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三十]无心插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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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芋的交流让我有了一种排除错误选项的感觉，然而铃骨于我而言依然是未知之谜。
阿芋走后，曜曜就从我怀里跳了出去。我出神地看了它一会儿，喃喃：“你……是想问我东西在哪吗？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曜曜埋头梳理毛发，瞧着孤冷桀骜。我垂眼，一句话在喉间滚了半晌，终于吐出：“……对不起。”曜曜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我，眸光淡淡。我心生愧疚，试探着伸手想摸摸它，却被它后仰让过。我一怔，曜曜忽然目露凶光，张嘴咬住了我的手。
锋利的齿刃刺破肌肤压进血肉，疼痛沿着神经传递至中枢，我手一抖，倒吸一口凉气，咬牙，没有收手。
这家伙大概见我的第一面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人在屋檐下，不敢造次。
憋了几百年的委屈，依狐类的天性，没有扑上来咬我脖子已经算是口下留情。
它下口不重，没有继续深入，神色冷淡地松开嘴，舔了舔唇齿，扭头跑开了，大概是自己回竹苑去了。我捧着不断渗血的右手，看到血液沿着手掌滴落，下意识用左手接住，见血还有继续滴落的趋势，连忙直接把伤处都包住。
血涌不止，指缝间透出异色。我忽然陷入慌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鼻尖发酸，眼前有些模糊，我怔怔地眨了一下眼，才发现自己像是要哭了。
果然凡事一旦开头就很难再控制，今天哭过一次就更容易哭。
双手都不得闲，我只好仰起头开始深呼吸，一边平复心情一边试图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处理自己的手。
还没想到呢，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我吓得一动不敢动，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转到我眼前：“你在……你受伤了？！”石兰在瞥见我手上溢出的血色之后目光一变，“怎么回事？”
见来的不是其他人，我暗自松了口气，避重就轻解释：“不小心被狐狸咬的。”
石兰一愣之后微微皱眉，倒也没多问，说：“我先带你去清洗一下。”
我点头，起身跟上石兰，像个无头苍蝇，亦步亦趋。
……
石兰大约是看出了我并不想以这副狼狈的形容出现在一些人面前，默默地带我去了庄丁居住的院落，熟门熟路地打水，简单帮我清理了一下双手的血迹之后，随身掏出伤药和布巾给我处理了一下伤口并包扎好。
收拾完毕后，石兰似乎是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魂不守舍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锁，今日经历的种种霎时如潮水扑面而来，冲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揉了揉眉心，颇有些一言难尽，一边向外走一边含混道：“没什么……就是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石兰闻言一怔，问：“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到故土吗？”
我垂眼，低声回答：“嗯，我想回去……哪个背井离乡的人不想返乡呢？”我如是，被放逐了六百年的他们亦如是。
石兰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我，沉吟半晌，问：“张良先生不让你走吗？”
话题急转直下，我僵了一下，欲言又止一阵，点头：“子房……是有此意。”
石兰沉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抚：“虽然我猜不到是什么让你执着于回到故土，但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有一天我能帮得上你的话，你尽管来找我。”
我愣了一下，陡然感到受宠若惊，想要推辞又难以解释，纠结了一下，最终点头道谢：“嗯，你的心意我记住了。”
只是如果真让因为帮我脱身而与某几个人发生冲突……那我就真是造孽了。
但话又说回来，慕风之前透露了要在三天后下山，还要求我设法同行……这件事又该怎么办呢？如果直接跟张良提，那要用什么理由？如果不提，该用什么名目？
我越想越愁越出神，脚下一个不慎，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人倒是彻底回神了。
