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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四]一厢情愿 ...

  •   有间客栈的茅房挺臭的。
      然而此时我躲在茅房里,不是很想出去。
      和慕风见面的本意是想着或许能从他这里打探到一些线索——没想到这线索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慕风……唉……造孽啊……
      我一边叹气,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然而找来找去,没找到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看来,又得让那个谁帮忙了。

      没过多久,我回了厢房。
      慕风神色如常,见我仍是微笑。我温温和和地说:“子尧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不如先回去吧,何况你还有病在身,再不回去,家中长辈该担心了。”
      闻言,慕风愣了一下,接着叹道:“看来瞒不过子扬。”
      “你不带任何人,孤身赴约,我还不至于愚钝到看不出你是暗中出门。”我笑道。
      慕风点了点头:“也好。”
      我理了理衣服,打算离开,忽然脸色一变。慕风觉察到我的异常,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随身的手链不见了。”我急了,“刚才净手的时候沾了水才被我摘下来的……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绊了一下,肯定是不小心掉出来了。”
      我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慕风也跟了出来。
      走廊上,石兰迎面走来,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条红绳手链,上面串着一粒鱼眼大的小卵石。
      我眼睛一亮,连忙拦住石兰,指着她手中手链,笑眯眯地问:“石兰,这手链,是你捡的吗?”
      石兰抬头,神色冷淡:“嗯。”
      “……”我硬着头皮,继续,“这应该是我不小心丢的。”
      “哦。”石兰把手链递了过来,问道,“这手链的编织方法有些新奇,是在哪买的?”
      我接过手链,小心收好,说:“这不是买的,是我……是我的未婚夫君亲手编的。”说到最后,感觉脸略红。
      石兰默了默,道:“我明白了。”说完,转身走了。
      慕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低低的,情绪不明:“子扬等的故人就是子扬的未婚夫君吗?”
      我佯装从容,转身,慕风静静看我,目光深深。我笑了笑,温柔道:“不是。他在故乡等我回去。”
      闻言,慕风怔怔的。
      ——嗯,我的未婚夫,虽然不知姓甚名谁,年方几何,高矮胖瘦,但当然是在两千年后的现代社会等着我回去。
      我的良人,他不会在此处,你可明白?
      我不再看慕风的表情,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转身下楼,心想回头还得跟石兰道个歉,毕竟最后一句台词我事先没好意思告诉她,而且这手链怕是不能还她了。
      “真巧,子扬,子尧,你们也在?”一个熟悉的、温润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我僵住,循声望去,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楼梯附近的张良,正微笑看向这里。
      “三师公。”慕风打了个招呼。我也镇定下来,说:“张良先生,真巧,您也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下楼,只是,腿略抖。
      张良看了看我们,说:“子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既然被接回家中,便养好身体,不必急于学业。子扬你记得在宵禁之前回来。”他神色温和,师长般殷殷切切,看着十分正常——正常得让我感到诡异。
      没等我反应过来,张良起身,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其实我们也要走了。”我连忙说,“张良先生,我和你一起走吧。”
      “哦?”张良似是意外。
      慕风点头道:“嗯,我先回家了。三师公,子扬,你们也慢走。”他看向我,弯了唇,道,“子扬,改日再见。”
      我点头,也不再多说。
      慕风转身走出有间客栈,我面对张良,心情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暗中打量他的神情,见他神色淡淡,越发猜不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走吧。”张良淡淡说,没看我,向客栈门口走去。
      我大气不敢出,勉强从容,跟在张良身后,亦步亦趋,心中警惕着他开口提问,然而从有间客栈所在的闹市走出了有一段距离了,张良始终沉默,仿佛丝毫不介意。
      那么,大概,也许,可能,张良他没起疑,吧?
      我心中如是想,竭力自我安抚,以免自己的提心吊胆落在张良眼里反倒让他有所觉察。
      “张良先生,”我主动开口,“曜曜有消息了吗?”
      “没有。”
      “哦……那荀夫子有问起来吗?”
      “没有。”
      “嗯……如果荀夫子知道的话,会生气吗?夫子生气的话……”
      我话没说完,张良停下脚步,转身看我,神色淡淡的,看得我后背一凉,不由得噤声。
      张良勾起唇角,问:“你怕什么?”
      “……”我屈服了,“对不起。”
      张良挑眉,示意我继续。
      我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所怀疑,却没有告诉你们,而是擅自行动了。”
      “原因呢?”
      我沉默地看着天边的云霞,脑中思绪纷杂,有些抓不清自己的想法,半晌,才理出思绪:“我不能肯定。我怕我万一多心,说了会让你们生出嫌隙,怕你们心寒。”
      张良轻轻一笑:“是吗?”
