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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五十三章 珠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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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中,十几位秀女分成两批进入,旖璇、秋桐待前面的秀女一一请安过后,她们这才跟随着自己的队伍走进翊坤宫,冰洵今早又是气息微弱,浑身乏力,竟是将给皇后请安竟也推脱了去,惹得一向急性子的秋桐这般着急,但只有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旖璇心思缜密:冰洵与皇后同属钮钴禄家族,论辈分,冰洵乃是当今皇后的侄女,恐怕急也不在这一时,不如趁早安心养病……抑或……里面另有文章?
皇后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这一届所有的秀女她均已见过一遍,久久悬着的心这才有了着落,她原是本着有什么国色天香容貌狐媚子能够让她劳神,没想到不过是一群稍强于庸脂俗粉的货色,相比于当年的纳兰翎珠那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其实这样想,皇后也不知是事实,还是找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皇后身旁的宫女亦歌拿着托盘,盘中摆放着皇后为每个秀女准备的礼物——均是用和田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如意。秀女们眼见皇后挺着个大肚子却没让其它宫人们代劳,均是亲自将玉如意递到每一位秀女的手中,仅是这小小举动,就足以让秀女们感恩戴德的,这也是皇后平日里最拿手的障眼法。她今日之举不仅仅是履行惯例,更是笼络住每一位秀女,若是将来哪一个当了娘娘,也会记着自己的好,若想使什么狐媚,最起码从良心及名誉上就过不去。
人向来如此,若是伪装久了,连自己照镜子都觉得陌生,皇后的脸上久而久之,在人前自认笑得僵硬,却让许多不知情的人觉得如沐春风。皇后见着一些八九不离十被皇上大概能看上的秀女,也会时不时的说些什么。
只是说来也巧,正当皇后和颜悦色地将玉佩递到赫舍里旖璇的时候,表情霎时间转变,一时间小腹疼痛难忍,皇后跌倒在地上。使旖璇猝不及防。
她刚刚冷静下来,不断回想方才的场景,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皇后在递给她玉佩的同时,其实是与递给别人的动作不太一样的,旖璇分明记得方才皇后将自己拿着玉佩的手微微缩在袖子里面,而在递到她手中的刹那间,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的手顺势拽到自己袖口里,而后又顺势摔倒在地。皇后这样宽大的衣袖,使所有在场的人并未注意到皇后这细小动作,只注意到了旖璇伸出胳膊,皇后摔倒在地这一场景。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赫舍里旖璇自恃聪明为自己谋划着在紫禁城中的每一步时,这半路杀出来一招是她不曾料想的,脑海一片空白的她不知皇后究竟是何居心,只是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喊出的,
“就是她!是她推倒皇后的!”
旖璇霎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唯有秋桐与他人不同,她不曾仔细回想方才的情景,而是跪倒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请您明鉴……旖璇姐姐平日里最善良胆小的……她不会这样做的……皇后娘娘您能证明旖璇是清白的!”
只是疼痛难忍的皇后在太监的搀扶下踉跄回到床上歇息,同时亦歌即刻去传唤邵太医,又有谁肯听秋桐一个人微言轻的请求呢?
这时在场的无论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还是与她们一行的秀女,都纷纷避开旖璇。有的装模作样地故意放大声调表达对皇后的关切,而有的则是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试图追根溯源,想将旖璇的动机靠着七嘴八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几个人议论着,愈发离谱,天马行空的想象纷至沓来……
唯有秋桐跪在旖璇身旁,寸步不离。二人仿若被孤立了一般,秋桐望着旖璇开口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干着急。直至旖璇被拖出去,正午时分跪在翊坤宫的院中,其他秀女均回到钟粹宫,秋桐万般无奈下被太监推搡也终究回去了。
钟粹宫中卧病的冰洵毫不知情,见方才兴致勃勃走出钟粹宫的二人,为何现在只剩下了秋桐一人?冰洵刚刚开口,秋桐就扑到了她的怀中,泣不成声。
我是在钟粹宫里边,先是听到旖璇出事的消息,第一个禀报的小太监还未离开,第二个小太监也来了,“春姑姑……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她……她小产了。”
“那皇后娘娘在翊坤宫小产,缘何要禀报我这一人微言轻的钟粹宫宫女?”我轻言道。
“这您还是去问问钟粹宫的旖璇吧……且此时此刻,皇上也在,皇上怕也是吓慌了神儿……去不去姑姑自己掂量着,奴才只负责把话带到了。”
听到皇上,我心中陡然一惊,即刻命宫女们稳定好小主们的情绪,而后更衣赶忙奔往翊坤宫。
我虽是心里早有准备,但在很远便已被翊坤宫的气势震慑到。店中苏合香气、香蜡味、血腥味、还有人多时特有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令人作呕。邵季安在屏风内为皇后诊治着,而专负责接生的嬷嬷站在一旁已经急得不知所措,在那里喊道,“老奴这接了三十年的生,却从遇到过今日这等状况,皇后娘娘才怀孕五个月的时间,这着实是无能为力,倒不如趁早请皇上赐罪!”
