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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十九]祝由术 ...

  •   【第三十九章】祝由术
      张良回到小圣贤庄的时候,慕风的家人已经到了。
      从会客厅里传出来的吵闹声一直传到了门口,偶尔听清一两个字眼都能觉察到火药味十足,及至进了厅,眼尖的弟子捕捉到张良的身影,高喊了一句“三师公回来了”,顿时一静,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方向看来。
      “两位师兄,我回来了。”张良向座上行了一礼。
      伏念坐在首位,颜路次之,温开的尸体被抬到大厅中央,两家的人分开站在两边,左边是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位少妇,夫妻模样,右边则是一对锦衣中年男女、一个翠衣少年及一名绯衣少女,还有一个老翁,应是慕家老爷子。
      除此外,还有谭总管及其他几个学生,慕风则不在。
      “不管谁来,小圣贤庄必须给我们慕家一个交代!”慕家老爷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击在地上,神色凌厉,“阿风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绝对不可能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何况眼下无凭无据。你们小圣贤庄自己看丢了人,就想拿我们家阿风去顶罪,门都没有!”温家兄长紧接着开口:“是他自己亲口承认放走了杀害我弟弟的凶手,暂且不说他和我弟弟的死有没有关系,包庇凶手,同样罪大恶极!”“这件事可蹊跷得很。”他身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温夫人李婧拧着眉说,“那个杀人凶手不是已经逃走了吗?他怎么会知道放走他的人后来出事了?别是你们小圣贤庄偷偷叫人通知慕家的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就该通知我们。”慕老爷身边的中年男子慕二爷冷笑,“否则万一我们家阿风死在这上面我们都还不知道!”“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慕家老爷回头斥道。慕二爷眼中恼怒一闪,最终还是低声应道:“父亲息怒,是儿子说错话。”
      “嗒”地一声,茶杯被伏念重重搁在案几上,厅中纷乱稍止,众人看向伏念。
      “这件事,小圣贤庄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伏念说着,抬头看向张良,表情显然不算温和,“子房,你身后两位是何人?”
      充满审视的目光扫射着张良身后两个并排而立身形瘦弱容貌普通的少年——两人均着银灰色云纹宽袍,神情冷漠。
      ==是的,正是从墨家那里借了衣服和面具乔装改扮而来的我和韩媞。
      张良从容答:“师兄,这两位,是我请来助我们破解案情的。”
      “破案?”温家兄长率先叫了起来,“张良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害死我弟弟的人就是你们小圣贤庄那两个叫什么子扬子尧的臭小子,现在那个叫子扬的不见了,你们明明说好了会把人找出来给我们温家一个交代的,结果现在又说什么‘破案’?这有什么好破的?抓凶手才是要紧事!”“我再说一遍!阿风不可能杀人!”慕老爷厉声道。
      “两位稍安毋躁。”张良淡笑道,视线落在温家兄长身上,带着温和却不容轻视的力道,“温先生,根据昨晚的情形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子扬确实极有可能是杀害令弟的凶手。但——”他话锋一转,“子尧所为不过是出于不忍而助同门脱困,温先生凭此断定他亦与令弟之死有关,未免失之公允。”“这事儿要是没他的份,他干嘛把人放跑了?”温家兄长冷笑,“张良先生,我温毅是个粗人,书是读得少,但是也不是什么道理都不懂。他们两个要是心里没鬼,跑什么?一看就知道是做贼心虚!照我看,那个子尧肯定是怕那个子扬架不住把他给供出来才干脆把人放跑的!幸亏我听到了,要不然,我弟弟真是死都不能瞑目!”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感觉到后槽牙阵阵发疼——兄台,你这脑洞可以啊……你咋不去写书呢?!!
      还问我跑什么……尼玛监狱那种地方是个人都不会想进去的好吗!尤其是秦朝的监狱!
      我看不出韩媞是什么心情,但张良依旧笑得非常之淡定:“温先生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话音未落,慕家的人沉不住气了:“张良先生,你……”“但终究也只是推测。”张良气定神闲地看着慕家人说出后半句,尔后,微微一笑,继续看着温毅,“目前尚无确切证据指向子尧参与了谋害子钟之事,而在下请这两位高人过来,便是希望能解开这一谜题,找出答案,给你们两家人一个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连一直作壁上观的伏念和颜路,看起来也有些疑惑之色。
      温毅沉着脸,出声:“什么意思?”