      我没吭声。
      “难道不是怕我暗中做什么?”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没有吗?”张良看着我,唇角一点笑意,带了讽刺,“你心中生疑,却不会生嫌隙,告诉了我们,却会让我们生出嫌隙,可见在子扬心中,我们本就各自为营,一旦存疑,便不留情面,是也不是?”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张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石子狠狠击落水面,荡起涟漪无数,乱了心绪无数,失去措辞的能力。
      两厢无言。
      “那手链,并不是你带来的东西吧。”张良忽然说,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不知道他怎么判断出来的,第一反应是我和慕风的对话他果然听到了。
      很想掩面而逃……
      “既然是如此惦念记挂一心回护之人,又何必……”张良顿了顿,喟叹一般,说,“他对你的来历并不是一无所知,既然有心,或许也可以为了你背井离乡,你何妨一试?”
      如果说之前我还只是觉得尴尬,那现在,我已经彻底懵逼了。
      一直到张良以一种“你想想清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打算走,我才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想明白他刚才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我慌不择路,直接扯住了张良的衣袖,迫使他停步。张良瞥了我一眼,神色不变。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张良最后说的是“何妨一试”……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由衷地生出了一种有口难辩的无力感,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斟酌又斟酌,最终破罐子破摔了,“我对子尧别无他意,之所以几次为他出头,一是出于愧疚,二是觉得……觉得他为人过于耿直,不如你们洞若观火,游刃有余。”
      带着观众滤镜去看慕风,总觉得这孩子像随时都可能踩上编剧的坑被炮灰了的存在,于是,总忍不住,想帮一把,想见他平安。无关情爱,只是站在预知角度而生出的一点悲天悯人的情怀——然而唯独这一点,我无法说清。
      而听到最后,张良的神情……越来越复杂。
      我也越想越觉得说不清楚,似乎怎么说都有偏爱的嫌疑,简直让我心灰意冷。
      张良抽走了衣袖,我手中顿时一空,同时觉得心里也一空,莫名地有一种委屈感。
      “你明明是聪明人,为何偏偏在一些事情上犯糊涂。”张良摇了摇头,那眼神居然有一丝怜悯。我还处于颓丧中,听到这话也没反应过来,继续垂头丧气,心中怨天尤人。
      张良微叹道:“你孤身一人,流落异乡,可有亲眷,可有知交?你一厢情愿的回护,对他而言,当真有用?”
      这话不啻于一道惊雷,砸下来,砸得我头重眼晕。我抬头看着张良,晴空朗照,灿烂日光下面前这个人的眉眼明亮得刺眼。我深吸一口气,笑了:“哦,看来,在张良先生眼中,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异乡客,压根帮不了你们什么。就是不知道,您之前好说歹说要我留下,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张良皱眉:“我并非此意。”
      “不是?”我一扯嘴角,转身就走,“成,就当不是吧。”
      十句话九句假,还有一句不知真假,认或不认,没什么区别。
      然而一步还没迈出去,手腕已经被扣住。我心头火气,转头想问张良到底还想干嘛,不料他扣着我手腕猛地施力,长袖翻飞,足下轻点,眨眼间已经抱着我往后飘出七八米。
      我回过神来,心下一紧,朝之前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就看到一支柔软的白羽斜插在地上,风动之下隐隐折射出淡色的光芒。
      脑子里直接就是一轰,下一刻,我转过身缩进了张良怀里。
      “哧——”极轻的一个声音传来,听得我又忍不住抖了抖。
      四下寂静,我心跳如鼓。
      张良打破沉寂:“子扬你这是……”
      “我瞎了,我头疼,我……我可能要晕了。”说完,全身上下力道全泄,死皮赖脸地瘫在张良身上——毕竟和脸比起来,小命重要得多。
      张良扶着我,稍稍沉默后,叹了口气:“别闹了。”
      我把脸埋在他前襟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此时,女子妖娆柔媚的声音传来,要多熟,有多熟:“哎,佳人投怀送抱,子房这次居然没有推开,难得,难得。”
      我浑身一僵,心道我哪有投怀送抱啊刚才明明是张良先动的手……
      尴尬的气氛让我没办法继续装死,想到圈中传言张良思慕红莲已久的小道消息,我陡然间后背一凉,只好默默抬手捂住双眼,缓缓退开一步,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惴惴道:“张良先生,我好像有点头晕,你要是有事不如先去忙吧,我歇一会儿就回去。”
      说话时,我依然绷得死紧,分神听着背后的动静,就怕那个谁一剑飞来,直接灭口。
      张良垂眼盯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我见他没有回应,心里越来越忐忑,索性自作主张,绕过他准备朝来时的方向走。
      冷不丁地,一只手鬼魅般出现,突然搭上了我的肩膀。
      修长,白皙,凉意隔着薄薄的夏衣透入肌骨。一道声音平平淡淡地在我耳畔炸响,像一捧冰雪涌进脑海:“你认识我。”
      瞬间,我大脑当机了,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余光瞥见那人的另一只手,指间翻出了又一片白羽。我只觉得这一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恐惧到几乎窒息。
      下一刻,搭在我肩上的手被人拿开了。
      张良温和地说:“你吓到她了。”
      白凤一声冷笑。
      我又抖了一下。
      张良牵着我的胳膊耐心让我转了个方向——和半路杀出的卫庄、赤练、白凤面对面的方向。
      这三人的表情,一个冷漠一个玩味一个警惕,全落在我身上,又如实质,压迫非常。我瘫着一张脸,迅速看了一眼后眼观鼻鼻观心,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话。
      张良开口道:“这是子扬,近日客居在小圣贤庄。子扬,这三位便是我的故友。”
      他这一开口,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了个揖。卫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张良,赤练眼中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唯独白凤,目光依然寒气弥漫。我想了想,张良一直和流沙有联系,多半已经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知过他们——就是不知说了多少。流沙好歹是做情报的,我在这个时空的过去已然是一片空白,可万一这片空白让对方意识到诡异之处,那就麻烦了。
      但刚才白凤一出手就冲着我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他们怕不是今天约好了见面?
