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五]飞来横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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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凤的隐形护送下，我头重脚轻地回到了小圣贤庄。韩媞不知道去了哪里，院中空无一人。我在房中转了一圈，依然有些心神不宁。想到身边一桩桩诡异的事情，再想到至今被好好藏在千机楼的千机密码铜盘，越发焦虑。
坐不住，索性去了洗尘轩，想着见一见据说目前病到昏迷不醒的萧朗。
昏迷不醒应该是颜路他们做出来给不知内情的学生看的假象，为的只是不动声色地软禁他而已。
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应对，不料中途却遇上了天明。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低头时，天明已经蹑手蹑脚地做出开溜的姿态。我啼笑皆非，上前一步按住这少年的肩膀，阴恻恻地说：“好个子明，几天不见，一看到我就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哪有！”他瞬间站直，“其实昨天我和子羽就想去找你了，是三师公拦着我们不让去，说你现在风口浪尖，我们和你接触多了对你不好。”
我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然而不是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索性祸水东引：“别说我了。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上课？光天化日之下，梦游到这里来了？”
天明一僵，哀怨回头，眉毛眼睛都耷拉到一块去了：“子扬啊……你这嘴巴什么时候变得和三师公一样毒了？”
乍一听天明又提到张良，我莫名有些心虚，松开手，随口开始恐吓他：“你这又逃课，又妄议师长，要是被掌门知道了，今晚怕是不用睡了。”
闻言，天明顿时打了个寒战：“我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子扬你你你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吧？”
我心道，为了整你特地去见伏念，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显然是做不出来的。
“腿和嘴都在你身上，你不是有意，难不成是他们成精了啊？”我揉了一把天明那乱糟糟的头发，瞧着少年垂头丧气的样子，于心不忍之余也能感受到这段时机里那些人无比忧愁的心情，忍不住劝道，“行了，知道你坐不住，但是好歹装装样子，别让……别让你的老师们担心。”
天明的神情似乎有一瞬的愣怔，不过很快摆了摆手，叹气：“你就不必安慰我了。我这种学生，三位师公都已经不想管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忍了又忍，没忍住，挨着栏杆坐下，问他：“哪种学生？”
天明一脸幽怨看我，眼底写满“你就非得逼我自取其辱”的纠结。我伸手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依不饶：“说呀，哪种？”
天明有些烦躁地拨开我的手，踩上栏杆，猴子似的翻身，利索地用双脚勾住了廊檐的横木，倒挂着看向廊外的假山池水：“天资愚钝，榆木疙瘩，一窍不通。”
我诧异了：“哇！你这三个词用得挺好的嘛，一个都没说错。”
天明咬牙怒瞪我。
我反应过来，刚想解释自己想表达的是对他没有拼错词的赞赏，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这个解释的伤人程度和他误解的不相上下……
“唉。”天明长叹，“其实是有一次他们在背后说我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我牵起嘴角笑了，“眼瞎的人说的话，你就上了心，老师们说的话，你就左耳进右耳出。”
被我这么一噎，天明又憋屈起来：“但那些东西我就是记不住啊！”
“……”
“所以他们说的也没错。”
“……”
“我就是……笨。”
我扭头，天明背对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臭小子，你这不是笨，你这是可恨。”我有些无奈，“拿愚笨当借口放弃自己，你这种行为就该被吊起来打。”
天明有些恼怒，松开腿翻下来，气鼓鼓地盘腿坐下，扭头背对我：“我没有找借口！”
我仿若未闻：“你是在和谁对比？我猜猜……张良先生？肯定不是，和他比起来，天下人九成都是蠢的。子南？子希？子慕？还是……子羽？”
身边的人安静了，好半晌，才闷闷开口：“子羽他真的很聪明，什么都懂，就连班……连班上的同学，也更喜欢他。我也知道我这样想不好。但是……我也没办法。”
我心想，别说少羽了，月儿可比少羽聪明多了，怎么碰上月儿的时候你就眼睛发光与有荣焉，轮到少羽这就开始蹲墙角自伤自哀，说到底还是爱得不够深……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超纲，我及时打住发散的思维，把对话扯回正轨：“子明，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天明兴致缺缺地支着下巴，一副“你爱说就说吧我听着”的态度。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想了想，悠悠开口：“我故乡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有个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被山里的叼走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孩子要没命了，所以也没有人去找。过了好几年，山下的人上山捕猎的时候，发现山上还有一个小孩子。大家把狼杀了，把孩子救了出来，可是救出来之后，却发现那个孩子和普通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他不穿衣服，和人无法交流，性格凶狠孤僻，行动敏捷，简直就像是狼一样。大家查了查，才发现这就是几年前被狼叼走的那个婴儿，不幸中的万幸，山里的母狼养大了这个孩子，可也很不幸，这个孩子，他一直活得像一匹小狼。”
天明抖了抖，悄悄地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我继续说了下去：“故事传开以后，大家都知道了‘狼孩’的事情，而且越来越多的人以此作为佐证，强调后天教育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我笑了笑，“学习真的很重要，不仅对人，对所有生命而言都很重要。但我跟你说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告诉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子明，我想那个孩子在刚回到人群中的时候，一定很彷徨，甚至恐惧，因为他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他甚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每天都活得像个异类。”