      “口说向来无凭,但祝由术施展下,由不得人不实话实说。”张良说道。
      然而,一听到“祝由术”三个字,在座的人神色都变了,看向我和韩媞的目光带着三分敬意七分畏惧:“莫非,这两位便是……”
      “这两位便是祝由师。”张良淡淡道,“子尧是否清白,便看他能否通过他们的考验。”
      我在一干人充满探询敬畏讶异的目光洗礼中继续面无表情地装逼。
      事实上在张良最初向我说起这个名词时,我是很茫然的,直到他用一种“你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的讶然神色告诉我施展祝由术可以让人在无意识中依照施术者的引导说出心中真实的意念时,我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催眠术吗?
      继而,就像现在这些人看我们时眼中流露出的一样,我在那一瞬间凛然——张良这个人……果然是很危险啊居然连催眠师都结交得到。
      宜当远之宜当远之。
      ——随后,就和韩媞一起跟着他上了山,站在了这里。
      温毅稍稍收敛了点张狂,看看韩媞看看我又看看张良,目光有些躲闪地犹豫道:“你说他们是祝由师,我们凭什么相信?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随便找两个人来帮那小子洗脱罪名?”
      厅中顿时一静,张良并不接话,而我则掐住时机,幽幽看向温毅,用变过声的嗓音说:“是与不是,一试便知。”温毅愣了愣:“先生想怎么试?”
      我一边在心中感慨着这个时代的人对鬼神的敬畏真是根深蒂固,一边继续用高冷的态度回答他:“可请温夫人分别将问题与答案分别写下,将问题交予我二人,稍后我二人对温先生施展祝由术,看温先生所言与温夫人所写是否一致,便可验证。”瞥了一眼温毅变幻不定的神情,我淡淡补充,“自然,若温先生不敢亲身试验,让他人来也可,只要温先生能信得过他人。”
      闻言,温毅面上一红,而后咬牙:“来就来!有什么好怕的!要是我在这里出什么事,我看你们小圣贤庄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夫君……”温夫人李婧却犹疑,拉了拉温毅的袖子。
      “若温夫人不识字,可将问题与答案暗中告诉掌门师兄,再由师兄代笔。”张良微笑着开口说道。
      被莫名其妙拉上场的伏念平静地看了张良一眼,起身道:“不知诸位可还信得过小圣贤庄?”
      一庄之主发话,威仪不容忽视,慕家人对此没有异议,便是温毅也点了头:“伏掌门德高望重,我们当然信得过。”伏念颔首,视线从我和韩媞身上掠过:“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三张席子和一张木案被摆在大厅中央,木案上燃着香,依照我和韩媞的要求,四周用白幡围起,以确保外面的人只能看到投在布上的影子。
      温毅坐在韩媞的对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警惕地看着她,又时不时扫一眼坐在侧边的我,双手放在膝上捏得死紧。
      韩媞端端正正地坐着,以一种死气沉沉的眼神看着他;我坐在一旁,微低下头。都一声不吭。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一直到外面的人开始传出躁动,而温毅的紧张情绪已经被撩拨到极点之时,韩媞突然开口:“不用这么紧张。”她的声音有些古怪,但我指的不是嗓音——虽然她的嗓音经过伪装,现在和我一样,但此时,更为引人注意的是她说话时的语调。
      似乎低沉平淡没有起伏,又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和节奏,每一字落下时都像从水面上荡开一圈波纹。
      温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而后恢复,却只是怔怔地和韩媞对视。
      韩媞继续用她独特的语调往下说:“我们只是为了帮你找出你弟弟逝去的真相。”提及温开,温毅眼神微变,显示出一瞬间的情绪动荡。韩媞似乎毫无所察,继续:“你很疼爱你的弟弟,是吗?”温毅讷讷点头,含混地应了一声“是”。
      “我想,你一定是一个好兄长……在弟弟遇到任何伤害的时候,都会挺身而出,保护他,安抚他……他应该像你期盼的那样,健康长大,娶妻生子,一生幸福安稳……”韩媞的语气越发轻柔。
      温毅的眼神却渐渐变了,充满自责、痛苦:“不……我不是个好兄长……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答应过爹娘的……”“这不是你的错。”韩媞缓声安抚,“是有人犯下的罪。”温毅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闪动。韩媞上半身往前,靠近他,温柔的语气中隐藏着绝对威压:“你想要找到那个人,是吗?”“是。”温毅带着一丝阴狠回答。
      “那就告诉我……你的弟弟温开,出生在哪一天?”