      所以我为什么要和张良结伴回来?他为什么不拦着我!放着我和流沙面对面干嘛!说一句他有事要办让我自己走能死啊!
      我仿佛能听到脑子里噼里啪啦电流短路的声音。
      懵逼中,我听到张良再次出声:“卫兄,子扬孤身回庄,我不大放心,不知可否安排一人相送?”
      我听得一愣,头皮都麻了,正想默默祈祷千万别是某人……
      然后,我看到卫庄点了一下头,说:“可以。白凤。”
      “……”要完。

      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张良、卫庄和赤练走进小路,消失不见,还杵在面前的只剩下一脸冷意的白凤。我在心中说服自己保持镇定,调动平生演技,势要假装这是初次相见,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流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麻烦了。”我扯出一丝笑,语气放平放缓放温和,不断跟自己是就把白凤当成小圣贤庄那帮路人甲乙丙丁……说完,就打算无视白凤,自己朝前走,心想这里距离小圣贤庄也不远了坚持到门口就胜利了……
      然而现实残忍地打碎了我的天真。
      眼前一花,白凤已经闪到我面前。再接着,脚下一空,回过神时,我已经被白凤拎到一个屋顶上,一棵参天大树正好在屋顶撑开茂盛的枝叶,树荫把我和白凤挡得严严实实。
      我默不作声地平复了一下差点跳停的心脏,开始演戏:“足下这是何意?”
      “你很怕见我。”白凤的目光近在尺咫,隐隐透着杀意。
      我在心里把张良咒骂了个几十遍。
      我不信他刚才没看出我对流沙的态度异常!
      心里再崩溃,脸上还得飙演技。我无奈道:“足下未曾露面便以白羽相逼,在下心生畏惧,实乃人之常情。”
      而且,说实话,我怕的不是见你,是你们流沙,所有,全部。
      “是吗?”白凤眯起眼,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的视线,“我怎么觉得,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只是害怕看到我,而且,也知道张良和我们的关系,否则怎么会一见到白羽就想躲,而且毫无戒备之意。”
      “……”
      果然刚才情急之下压根忘了掩饰,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和流沙有任何直接的牵扯。虽然人已经逼到跟前,自欺欺人地蒙上眼睛假装没看到还是可以试试的——虽然作为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我清楚流沙的立场,然而刺客团的名声那真不是喊着玩的。
      张良对我起疑心,还愿意迂回试探,给我转圜余地。换成流沙,怕是一言不合就能要了我的命。
      就像现在这样。
      我皱眉,恼怒地拍开白凤的手,说:“男女授受不亲,足下请自重。”
      白凤似乎怔了一下,收回手,讽刺道:“刚才你往张良怀里钻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你的自重。”
      眼下之意大约是少拿这屁话打岔。
      但是,“往怀里钻”是什么鬼形容啊!
      这次我倒是不用演,脸直接烧起来了:“在下自从到小圣贤庄以来,受张良先生照拂颇多,危难时更得先生周旋相护。如今虽因女儿身之故无法继续就学,但也依然将先生视作老师和长辈。在下虽是孑然一身,势单力薄,但倘若足下想中伤先生,在下也绝不会避强畏死。”
      所以关于我的任何问题你还是直接去问张良好了。
      白凤:“……”
      我迎着他略显复杂的视线,僵持了约有三秒钟,白凤忽然移开视线,嗤笑出声。
      “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
      “……”
      我嘴角一抽,还想谈一谈诸如读书人的气节之类的命题,下一刻,人已经被拎着下了房顶。
      环视周围看不到白凤的身影,只听得到一声余音传到耳边:“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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