“但是我想你一定明白，这不是因为他天生愚蠢，也不是因为他在狼群中长大所以变得愚蠢。如果让他和同龄的孩子比怎么在野外独自生存，他一定是最擅长的那个。”
“他一定不比其他人笨。而他会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只是因为，在他还没有能力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被命运安排了与常人殊异的成长方式。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他习惯的不仅是生活，还有理解世界的方式。而这些，在他重新被带回正轨的那一刻，全都崩塌了。”
我绕到天明面前，伸手帮他擦掉眼角不断溢出的泪，语气越发温柔：“他看起来真的很笨，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话，你不会说他笨的，对吧？”
“毕竟，别人已经用了几年的时间学会了如何跟整个世界交流，而他这个时候甚至连开门的方式都不知道。”
“但是他最后还是会学会的，因为他其实一点都不笨。”
天明紧紧地闭着眼睛，呼吸着想要克制，最终还是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音。
我轻轻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天明啊，你确实不如少羽博学多才，也不如少羽稳重敏锐。但你还江湖里流离失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熟读兵书史书。对于你们正在做的事情，他早已开始接触并尝试参与。你们都很聪明，只是你来迟了一些而已。所以不必自卑自伤，那些命运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最终会由你亲手脱下。
……
天明趴我怀里哭了一会儿，才红着耳朵缩回去，目光躲躲闪闪，十分尴尬。
这八十斤重的主角包袱……
“唉，陪你在这聊了半天，下午的课都快结束了。”我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逃掉了整节课。”
天明摸了摸鼻子，一脸心虚：“我以后不逃课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老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想不枉我在这说得口干舌燥，温柔得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行了，你回去好好补补元气，我先走了。”
“咳咳，”天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我也告辞了。后会有期！”
“……”
行吧，墨家巨子的教育事业依然任重道远。
我一扯嘴角，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去洗尘轩找颜路的，转了个身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走了没一步，袖子突然被天明拽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突兀地喊出声：“子扬！你、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我一怔，毫无防备地回头。
结果就看到了天明手里掐着一枚光滑润泽的白羽，那脸色堪称惊恐。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后腰，心中先是一怒，紧接着便是一惊，最后直接沉了。
天明则明显紧张不安，眼巴巴地等着我解释。
我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会儿，墨家还不知道张良和流沙的关系，两边依然王不见王见面就是水深火热，天明和少羽也是在之后的夜行中无意间发现张良和卫庄联络的事情，虽然可以预见后面肯定要由张良来推动两边联合，然而这计划绝对不该有我插手。
万一不小心提前漏风搅了局，我怕是会死无全尸。
而我现在的立场有些微妙。既受张良庇护，又表明自己知道墨家的存在。
张良和流沙有私交，站在不触怒张良的立场，我不该多嘴。
墨家和流沙有旧怨，站在讨好墨家的立场，我如果刻意隐瞒，将来要是哪天两边对上，我的印象分怕是要被倒扣。
二选一。
“这羽毛挺漂亮啊。”我佯装不经意地把白羽拿了回来，新奇道，“我不记得刚才在哪有碰到过啊……”
——其实压根不必深思熟虑，不到一秒，求生欲就使我开始了表演。
天明盯着白羽，脸上写着大写的纠结。我看了看他，问：“怎么，这羽毛有问题？”
他的嘴巴张了张，一副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我趁此机会把白羽收到怀里，说：“还挺好看的，我收起来吧。”
天明：“……”
“其实……”他有点着急，眼珠子转了转，说，“其实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呃……据说，身上如果粘了白色羽毛，可能……可能要倒霉。”
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没毛病。
“没事。”我笑了笑，“我不信这个。”
天明：“……”
看到他依然焦虑，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正好张良先生帮了我很多，这羽毛这么好看，我待会儿就找个东西装起来，送给他聊表谢意好了。”
这下，天明的表情僵住了，接着，纠结是不纠结了，但眼神就开始一言难尽。
我权当没看懂，转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走了。
……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去洗尘轩。
然而隐隐觉得，既然这枚白羽是天明无意中发现的，那就按当作还没发现，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比较好。
一路上我都有些不安，半是因为自己一不小心踏足张良、流沙、墨家的三方纠葛，半是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这些提心吊胆和七上八下的情绪，在我走到洗尘轩的时候，“唰”地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洗尘轩的门开了。
韩媞走了出来。
颜路送韩媞走了出来。
一切到这里还算正常——直到韩媞突然回头，衣袂翻飞，整个人轻盈地扑到颜路怀里，抱住了他。
