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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八]山重水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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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张良。从天明和少羽告诉我慕风受困的事情开始,那个念头就像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小圣贤庄的学生在庄里被外来人抓了个现形听起来更是滑稽。慕风受温家人所制的事情虽然从表面上看来对小圣贤庄不利,但实际上却为破案增加了转寰余地,整体局面得到缓和。
很张良式的风格,以退为进,迷惑敌人。
何况,张良对我隐瞒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但似乎可以构成逻辑。
只是,我毕竟不敢真的把这些话说出来。
“三师公想多了。”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笑了笑,“我只是有点担心子尧,没有别的意思。”
张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证明给我看。”
啊?
我一愣——这要怎么证明?
张良神情淡淡,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拿起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而后,举起那杯水,递到了我跟前:“如果你所言不虚,那就喝下这杯水。”
那杯水停在我面前,水面平静无纹,倒映我神色怔然。
似曾相识。
我定定神,抬起手正要接过杯子。
张良却猝不及防地松了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杯子坠落却挽救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一声脆响,杯子在我脚下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连衣摆也被溅出的水殃及。
我怔怔地盯着地面,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心存芥蒂,何必勉强自己?”张良淡淡说,语气低而凉,“宋翎,你是不是生性就虚伪,不肯让人看到半点真心?”我脸上一僵又是一热,觉得他这话不仅冤枉而且过分,抬起头,却看到张良面无表情。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良停顿了大概一秒,而后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极为平静:“或者,你对任何人都敢示以真心——除了对我,从来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我不得不移开和张良对视的目光以缓解那种莫名的窒息感。身体里有种异样的情绪四处游走,搅得我越来越混乱,我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却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眼眶渐渐酸涩,这次我甚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张良转身走开几步,声音低低地传到了我耳中:“我承认,你来历不明,行为古怪,你让我产生怀疑,让我不能全然放下戒备。我试探你,即使那些方式让你不满。”
“但是,我没有恶意揣测过你的意图,也未曾真正视你为敌。”
“我想问的、我所怀疑的,都已对你言及。而你呢,宋翎?你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明知我不会完全信任你所以也放弃了对我的信任,然而,却从不肯道出你之所疑。”
“我张子房扪心自问,平生至今所为纵使称不得君子,亦不为小人之径。究竟我做过什么使你对我成见根深蒂固,我实在想不通。但我料想按你平时习惯,多半也不会为我解惑。所以今日,我也不打算逼你回答。”
“子尧会被温家人所制,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也不会通过牺牲他来保全其他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张良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那种不能就这么让他走掉的强烈直觉促使我出声说点什么——但是,我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甚至不知道能说什么……
“三……”赶在他开门前我终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开口先喊住他,不料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急切的拍门声打断。
“啪啪啪!”门外传来天明的声音,“三师公你在不在里面!”
我吃了一惊,一惊过后,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慌,不自觉地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又在看到张良的时候猛地停住不前。张良似乎没意识到我的异常,不疾不徐地打开了门。
天明站在门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见到是张良开的门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三、三师公,不好了,子尧、子尧……”张良微微蹙眉,却没有说话。我一颗心被他搅得七上八下,忍不住开口:“子尧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闻言,张良偏头看了我一眼。我被看得心里发怵,不自觉地闭了嘴。
天明擦了擦 一脑门的汗:“子尧……子尧的家人,也要去小圣贤庄了!”“啊?”我愕然。张良看着天明,话却是对我说的:“子扬,给子明倒杯水来。”我愣了愣,随即乖乖转身,倒了杯水走到门边递给天明。张良看着天明喝下那杯水,语气不温不火:“子明,不要着急,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天明用力点了点头,把杯子递回我手上,说:“就在刚才,我和子羽在有间客栈……呃,喝茶,慕氏糕饼店的一群人突然进来,说因为在小圣贤庄读书的少爷被人诬陷杀人,所以他们要去小圣贤庄替少爷讨公道,又说实在不行就报官。还说、还说……”天明有些欲言又止,瞄了我一眼,才继续,“还说,是一个自称‘子扬’的小圣贤庄弟子告诉他们的。”说完天明挠了挠头,大概很想向我求证消息的可靠性,但估计张良的表情已经异常到他不敢再问。
而我……已经懵了。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张良忽然问道,语气异常平静。
天明一怔,回忆了一会儿,说:“当时他们是扶着一个老爷爷进来的,那个老爷爷的身体好像很差,一开始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好像那个老爷爷是被什么事情气到了。子羽听到他们自称慕家人,就和他们多说了几句,打探到了大概的情况。”他再次看了看张良,而后继续,“然后,我们两个就决定分头行动,我来这里通知你,子羽去通知掌门师尊和二师公了。”
说完这些,天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和张良,等了一会儿,见我们一直沉默,忍不住问:“三师公,现在,要怎么办?”