      短暂寂静后,温毅木然地开口:“腊月,初九。”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片低呼——显然,温毅说的和他妻子告诉伏念的是同一个答案。
      此时温毅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韩媞终于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轻点了一下头,伸手揭开熏香的盖子,把一包粉末洒进香炉中,完成了最后一步。
      燃香的气味顿时变了,而温毅眼底神光慢慢地聚拢回来,几秒钟后,他恢复清醒,看着韩媞,又是那种带着畏惧和不安的眼神。
      我和韩媞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缓缓起身,在温毅茫然的目光中,掀开白幡走了出去。
      抬头第一眼,便迎上了张良看过来的视线。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张良意会,唇边扬起细微弧度。
      这会儿,刚回过神来的温毅也走了出来,神色不安,看起来满肚子疑惑,然而扫了一眼周围,觉察到所有人诡异的眼神,顿时又噤声。张良踱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微笑着将一块竹简递给他。见此,我也拿出了之前伏念交给我的竹简。
      温开的生辰。
      腊月初九。
      温毅抓着两块竹简,脸色苍白:“我、我刚才……”“你刚才回答了你的夫人设置的问题,回答也和答案相同。”张良解释道。闻言,温毅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我身边的韩媞,紧接着又满头大汗地往后退了退,刚才的疑惑彻底变成了惊吓。
      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提问并作出回答的事情了。
      我在心里为他默哀三秒钟,而后,静静看着温毅,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问:“现在,诸位能相信我们了吗?”
      周围鸦雀无声,只听得到温毅粗重的呼吸声。
      张良开口,打破沉寂:“温夫人,现在,能请李先生和子尧一起过来了吗?”
      李跃,温夫人李婧的大哥,慕风现在的“监护者”。
      李婧早已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得面无人色,听到张良这么说,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却发现温毅还没有回过神来,眼中浮现显而易见的无措,再一瞥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脸色更加难看,无言半晌,才僵硬地点头:“好……”“临冰、子南,温夫人远来是客,对小圣贤庄不熟悉,你们陪她一起去。”张良迅速吩咐。被点名的许澈和祁江反应很快,张良话音刚落,二人便站了出来,应了一声“是”后,齐齐冲着李婧做了一揖:“温夫人,请随我们来。”她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只是勉强一笑,道:“有劳。”
      三人已经离开偏厅,颜路看了一眼还僵在我和韩媞面前的温毅,视线落到离温毅最近的陆凡身上:“子希,还不快带温先生回座?”陆凡意会,领着脚步发虚的温毅回到原来的位置后,立刻贴心地倒了一杯热茶奉上。温毅似乎有些尴尬,不过到底没拒绝,低声道了谢,便接过了杯子。
      张良朝着我和韩媞浅浅一揖,微笑道:“方才辛苦二位了。请两位入内稍事歇息,子尧很快便到。”我和韩媞回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用白幡隔出的小天地里,仍按照刚才的位置坐好。
      “张良先生果然非同凡响。”慕二爷慕庭的声音响起,“连祝由师这等罕见的人物也能找来。只是,我看刚才那两位先生不像是本地人士?”“慕先生好眼力。”张良笑道,“他们确实并非本地人士,不过恰巧这几日为办事来到此地,顺路看看我这个故人罢了。”
      “原来如此。”慕庭恍然,“我看两位先生都年纪轻轻,却功夫了得,不知是师从何门的优秀弟子?”