“啪”“啪”两声轻响突然响起，我下意识循声低头，看到两块木牍摔落在地，心中顿时一惊，连忙弯腰去捡，然而石兰的反应太快，在我出手前已经率先拾起恰好落在她脚边的一块。
她神色自然地正要把木牍递给我，却在瞥见上面的文字后目光一凝，愣住了。
那是我从藏书阁取出来的信息的抄本。
我原本是担心会把石兰也无端牵扯进来，但看到她的神色后却心念一动，隐隐预料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问：“石兰，怎么了？”
石兰抬头，脸色已经变得凝重：“子扬，你和铃骨有什么关联？”
听到这话我可谓是五味杂陈——石兰这一问无疑说明了她对铃骨有所了解，这对我而言简直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然而眼下如果我想从石兰口中了解情况，首先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要解释我和铃骨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倒不是信不过石兰，只是这里头来龙去脉牵扯众多，我不该独自决定拉石兰下水。
“我不知道。”最终，我只是摇头，“有人暗中给我递了消息，暗示那些人找我是为了找这样东西，所以我现在也想知道我和它有什么关联。”
石兰眉心微皱，想了想，说：“现在是晚膳时间，掌柜还在等我。你先回去，半个时辰后再来这里找我，我们谈谈。”
我点点头：“也好。”
约定既成，我和石兰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我揣着三块木牍，思索着如果石兰不知情的话应不应该透露“帝师”之事，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右手伤口发痒，心思回转，瞥一眼手上醒目白净的手巾，后知后觉地发愁。
被咬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不如就说是自己摔倒的时候划伤了手……
正想着，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我心里一抖，僵了一下，迅速佯装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到身后，尽力坦坦荡荡地和张良相对走近。
面对面站定，张良笑了笑：“阿芋走了？”
我一愣：“啊？”
“晚膳到了，我去迎客居找你，听子车说是阿芋来了。”张良解释道。
难怪这么巧碰上……我点了点头，面不改色：“是，她一直惦记着曜曜，昨天我和子明子羽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她了，知道我们是小圣贤庄的人，就念着要找时间来看狐狸。”
“倒是没听你提起。”张良微微扬眉，淡淡开口。
我眨了眨眼，觉得挺无辜：“昨天回来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何况这又不是要紧事……我就忘记说了。”
张良点了点头，接着说：“所以她今天来找你，还给你送了礼物？”
听到这话我可真是懵了：“啊？什么礼物？”
张良的视线往我右下方一扫，淡笑：“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登时头皮一麻，心中暗暗叫苦——没料到张良的眼神这么好，远远看了一眼就发现我手上有东西。
礼物倒是个好由头，奈何“赠礼者”张冠李戴，而且这“礼物”上的药味和血迹恐怕有点太明显了点。
张良盯着我，眼底暗藏锋芒，大有“你别逼我亲自动手”的意味。我唯恐僵持久了引他怀疑阿芋的身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伸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张良的脸色就变了，抓着我手腕举到眼前，皱眉沉声：“怎么伤的？”
我垂眼，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就伤了……”
“哦？”张良似笑非笑，扣着我的手逼近一步，道，“摔了一跤……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我顿时默了。
果然“急中生智”这个词不太适合我。
见我不答，张良的手动了动，似乎打定主意亲自看个究竟。我心知瞒不过去，叹了口气，拦住他的手，说：“不用拆了。我说。是……曜曜咬的。”
张良微怔，停了手没有再试图拆开，眉心却依然皱着，语气也有些冷：“说清楚。”
我心想咬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还没诉苦呢，不就是想息事宁人所以刚才没说实话而已，你这一副“受害者俯视脸”是几个意思？