短暂沉默后,张良终于开口:“子明,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和子扬谈谈。”
门再次被关上,我和张良相对而立。
在他看向我的同时,我立即自白:“我没有去找过慕家的人。”
闻言,张良目光闪了闪,却还是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稍微想了想当前处境,索性也不再隐瞒:“我坦白,子尧在送我离开的时候,确实给了我一块玉佩作为信物,让我拿着信物去慕氏糕饼店求援。但我下山后直接去了有间客栈,后来请丁掌柜设法帮我把信物交还子尧了。我刚下山就遇到了韩姑娘,和她一起去了客栈,一直等到植兄来找我,所以韩姑娘可以为我作证。”
张良神色淡淡,对其间的过程或许早已料到:“嗯,我知道。”
随后,陷入沉默,各自思索。
片刻后我抬起头:“三师公,你带我回去吧。”
闻言,张良面色微沉。
我只觉得无奈。就算有少羽事先通知伏念和颜路,也只能让小圣贤庄这边有个心理准备而已,于情于理都不能把慕家人拦住。而一旦温家人听说是“子扬”通知慕家人来声援慕风的,必然会受到刺激,到时候,会不会在冲动之下对慕风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保证。何况慕风被困发生在我逃走之后,理论上来说,我本不该知道并把这件事告诉慕家人——除非我之前其实藏在小圣贤庄,后来才离开,而这样一来,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是小圣贤庄有心包庇,后来又暗中放我离开。又或者,通知慕家人的就是庄上的某个人以“子扬”名义做的事。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会激起温家对小圣贤庄的愤怒。
而且……张良偏偏在刚才离开了小圣贤庄,一直没有回去。
至于慕家人,虽然是为声援慕风而来,但慕风在小圣贤庄出事,难保他们不会因此迁怒。万一慕家为了保慕风而坚持报官,那谁也不好拦着,但这样一来,事态,会越闹越大。
换句话说,小圣贤庄很难安抚助任何一方。
但是,如果是身为小圣贤庄三当家的张良带着我回去了,那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这些,不必我说,张良肯定也明白。
我叹了口气:“累及子尧我已经很惭愧,如果再祸及小圣贤庄,我真该以死谢罪了。”
张良只是沉默,半晌,问:“子扬相信我吗?”我垂下眼,抿了抿唇,缓缓回道:“我当然……相信三师公有这个能力,稳住他们。”
毕竟他是未来的谋圣,毕竟他足智多谋,但……
“但是,我……毕竟于心不安……”
张良没说什么,只是嘴角轻轻一扯。
我莫名其妙心虚,掉开视线,补充:“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但未必是冲着你来的。”张良开口打断我,语气淡淡,“如果子扬信得过我,那就继续留在这,哪里都不要去。”说完,他转身,欲走。
“为什么不能带我回去?”我在张良开门之前喊住他,“我相信,就算我现在回到小圣贤庄,我也未必就会被温家的人立刻带走。”
既然你要我有疑就问,那我就如你所愿——所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带我回去?
或者,依然有些事实是我还不知道的,所以你才一再否决我的提议?
张良收回了伸向门把的手。
“我现在不能让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声音有点沉有点凉,如地底暗流无声滑过,转过身来,瞳色幽深,“今天早上,子尧为你辩驳时,谭总管站了出来。”
我的心忽然“砰砰”地跳得厉害,大脑感到轻微眩晕。
他道:“他说他昨天晚上看到,是你,勒死了子钟。”
……
死寂。
仿佛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失活的死寂。
我无意识地盯着张良笔直的唇线,隐约出现幻象——似乎看到了黑色的穹顶,毫不留情地当头罩下,一瞬间光影俱无……
头忽然疼了起来。那感觉不尖锐,但是像一把火烧在了脑子里,火舌灼灼,快舐干所有理智与知觉。
“子扬!”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肩膀被一双手扶住,及时地代替了我任性罢工的平衡中枢。我缓缓放下手,视野里吞噬一切的黑暗渐渐散去,浮现一张好看的正蹙紧了眉的脸。
我睁大了眼盯着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良沉默不语。
我的心跳却渐渐地平稳下来。半晌寂静后,我后退两步,脱离了张良的把持范围,在他反应过来打算朝前靠近时,出声打断了他:“既然已经不能带我回去了,便请三师公莫再过问凌颂去向。”闻言,张良瞳孔皱缩,目光一沉。
“也免得累得三师公在别人问起时作了不实之言。”我轻声道。
室内气氛压抑,我在这样的压抑里难过得快要窒息。
如果是真的 ……
染了血的宋翎,要何去何从呢?