而颜路在短暂的凝滞后，慢慢地抬起双手，回以拥抱。
我目瞪口呆，脑海空白，感觉如此玄幻，紧接着一堆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每一个都带着个斗大的问号。
我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回过神，只知道在他们两个人发现之前，我已经凭本能迅速掉头离开，凭着一个清晰的念头支撑着自己保持镇定——事不过三，天明，白羽，韩媞，天意不可抗，洗尘轩我今天怕是不该去。
……
走回去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许多。
我想，现实有时候是会阴差阳错的，我也只是看到他们发乎情止乎礼地拥抱了一下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也许这两个是兄妹呢？
虽然据说韩媞是韩国出身，但是颜路身世不明。
或许该找个机会打探？
不不不，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这事儿和我这个穿越来的过客有什么关系？没有的！
就算颜路和韩媞真的两情相悦了，就算正主拆我CP，我们这种有纪律有原则的CP粉依然要严格贯彻“圈地自萌”和“脱坑不回踩”的两个基本守则，含泪给正主送上祝福。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伸手去拉院子的门，拉了两下没拉开，顿时怔了怔，刚起了“不会吧难道韩媞离开前把门从里面锁住然后跳墙出去”的念头，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
噢，开门方向反了。
我和张良面对面隔着一个门槛，张良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说：“你怎么魂不守舍？”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相视一秒钟，我们二人同时开口。
“你和白凤以前见过？”
“颜先生和韩姑娘以前认识吗？”
话音落下后，双双陷入沉默。
而后，张良率先开口：“我们谈谈。”
“好。”我点头，正有此意。
……
小圣贤庄客房所在的迎客居毗邻后山，北门小径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座小石亭。我跟着张良踏上石阶，随后先发制人：“我回来之后本想去洗尘轩看看萧朗，但是快到的时候就看到颜先生送韩姑娘从里面出来，他们……”顿了顿，选了相对客观的措辞，“友好地拥抱了一下。”
张良：“……”
我继续：“我当时觉得还是回避好，所以又默默回来了。”
张良若有所思。
我不禁想到昨晚站在洗尘轩外面说的话，感觉自己仿佛开了外挂。
“所以，颜先生和韩姑娘，以前认识吗？他们……是兄妹？”我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张良的眼角跳了跳，反问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
我心想，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相比之下你更像是颜路的真爱吧……
“我只是觉得，颜先生不像是轻易会动心的人。”我诚恳地说。
张良看了我一眼，平静解释：“虽然不知道二师兄和韩姑娘是何时认识的，不过我能肯定，他们之间并无亲缘关系。”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并不觉得多意外，毕竟兄妹猜测本就是一个脑洞。
然而张良又补充了一句：“韩姑娘在这世上只剩下她妹妹一个亲人，就是之前假冒她来小圣贤庄的那位。”
我震惊了：“什么？那是她妹妹？那……那张脸？？？”
“双生子。”张良点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我深深叹息，很想要找个安静的空间，仔细地、理智地从头到尾捋一捋痕迹。只是，张良的心态显然比我强过很多，对于自己二师兄可能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彼此心悦这件事，仿佛也就意外了一下，然后就接受了。
这直接导致了我缺乏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应对他的提问。
“轮到你了。”张良说，“你以前见过白凤？”
我又一次生理性地一僵。
思考之际，张良静静看着我，又说了一句：“在你回答之前，我想提醒你一件事。白凤留在你身上的凤羽是他操纵谍翅鸟来追踪和监视目标的标记。”
听到这，我宛如被当头棒喝，瞬间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从脑子里奔腾而过。
忘！记！了！
光顾着紧张白羽和白凤的关系，直接漏了这么大一个重点。
我动了动唇，觉察到张良这句话里隐藏的另一个含义。
他没有先告诉我，我身上有白羽，而是直接说了白羽的作用——也就是说，他知道，我已经发现了白羽的存在。
更直白一点，就是我发现白羽的经过他也知道了。
包括和天明的偶遇，对天明说过的那些话……
我一时间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一件。
“就这般难以回答吗？”张良轻笑一声，语调却是微凉。我听得头皮一麻，莫名感到一丝危险，却又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圆过去。
他必然已经看出来，我对白羽的敏感——无论是白凤刚出现的时候，还是我从天明手里拿回白羽时刻意装出的不在意。
两者一联系，就能清楚发现我在掩饰自己，进而轻易推知我对白凤此人有一定的了解。
“再编个故事？反正子扬的家乡总是虚无缥缈，查无可查。”
我闻言喉头一梗，差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声。
张良看着我，清湛眼瞳里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我在心底唉声叹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慢吞吞开口：“我确实早就知道，白羽是一种特殊的兵器。看到白羽出现的时候，我以为是故人来，所以才反应过激。”
——而事实说明，来的确实是我以为的人。
说完这两句话，我就闭嘴了，从眼神开始表达自己不想多谈往事的意思。
张良眉眼淡淡，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像是还有诸多疑问，又像是已经不想再问，而最终，他没有继续质问那些我一直在避讳的事情。
“你去看萧朗，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线索？”
我收回思绪，点了一下头：“嗯，他看起来像是幕后之人推出来的线索。昨天我心情太乱，后来才想起，没有问过他的家世。”稍顿，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五]飞来横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