地抱着我抱了半晌,在我逐渐陷入恍惚时才轻声开口:“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拴在身边,一举一动都放在眼前,或者撬开你的头骨,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满心满肺的酸涩陡然凝住,我有些迟钝,也有点迷茫,下意识地先被话里渗出的冷意冻得头皮一麻,反应过来张良说了什么后,呼吸一滞,不敢妄动,不敢探问。
      “我差点真信了你之前都在逢场作戏。”张良长叹一声。
      我默了默,心虚:“对不住,都怪我没有及时把话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张良把手松开一些,往后让了让,低头看着我,神色略无奈:“你似乎总希望我能对你放下,我耿耿于怀,你却随遇而安,留了退路,似乎随时要撒手走人。这一场误会虽然让人不痛快,但阴差阳错逼出了你一趟夜奔和几句真心话,也算值了。”说着,张良眼中浮起笑意,冰雪消融化作了三月的雨,“倒是一场惊喜。”
      我感觉脸有点热,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可是我总是要走的,如果不收着点,牵扯越来越多,多造孽。”
      张良闻言挑了挑眉,道:“可你我已有约定,不问以后,只看当下,欢喜共饮,忧患相商。你却还瞻前顾后,怀有二心,如此出尔反尔,惹我伤神,岂不是更造孽?”
      我被说得哑口无言,也实在不是很明白张良怎么能做到气定神闲地把“惹我伤神”这种疑似卖惨的话说出口。然而,对视一眼后,我很识时务地屈服了:“子房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唔……我有点渴,我倒杯水。”
      我一边说一边转身朝房中的案几探过去,张良却在我转身后顺势跟上,搭在腰间的手再次收紧,整个人直接贴在了我背上,然后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案前,右手从我身侧伸出,从容不迫地翻起一个杯子,拎起茶壶往里面倒茶。我见状赶紧伸手去拿,不料还是慢了一拍,被张良先一步端起,相当贴心地递到我嘴边。
      受制于人,我让无可让,不过还是挣扎着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没有手……”
      “嗯?原来你的手能动?”张良把杯子移开几寸,偏头看着我,眼底促狭,“有言无行,我还以为它不能动。”
      我一头雾水:“什么‘有言无’……”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张良指的是什么,顿时卡住,进退两难。
      是用“言出必行”来维护我双手的清白,还是“将错就错”来维护我快要碎成粉的羞耻心……
      “你先松开……”我低头扒开张良都快粘在我身上的那只手,果断选择用行动自证。
      张良反手盖住,掌心贴着手背,五指合拢包围,成功地解除了我左手的行动能力。
      我转头看他,有点哭笑不得,一时间也起了玩心,于是挑了挑眉,举起右手晃了晃。
      张良扫了一眼,目光一转,唇角轻扬,右手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凑近……然后喂给了他自己。
      罕见张良做出这种怄气行为,我顿时憋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打算重新拿个杯子倒茶。
      张良放下杯子,第二次拦截——这次劫了我右手。
      五指紧扣,严丝合缝。
      我目瞪口呆,正在想张良今晚怕是喝过假酒,他已经松开左手,轻轻推转,和我正面相对。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正逢他低头俯就。
      唇齿相接,舌尖尝到的茶水混着兰芷清气,犹带余温。我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感到轻微眩晕,意识浮沉,不由自主地扣紧五指,下意识吞咽。张良微微一顿,纠缠之间忽然失却最初的温和,隐隐透出一股强势的掠夺意味,按在我脑后的手掌和环在我后腰的手臂同时加重了压迫感。空气不足,我逐渐感到头昏脑胀,耳边的喘息声起伏交叠……
      指尖从耳后沿着脖颈下移,当它按在锁骨上时,我终于稍稍警醒,从迷乱中恢复几许清明,睁开了眼。
      同一时间,张良抬起眼睑,眸光沉沉深不见底,暗色翻涌不息。
      在对视这一刻,张良目光微动,随后似乎将那些看不分明的情绪敛起压下,轻轻一咬终于放过,按着我的头重新抱住我,一动不动。
      我头重脚轻,耳根发烫,没有丝毫挣扎的意愿,安分窝在张良怀中平复气息,恍惚间脑海中思绪如火花转瞬即灭,像做了一场来不及记住的好梦。
      半晌,室内重归平静。张良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还渴吗?”
      我顿时一僵,恼羞成怒,无言以对,愤恨地掐了一把张良的腰。张良“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略显委屈地解释:“我并无他意……”
      我绝望了:“……你别说了!”
      张良稍稍沉默,从善如流:“好,我不说了。”
      我也默了,莫名感觉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先动手的人是谁啊?啊?!啊?!!
      这就是个祸害!
      我深呼吸一口气,利落地推开张良,转头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灌进肚子,企图浇一浇烧得红红火火的脑子。这回张良倒是安分了,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慢悠悠地在我身边坐下……然后又把我拉过去圈住了。
      “庄上出事了吧?”张良突然说,一边说一边捞走我的手,一下一下地屈起又展开,冲着我微微笑了,“你来时魂不守舍,恐怕是还受到了其他刺激吧?”
      我闻言一个晃神,于是没能及时坐回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放弃挣扎:“……是林菱。晚饭的时候竹苑派了人过来,说她突然情绪失控。我和子车过去时……她躲在房间,手里握着碎陶片作为利器,以死相逼,要求见我,也只肯见我。”
      张良的五指瞬间扣紧,视线在我身上游荡一圈。我扫了一眼他的脸色,淡定安抚:“她情绪不稳定,我自然也不敢托大,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把那根簪子带上了。”
      张良闻言神色略缓,轻点了一下头以示赞许,嘴角隐有笑意。
      我继续:“她想要我尽快和她一起离开。”
      话音刚落,张良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凝视着我,眼神泛凉:“所以,你违规入城来见我,是特意来向我辞行?”
      我听得一呆——虽然说我刻意说到一半停下,确实是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张良的反应,然而这个结论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转念一想,刚才道歉时说的一番话都说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也不怪张良如是猜测。
      心中觉得好笑,但对上张良的视线后,我又只想叹气。
      “我有这么傻吗?”我坐直了转身望着张良,牵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含笑说道,“即便要走也不可能说走就走,想辞行,等你回来再说不就好了?”
      张良微愣,面上冷意褪去,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瞧着还有点……呆萌。
      我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形容词吓了一跳,赶紧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回归正题:“我没答应她。她的状况看起来太古怪了,所以……我试探了她。”
      张良觉察到了异样,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眼神充满了安抚之意。
      “然后,我发现,自己一直在做一件挺蠢的事情。”我试图自嘲地笑一笑,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子房,你猜得没错。她根本就不是林菱。”
      张良的目光像是在叹息,却一眼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刻意压制着的痛意在这样过分纵容的眼神里忽然苏醒,它起于背叛,划裂了心脏不肯愈合,叫嚣着挤压着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名为坚韧的牢笼。
      “她叫林镜。”我克制不住地收紧了五指,“她说,是林菱让她这么做的。”
      闻言,张良终于怔住,紧接着,轻叹一声,向着我张开双臂。
      我起身扎到张良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毫无矜持,毫无顾忌。
      这是我的浮木,肯与我共沉浮。
      谁还能拦着坠海的人求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三十六]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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