可笑我竟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莫非真是有什么隐性疾病?
……
又觉得脑子开始不清楚起来,我晃了晃,扶着案几慢慢坐了下来,才发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衣服粘在皮肤上,如此时心情,潮湿,难受,无以挣脱。
“谭总管他……是怎么说的?”我竭力通过思考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开始冒头。
子钟死亡的地点在学生寝室附近,而谭总管负责小圣贤庄的勤务,住处和学生寝室不在一个区域,更何况当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他不睡觉,跑到那里做什么?
“谭总管说,昨夜是一只狐狸吵醒了他。他追着那只狐狸,一直追到案发现场,不料正巧目睹子钟被杀。当时你没有发现他,而谭总管因害怕三更半夜你对他下手,便没有声张,悄悄回到屋中,本预备第二天再揭发,没想到,当天晚上,大家就发现了。”
我怔怔听着,感觉手心里冰凉一片。
“一只狐狸……”
难道是曜曜?
某些念头一闪而过,我抓握不住。
至于谭总管……印象里那是一个老实严谨的中年大叔,虽然不苟言笑,做起事情却踏实靠谱。而即使我短短几天的接触不足以对这个人有多深刻的了解,从张良提及谭总管的口吻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信得过的人吧?
否则也不能在小圣贤庄当勤务总管。
但是……曜曜怎么也搅和进来了啊?
我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实在不愿意去猜想小狐狸是否有目的地做了什么否则显得我非常愚蠢啊……
“人证物证俱在……”我喃喃,“三师公,这局是不是无解了?”
沉默半晌,张良忽然出声:“我暂时不能解释为什么谭总管会看到是你,但我之前已经说过,你没有作案的时间。”
闻言,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能解释?”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为什么是“不能解释”?不应该是“不明白”或者“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张良垂下眼,缓缓开口,“他看到的,未必是你。”“难道,会看错人?”我笑了笑,却不当真。
我不知道谭总管是否熟悉我,但从张良刚才转达的口吻来看,谭总管应该明确指认了是我,并且……确实看到了我。
何况在证据确凿且几乎所有人都信了我是凶手的这种状况下,谭总管也没有必要再补上这么一刀。
“子扬知道幻术吗?”张良低声问道,语气捉摸不定。
我一震:“幻术?”
一瞬间我想到了赤练利用火媚术让月儿误以为是盖聂杀了她父王的事,不由得心跳加速。
但紧接着,我猛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感到后背漫过一阵寒意:“这不应该……如果是这样,那凶手……”“那凶手就是刻意嫁祸给你的。”张良接下了我的话,语气平静,眼神沉凉,“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巧合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摇头,“我、我没有得罪过谁,没有的……”“子扬,”张良按住了我的肩,盯着我的眼睛,吐字清晰,道,“凶手很危险。”
我睁大了眼静静地和张良对视片刻,思绪茫然,艰难开口:“所以呢?”
所以,你打算如何?而我又能如何?
如果我真的入了谁费心设下的局,那我,该怎么办呢?
映到眼底的光线有点变形,我看到张良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眉稍稍皱起,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但刚一动作就像突然恢复意识,而后便收回手,直起身,转开了视线。
指尖蜷进了掌心里,我低下头,眨掉了眼睛里的水汽,缓缓呼吸几次,让自己尽可能地平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怕……
我还没有回家。
死在这里,算什么?
……
脑中思绪纷乱错杂,周围安静得可怕,我的潜意识却不安至极,总有种感觉,似乎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对着我,举起刀枪……
“我打算,请韩姑娘出面相助。”张良开口道。
尽管这声音让我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但是这句话的内容让我感到更加迷惑:“韩姑娘?”
韩媞和这件事八杆子打不着关系,她能怎么帮我?
张良看向我,目光一闪:“韩姑娘或许可以破解幻术。”
我怔怔地看着张良,半晌,渐渐缩紧了拳:“三师公,追杀韩姑娘的,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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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先更一章,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