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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二十九]羁旅人间 ...

  •   送走张良后,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到门口,一道红影从旁边窜了出来,嗔黑的两个眼珠子幽幽盯着我。我吓了一跳,心虚地捞起曜曜,左右扫视无人,迅速开门进屋。
      掩上门后,我靠门蹲下,放下曜曜,低头看它,有点不放心地问:“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吧?”
      曜曜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我松了口气,想起正事:“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找到阿芋了吗?信笺给她了吗?”
      曜曜咧开嘴,低下头,吐出一枚白色棋子。
      我心中大定。
      早上送林菱和曜曜去竹苑前,我写了一封信,让曜曜趁人不备出庄带给阿芋,约她申时到小圣贤庄来“看狐狸”,随信附上的还有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如果阿芋答应来,就把黑子留下,反之留白。
      原本我还担心阿芋拒绝——只是有些事除了她之外我无人可问——现在看来,阿芋的身份倒没有我臆想中复杂。
      “辛苦了。”我揉了揉曜曜的脑袋,收起白子,“你快回竹苑吧,阿芋申时会到,到时候我再去竹苑找你。”
      曜曜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扒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我望着小狐狸轻盈灵巧的身影,在心底默默地羡慕了一下,随后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
      韩媞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一摞摞书简,看到我过来,她的表情明显就不对了:“子扬你……又有什么事?”
      许澈不在,我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的:“你别这样看我,我是来道谢的。”
      韩媞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的目光在我脸上仔细转了一圈,迟疑道:“你……是和子尧说清了,还是和子房说清了?”
      我正在给自己倒水,猝不及防听到这句问话,手心一滑差点把杯子摔了。
      “……什么?”我放好杯子,转头看韩媞,心有余悸。韩媞一脸无辜地和我对视:“我见你……心情不错。”
      这是什么朴实无华的形容……
      但是一想到之前请韩媞帮忙支走许澈时用的确实是和慕风谈“私事”的理由……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都说清了。”
      韩媞点头,若有所思。
      我心念一动,顺势反问:“那你和子路说清了吗?”
      韩媞拿书简的手一顿,脸色略不自然地 “嗯”了一声。
      我对比了一下她和颜路的状态,再次默默感慨这两个人都挺能藏。
      于是我“哦”了一声,闷头喝了杯水,蹭到韩媞身边坐下,扫了一眼满案书简,问:“这都是你为了林菱找出来的?”韩媞点头,道:“不在师门,我本来也有意借小圣贤庄的藏书阁一观。”
      我心中一半愧疚一半感激,诚恳道:“那我帮你?你跟我说说,要留意什么。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忙。”
      韩媞一愣,而后弯起唇角:“好。”
      ……
      我在韩媞房中帮她整理了大半天的资料,直到申时初,有庄丁到迎客居来传话,说有个自称阿芋的小姑娘来访,找“子扬姑娘”看狐狸,现在正在偏门处等候。
      我装出一副事先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向韩媞简单说了昨天回庄路上和天明、少羽一起遇到阿芋的事,而后自然而然地出了迎客居,去竹苑领狐狸。
      竹苑依旧清静,开门的小童眉清目秀,和早上是同一个人。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夫子可在?”
      小童扫了我一眼,稚嫩的五官沉静似水:“夫子与子明对弈后起了兴致,结伴去后山散心了,此刻并不在苑中。不知子扬有何事?”
      子明……对弈……后山……看来是去墨家据点给端木蓉看病了?
      我心中一松,笑了笑:“倒不是有事要找夫子。我是来找林姑娘的。”
      小童低头垂眼:“子扬请自便吧。”
      我客客气气地与小童行礼,转身去找林菱。
      曜曜正安分陪在林菱身边,后者抱着本棋谱看得几近入迷,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亮,一副想拉着我探讨的样子。
      我越发觉得失忆是个挺神奇的事,毕竟从前林菱对琴棋书画等风雅事避之唯恐不及。
      “其实我是来找狐狸的。”我招招手,小狐狸配合地跳到我怀里。林菱有些茫然,我笑了笑,解释:“曜曜之前本来是被山下一个小姑娘救的,后来跟我来了……昨天我又遇到了那个小姑娘,她挺想念曜曜的,所以今天就想来看看狐狸。不过小圣贤庄不允许外人擅自出入……我只好带曜曜走一趟偏门了。”
      林菱若有所思,伸手揉揉狐狸柔软的耳,忐忑:“她不会把曜曜带走吧?”
      “不会不会。”我连忙摇头,“当时曜曜自己要跟我走,她虽然不舍得却没有强留,现在当然也不会强要了。”
      林菱展颜一笑,目光发亮:“那就好。我还想着等我们回家的时候把曜曜也一起带上呢!”
      我闻言一怔,下意识低头看狐狸,一人一狐四目相对,同时在对方眼底看出那么一丝无奈。我暗叹一声,捏了捏林菱的脸,含糊其辞:“以前说好的我们过二人世界,如今你居然见异思迁?”