宫女太监们不断地唤着“娘娘”,亦歌用热水擦拭皇后苍白泛青的脸。皇后蜷卧在床上,被褥均被染红,红得通透。甚至连墙上都被溅上血迹,她卧在血泊之中,红色的身子,铁青色的脸,唯有那一双眼睛,杏眼圆睁,眼珠都快被瞪了出来一般,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叫喊出声。挂在床上的帷幔在她的手上缠绕了好几匝,都近乎被她扯断,她也不叫出声,嘴上咬着木棒,而牙都已出血,她也不叫出声。
此情此景,竟让我不由得忆起当年赫舍里先皇后的离世。若是真如佛家所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的话,那她钮钴禄氏自己种下的苦果,终究要自己收着,诚如我今早得知三朝元老遏必隆离世的事情,这一切真乃天意弄人,怕是皇后也因此元气大伤,这一劫逃的逃不过还要另说着。
我虽是与众人跪在一起,但内心中已经为景兰、赫舍里先皇后,以及冷宫中受辱变疯的纳兰翎珠还有我自己默念过无数次……只愿阎罗王也不要宽恕这十恶不赦的人,她今日所穿的凤袍不过是被众人的鲜血所染红,而这些鲜血不过是那些讨债人的魂灵。
因着产房除却太医以外其余男性不得进入,我瞥见玄烨在门口来回踱步,他形容憔悴,眼袋都已明显,再加上近日朝政公务繁多,胡子都有许久没有修理,再加上俨然心神不宁的模样,即使是对钮钴禄氏没有感情,但她腹中的胎儿终归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到这里,玄烨的眉宇间更平添了一丝愁绪。
因着皇后跌倒,邵太医先是为其服用了阿胶丸,却见迟迟未曾好转,服用了水煎的八珍汤外加益母草四两后,皇后仅是缓和些许时间,而不到一个时辰后,下身又是流血不止,眼见皇后的手指、唇畔、指甲均是青白,而面色已由铁青转为青黑,冷汗不止,邵太医终于将夺命丸取出,为皇后服下。虽说“夺命丸”听着怖人,但实际上这正是保母弃子的万难之举。无论如何,皇后的孩子终究是来到了这个世上,然而却还没巴掌大小,没有哭声,是个成型的男婴,闭着眼睛,还未曾睁眼看到过这个世界,就已死去。
坐在偏殿中的玄烨闻讯后并未过多惊讶,只是兀自慨叹着,“好好的怎会如此……”
“皇上……”我走到玄烨身旁,轻言道,“遏必隆大人的灵柩已停放在家中,现如今钮钴禄府上已无男丁,先前有过一兄长,不幸早殇,最大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幼弟,今年不过十一岁……”
“待议吧,此时还是让皇后静养才是。”
“方才奴婢听邵太医说……皇后娘娘在痛失一个成型的男孩后……也失去了永久的生育能力……”
玄烨拆下腰中皇后曾亲手为戴上的如意玉佩,在手中把玩,若无其事道,“钟粹宫那秀女呢?”
听到此话,我猛然跪下来,“皇上……皇上此事毫无证据,不可妄言啊!”
玄烨却置若罔闻,径自走出院外,见旖璇独自跪在烈阳下。忽然蹲下身来,与旖璇面对面,“看着朕。”
旖璇却仍旧垂头跪在地上。
玄烨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旖璇的下巴,强硬地将其扳起,“朕叫你抬起头看着朕!怎么?目中无天子,单是这一条,朕就足以将你要了你的命!”
话音刚落,玄烨将其用力地甩在一边,旖璇顺势倒下,不甚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倒是个美人,朕开恩留你个全尸。朕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出身,但今日因你谋害龙嗣,目中无天子……朕决意……赐死。”