      这人说话的腔调……实在让人听得很不愉快==。
      “哦?听起来,慕先生倒是对祝由术的门派有些了解?”
      “呃……哈,了解谈不上,只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在下素来囿于庄内,对这些实在知之甚少。既然慕先生略有耳闻,不如请慕先生为我等稍作介绍?”
      “……”
      我听着听着差点憋不出笑出来,瞥了一眼韩媞,发现她依然面无表情——不过,嘴角可疑地抽了一下。
      就在慕庭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最后停在距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
      我僵了僵,觉察到外面的气氛突然间变了。
      “阿风……”慕老爷的声音有些颤抖。
      “祖父不必担心,孙儿无碍。”熟悉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几分虚弱,语气却谦和如故,稍顿,声音再起,“三位师公,弟子……”
      “委屈你了。”张良轻叹。
      颜路接过了话:“子尧,子房请来了两位精通祝由术的先生。你可愿意配合两位先生在你身上施展祝由术,以证清白?”
      短暂沉默后,慕风轻笑道:“固所愿也。”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气息,不断眨眼以平息凶猛的泪意。
      慕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我一颤,转头,看到韩媞凝定若渊的目光,心里瞬间一静。
      得忍住。
      否则会功亏一篑。
      白幡掀起,光影变幻一瞬,有人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抬头,看到慕风时,忍不住瞪大了眼。
      是谁把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样脸色苍白血色全无鬓发松散额角带伤的样子?!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怪异,慕风的神情变得有些疑惑。
      韩媞用力地按了按我的手。
      我平静下来,韩媞开了口:“请坐。”她伸手一引,示意慕风坐在她对面。慕风礼貌地笑了笑,颔首,瞥了我一眼,眼底晃过显而易见的疑惑,不过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请看着我的眼睛。”韩媞开始了。
      对慕风施术和对温毅施术不同,这一次,韩媞不需要先破解受术者的戒备。慕风配合着她,很快就进入了被催眠状态,眼神涣散,涌起白茫茫雾气一片,雾气后悬着轮廓不明的月。
      韩媞开始提问。
      “昨晚,你是在什么时候,醒来的?”
      “子时刚过……”慕风语调平平。
      韩媞的眼珠一动不动,与慕风对视:“你是怎么知道确切时间的呢?”
      慕风的眼睫动了动,似乎在回忆,缓缓说道:“望日,月至中天,为正子时。[1]”
      “为什么会醒来呢?”韩媞的语气微微放软。
      短暂沉默后,慕风有些犹豫地回答:“梦见……不祥。”
      这显然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因为韩媞问这个多半只是为了让慕风的半夜醒来有个合理的说法。
      我却突然想起了昨晚——昨晚,我似乎也是做了个不祥的梦才半夜惊醒的?
      如果,我不是半夜突然惊醒,不就不会因为行迹不明而成为“杀人凶手”了吗?
      如果,慕风不是半夜突然惊醒,也就不会发现我失踪,更不会连带着发现温开被杀,不会被温家怀疑……
      我回过神,听到韩媞按计划继续提问:“醒来后呢?你做了什么?”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点,而外面的人似乎也有些躁动了。
      最终,慕风轻声答:“下床,看子扬。”
      这一次,换众人沉默……
      我愕然地看着慕风,从他脸上我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是这个回答实在太出乎我的预料。
      半夜三更从梦里醒过来然后就突然下床去看一个认识了才三四天的同门?
      “原因呢?”韩媞冷静地继续。
      “梦中,昏礼[2]。人……被杀了……”慕风的眉微微皱着,回答稍显混乱,不知道是记不清,还是本身抗拒着答案。我感到更加迷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的昏礼?”
      坦白讲我实在很佩服韩媞居然还能找到思路问下去……
      这一次,沉默长达五秒。
      “我与,子扬。”
      喀嚓——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神经断裂的声音。
      -------题外话-------
      注:[1]望日指农历十五,这一天月出时间为日落时间,月亮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是午夜十二点,也就是子时正。(感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月相变换规律,很好玩哒~)
      [2]古时成亲仪式称“昏礼”,是成亲的流程之一,因为一般在黄昏时举办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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