      “冤枉呀!”林菱用棋谱下半张脸,眼中水光熠熠楚楚可怜,“曜曜又不是人。”
      “你呀你呀……”我啼笑皆非,抱着曜曜起身,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我先带着我们狐狸去解决一下历史遗留的‘桃花债’,稍后再把它送还你这‘温柔乡’。”
      话音刚落,我怀中的狐狸顿时抖了抖。好在林菱毫无所察,笑得眉眼弯弯,乖巧点头:“好的好的。”
      我转过身,低头的这一刻脸上却是失了笑意,心中也泛起微涩。
      过后,需要面对永久分别的人……或许不止一个两个。
      ……
      我揣着一腔心事去了先前功成身退未遂的那道偏门,阿芋正蹲坐在门外的石板上,和守门的安伯聊得热火朝天,手里还捧着个杯子,笑脸盈盈,一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把老人家哄得找不着北。我想起之前这丫头暗中扯着我袖子道破秘事的样子,再想想记忆中的一面之缘,觉得眼睛怪疼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哎,子扬来了啊?”安伯抬头看到我,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我点了点头,看向阿芋,正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时,她已经极其自然地从石板上跳了起来,提起裙摆就冲到我面前,神色激动地对狐狸伸出了手:“曜曜曜曜,你还记得我吗?!”
      身后安伯的眼神分外慈祥。
      我隐隐觉察到了阿芋的“入戏”体质,深呼吸后,对安伯微笑道:“安伯,我和阿芋去那边的凉亭坐坐可以吗?”
      凉亭在小圣贤庄内,离门不进不远,属于低声说话时不会被听到,但也不会离开安伯视线的一个位置。
      安伯挥挥手示意我们自便。
      ……
      阿芋紧跟着我走进了凉亭,一进去就可怜巴巴地向狐狸伸手求抱。我看得眼角青筋直跳,把狐狸塞到她怀里后,咬牙切齿:“可以了,这里没人,不用再演了!”
      “谁演了?”阿芋抱着狐狸心满意足,“我可是真心喜欢曜曜呢!”
      我:“……”
      好在阿芋抱得狐狸在手,总算恢复正常:“说吧,叫我来干嘛?”顿了顿,不等我开口,又补充,“关于那把扇子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玄机。”
      “那就问点你可能清楚的。”我按了按额角,“‘铃骨’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人一狐齐齐盯着我,眼中都有些诧异。
      “什么铃骨?”阿芋讶然。我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姐姐,几百年的老骨头了,亏您演小姑娘演得活灵活现,不容易啊?”
      刚说完,阿芋怀里的小狐狸浑身的毛都炸了,直接从她怀里跳了出来,回过头盯着她,满面惊恐。阿芋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幽幽地盯了我一眼。我也被曜曜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试图对狐狸解释:“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狐狸依然戒备。
      阿芋则是叹了口气,抬眼看我,问:“你想起来了?”
      “嗯。”我点头。
      ……
      六百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阿芋的时候她还不是如今的小姑娘样貌,而是一个年逾古稀的垂暮老妪,瞧着就慈祥和蔼。
      那时我已经死了,命魂离体了有一段时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玲珑剔透的地方。我起初以为这就是传说中死后命魂要去的往生海,好奇之下四处走动观察,还喊了几声想看看有无同类,没想到一出声就被一股力量拉扯出去,抬头望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把我提溜出来,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
      年迈老人一脸惊恐的样子让我很担心她下一刻就要倒地不醒,我诚惶诚恐,问她是不是孟婆。
      她说她不是孟婆,她是小玉,这里也不是九幽,尚在人间。
      我也大惊失色,问她为什么要抓我。
      小玉愁眉苦脸地说她也不是故意的,但前两天刚研究出来的吸纳灵元之法好像出了点问题,一不小心把我这刚死没多久的命魂也吸纳了进来。
      我后知后觉,问她是人是鬼,小玉却摇了摇头。她说,她既做不了人,也做不了鬼。我本生出了好奇,但小玉仔细检查了一下我脆弱的命魂,说我死亡时间已经快超过四十九个时辰,再不去往生海报道的话就会把九幽使者招来,让我赶紧走。
      她似乎看出我在惦记什么,有些严厉地警告我不要妄动心念,须知死后命魂离体逾期不归往生池便会彻底消散。
      小玉本意是吓住我,不料我却起了心思,软磨硬泡,缠着她问出了不少秘事……
      离去前,我起了一念,暗中从命魂中抽出生前一段记忆封到一柄木扇中,交给小玉,并嘱托她除我以外不可交给任何人……呃,任何东西。
      后来那把木扇被她借天明少羽等人的手辗转送还给了我。
      ……
      “按道理,你不该记得。”阿芋若有所思,“你是不是用了从我这里学到的方法?不会把下面的人招来吧?”
      我讪笑:“你当不知道就好了。”
      阿芋:“……”
      一般来说,生灵死后,七魄消散,三魂离体,命魂凭地魂指引入九幽往生海,生前记忆转录到轮回册后才会去转生台。
      我清了清嗓子,再度提起来意:“我找你来是想问你,关于‘铃骨’你知道多少?”