“也没什么好说的啊。”我稍微用力把手抽了出来，若无其事地解释，“曜曜毕竟还是兽类，我逗它的时候不小心逗过头了，所以被咬了一口。其实也不重。我刚才怕你知道后对它有成见所以才想瞒着你。”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抬眼看看张良，微笑，“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张良抿了抿唇，先前那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早已散了。他不动声色地轻握住我受伤的手，温暖干燥的指腹搭着手背，莫名生出一丝温柔意味。
“抱歉，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你明明受了伤却不肯让我知道……”张良望着我，面上凉意尽散，温润眼眸透着无奈和郁结，“我心中便忍不住着恼。”
我垂下眼闷闷地问：“有什么可恼的？”
“恼自己安排不周未能保你安然无恙，恼自己处事不当使你对我有所顾忌。”张良缓缓说，“或许是之前我对林姑娘的处置让你心生芥蒂，现在也算是我自作自受。”
我顿时一噎，心道张良这一招倒打自己一耙以退为进真是用得炉火纯青，要不是我自己心里有鬼的话怕是也信了。
不信归不信，我的语气还是跟着软和了下来：“我不是顾忌……只是我觉得小事罢了，没必要让你操心。需要你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张良从善如流，带着我顺着台阶一起下：“嗯，你说得对。是我欠妥。你别生气了。”
我移开视线，心虚：“我没有生气……”
“真的？”张良用仿若诱哄的语气追问。
我默了默，这下是彻底撑不住了，松了口，无奈叹气：“好吧，刚才有一点。”
今日经历太多不可言说和无法接受，积压的委屈和迷茫在面对张良的冷淡时忽然就失控爆发，一瞬间的烦躁按都按不下去。但冷静下来之后这么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对张良似乎有一种无理取闹的强求心态，这实在矫情到叫人难以启齿。
“那……”
“现在气消了，真的。”我唯恐张良继续追问，打定主意结束这个话题，毕竟刚才敢横眉冷对也不过是一时上头，说到底自己还是心虚，要是再多问几句被他看出不对，如何自圆其说又是个天大的难题，“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张良莞尔一笑，“嗯”了一声，欲待转身时扫过我右手的目光却又一凝，眼神闪了闪，缓缓说：“这伤药……”
我的手顿时微僵，然而只能暗自咬牙维持神色自若：“怎么了？”
“不是凡品。”张良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不是投鼠忌器，“阿芋姑娘她……”
我在一瞬间的犹疑过后选择说出部分真相：“不是阿芋给我上的药。她来看狐狸怎么可能随身带伤药……是石兰，她来送晚膳，正好碰上了，所以帮我处理了一下。”
闻言，张良微怔，看着我若有所思：“你和石兰的关系倒是不错。”
我抬眼，一边把手抽回来一边微笑着反问：“子房想说什么？”
“咳……”张良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截下我，从容道，“没什么。”一边说，一边牵着我往回走。
我不作抵抗，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接上：“没什么就好。待会儿吃完饭，我还要再去见她一面。”
这次张良的脚步微微一顿，瞥了我一眼：“做什么？”
我抬起受伤的手晃了晃，白色布巾亮得晃眼：“总得把东西还她。”
张良：“……”
……
张良的晚饭在迎客居和我们一起解决——我，还有韩媞。本想把陆凡和许澈也叫上，但张良说他们正在陪慕风，我只好作罢。
韩媞看到我的手时自然也关心了两句，但这次我再拿出“摔倒划伤”的理由时，张良在一旁只是面不改色地摆放饭菜，于是韩媞理所当然地没有起疑。
我一边庆幸一边暗自思量，打算找个时间问问曜曜知不知道张良身上的胎记是怎么回事。
“今天用过的餐盘我去还吧。”我放下筷子，开口。韩媞怔了一下，视线从张良身上掠过，但张良动作一顿后只是点头淡笑着说了“好”，并无异议，因此她也收了疑惑，没有多问。
我站了起来：“那我去子尧那边看看他们好了没有。”
张良正在净手，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我去拿吧。”
韩媞抬眼，视线在我们二人身上来回扫射。
我挑了挑眉，眼珠一转，笑了：“也行。不过子房去的时候可否顺便替我向慕姑娘讨一些茶？”
张良脸上笑意微滞，韩媞收回视线低头喝水。短暂沉默后，张良温声开口：“也不知慕姑娘带了几种茶，不如子扬和我一起去？”
我恍然，点头：“说得也是。”
……
我和张良过去的时候，慕风他们刚吃完晚饭。当我开口讨茶时，慕盈袖的眼睛一瞬间亮了亮，随即领着我们去了隔壁她休息的房间，一边推门殷切地问张良喜欢哪一种。我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张良则从容淡笑，说：“不是我，是子扬想要。”