      阿芋挑了挑眉,视线落到我腿上——曜曜已经默默地缩到了我怀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阿芋,此刻见她又盯上自己,顿时再度僵硬。
      我有点头疼,突然怀念当年她扮演的刻板老妪……
      “强扭的瓜不甜。”我语重心长道。
      阿芋嘴角一抽,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最后看了一眼狐狸,才正色道:“铃骨是什么东西我确实不太清楚,毕竟人间这些年乱得很,说什么的有,神神鬼鬼,真真假假,大多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多半听过便忘。你问的这个东西,我或许是听过的,但现在实在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隐约感到一丝古怪,低头看狐狸:“但我之前问曜曜,它表示知道铃骨是什么,却又与铃骨无关。你先前既然说它正好也要找我,那你和它……”“不能。”阿芋有点同情地看着我,“我也听不懂它说话,交流靠的是指手画脚。”
      我默默地出了口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遇到这么一个老不死的故友已经算难得,如果这个故友还兼职翻译,那这外挂开得就太大了。
      “不过,”阿芋眼中浮现一丝好奇,“你想起来之后还是听不懂吗?”
      我一愣:“怎么说?”
      阿芋诧异地指了指我和狐狸:“你们不都是青丘脉出来的吗?”
      我闻言如遭雷击,瞠目结舌,看看狐狸,看看阿芋,前者似是愕然,后者一脸惊奇。
      “你……它……”我十分惊愕,“你怎么知道它和我都是……”我记得当初碰到阿芋时也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
      阿芋眨了眨眼,一拍脑门,恍然:“哎呀,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安,指尖微僵,心底生疑:“知道什么?”
      “你就是千机吧?据说你亡故后,青丘脉君主盛怒,降罪赤狐全族,将赤狐一族尽数逐出青丘脉,下令除非把你找回去,否则赤狐一族一日不可回归。”阿芋伸出手拨了拨曜曜的耳朵,露出了那个记号,“你们老家的‘不赦’,你应该记得?我这六百年来在人间遇到了不少带着标记的狐狸,稍微问了几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你留给我的木扇上也有这个记号,后来我遇到曜曜,它看到木扇后反应很大,一门心思要找木扇的主人,所以我猜……你就是千机了。”
      寒意缠住四肢百骸,血液都似乎凝结,在血管中“咯咯”作响。我试着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发不出一点音节。
      曜曜仰头望着我,一双黑眸于寂静中幽生寒凉。
      ……
      千机狐,自青丘脉而生,生时伴奇石,天命所定,有感知凶吉的异能,故名千机。
      六百多年前,我身负千机之命出生。因为千机唯独感知不了自身的凶吉,所以和无数前辈一样,我从小被严密“照顾”,不得自由。可惜天性使然,不甘被困,热衷于外面的风花雪月。
      后来,阴差阳错,在月圆夜青丘脉门打开时误入其间,撞进人世红尘,撞见人间的皎皎公子。
      既定的命轨从此偏离,当时却懵懂,却无知无觉。
      第三次走出公子府时,我在公子身上留下了灵契,之后回到了青丘脉,却终日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直到那一日感知到公子命在旦夕,于是惊慌失措,瞒着亲眷好友强行开了脉门,回到了公子身边。
      为留住公子一线生机,我祭出了压箱的底牌,以为解了燃眉之急,可缓缓图之,却没料到京都非比极东,人心险恶阴谋诡谲。
      那时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出去挡那一道暗箭,却又清楚知道那一刻无人代替自己操纵肢体——只是没有猜到那箭上暗藏玄机,狠毒到来不及最后看公子一眼就咽了气。
      再后来,就遇到了当时的小玉、如今的阿芋。
      ……
      “怎么会这样?”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胸口的压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我死之后,新的千机,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降生吗?君上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阿芋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里面可能还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毕竟六百年过去了,禁令至今没有解除。我本来还以为你知道,现在看来……你也一无所知。”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喃喃,“而且,我已经不是千机了……”
      如果早知我出事会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我又怎么敢拿自己的命轻易涉险!
      “呃……你先别胡思乱想了。”阿芋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你都说了自己现在不是千机,我对你们的事又不太清楚,曜曜也开不了口,那以前的事呢,我们就先放一放。你刚才说……说找我来是为了问铃骨,唔……所以你现在还想问我什么?说不定我还能想起点?”
      我依然魂不守舍,被阿芋这一拍暂且拉回一点理智,然而脑子实在太乱,理不出任何头绪。我按了按眉心,在凌乱中勉强记起自己还带着一样东西:“那你看看这个。”
      我掏出之前抄写好的三张书简递了过去,分别是问祀属的谶言和萧朗传递的消息。
      阿芋接过,扫了一眼,接着便皱眉:“这是……有人打算借助铃骨加害帝师,继而干预人间帝王命数的意思?”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这就奇怪了。”阿芋把书简还给我,若有所思,“我在人间摆弄旁门左道这么多年,从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我猛地回过神:“你也不知道?”
      阿芋摇了摇头。
      我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曜曜,然而曜曜一动不动地眺望远方,宛如看破红尘。
      “看来,你恐怕只能想想办法让它开口说人话了。”阿芋悠悠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二十九]羁旅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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