“噗”地一声，慕盈袖眼中的星光灭了。
我暗暗惋叹张良下手无情，不过脸上也只能客客气气：“我对茶没有什么研究，不过不知道慕姑娘这里有没有助益安神宁气的茶？”
慕盈袖从幻灭中回神，看了看我和张良，目光似乎一闪，说：“我刚才沏的这一壶就是，不过不知道子扬喝不喝得惯，不如先试试？”一边说，一边转身拎起身后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
我心想喝也不是我喝……但终究懒得解释，只伸手去接。
不料，慕盈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举着茶杯突然转了过来。我彻彻底底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心中毫无防备，于是伸出去的手就和慕盈袖撞了个正着，以致那杯茶几乎一滴不漏地……喂到了我衣服上。
一瞬间的死寂后，慕盈袖慌了，放下杯子，磕磕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子扬，我、我刚才是突然想到这茶用起来有忌口，正想问你……”
我默默地退了一步，站定，抖了抖湿透的前襟，似笑非笑地瞥了张良一眼，随即迅速走到案前，一气呵成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转身看着二人，笑道：“这茶喝着挺好，我没什么忌口，劳烦慕姑娘帮我装点一些。我要回去换衣服，茶和餐盘就麻烦子房替我拿回去了。我先走一步。”
说完，不等慕盈袖和张良再提出异议，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被茶水浇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这感觉相当不舒服。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抖衣服，满腹郁闷。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大风大浪，然而在琳琅满目的影视剧洗礼下也算深谙各种狗血套路，不料今天，竟毫无防备地被慕盈袖这拙劣不堪的操作打了个正着。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正懊恼着，迎面就撞见了韩媞。她的目光在我衣服上停了停，随即讶然：“子扬？你这是……”
“喝了杯好茶。”我嘴角一抽。
韩媞闻言默了默，视线往慕风住的地方飘了飘，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我不想说话，尽管无人知道，但还是有种给穿越同袍丢脸的感觉，于是只摆了摆手就赶紧进屋去了。
等我换完衣服，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张良站在门外，并且……脸色不算好。
我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心道难道今天自己大意中招还不够，狗血也躲不开吗？
但慕盈袖能跟张良说什么影响她心情的话？
“和石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去了。”我感到一丝无缘无故的郁躁和不自在，好在视线扫过他脚边食盒时及时想起和石兰的约定，顺势拎起食盒就想走。
经过张良身边时，被他伸手拉住。
“子扬不好奇慕姑娘跟我说了什么吗？”张良淡淡开口。
我看看张良，挑了挑眉，有些想笑：“子房和慕姑娘说了什么，与我无关吧？”
然后，我看到张良点了点头，说：“是，与你有关。”
闻言，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心中一紧，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慕盈袖听到了我和慕风的对话……但转念一想，慕风应该不至于让消息泄露出来。
于是我分外茫然地“啊”了一声，抬高语调以示惊讶。
张良的眼角跳了跳，闭了闭眼，随即推开我身后的房门，一言不发地把我拉了进去。我毫无防备，直到张良把我拉进去又转身关上门，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曾经被张良闭门“询问”所支配的恐惧，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我谨慎地往后退了退，问：“慕姑娘说什么了？”
张良盯着我，面无表情，冷淡开口：“她说，你曾告诉她，你的心悦之人是你远在故土的未婚夫君。”
“咔嚓”——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来自我脑子里的某根弦。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三十]无心插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